6、第五章 春风烂熳恼娇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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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州乃是蜀国边境的一座城池，盛产竹帛，由于临近南平国，因此贸易往来频繁，物阜民丰，其富荣程度并不比首府锦城逊色多少。
而秦府就坐落在夔州城人烟最为阜盛的地方。
秦家世世代代皆为蜀国御医，医术天下闻名，秦府当家老爷秦德祀更有天下第一神医之称，遂这秦家乃夔州第一世家。秦德祀的正妻谢氏月琼，为蜀国宗姬，育有一子二女。大女儿知实贵为皇妃；二儿子随远二十有二，医术精湛，尽得父亲真传，尚无婚配；四女儿晓裕待字闺中，已与相国之子定有婚约，翌年出嫁。侧室华氏苏婉，早丧，育有一子，排行第三，名昌彦，年方二十一，传言他不学无术，贪恋美色，已有四房妾室，其中三房均是半妖，整日无所事事，可谓一无是处。
然，此一无是处的男人就是我的丈夫。现下他与秦老爷及二少爷正在归家的途中，约莫再过几天就到。每每一想到这里，我的胃就会止不住地抽痛。
自从三天前初到秦府还没进门就当众昏倒后，我就开始了隐在别院里暗无天日的生活。偌大的秦府若不是因我是秦三少爷的小妾，死了怕是都没人知晓。而我在别院也什么都不干，好吃懒做，成天昏睡，虽然无聊，但这伙食不错，环境清幽，住着倒也舒服。
那日刚从马车上下来，正是日阳高照，我抬头仰望传闻是蜀帝亲赐的烫金牌匾，瞬间就被那闪闪发光的方正古隶击中。本就坐马车坐得头晕眼花只觉胸腔内一股燥热骤然升起，燃烧着心脏，眼前景物变得模糊，牌匾上的秦府二字方劲古拙，渐次也变成了草书一般难以辨认，之后眼前一黑，我昏了过去。
失去知觉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许是闹得秦府鸡飞狗跳，也可能众人漠不关心不闻不问，只晓得醒来时已是两天之后的事了，期间我一直昏睡，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偌大的秦府在燃烧，哭喊声连连，火光冲天，黑烟缭绕，我就站在秦府大门前，看着这一切，表情漠然，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一丝愉悦。
这梦让我心寒了许久。我虽说不上热心善良，但也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怎么可能眼睁睁旁观，还冷笑一番，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的别院很小，院内种着株桐花，现下四月初，已长出了许多浅紫苞蕾，早的已经开了些，晚的却还在熟睡。一簇簇竞相长满枝头，竟是盖过了叶子。每当我睁眼时，便能透过支开的窗棂看见桐花，满眼都是浅浅的紫色，仿佛世界换了颜色，平添了许多飘渺梦幻。
忽然间喜欢上了桐花。
我家院里也有株娘亲种的桐花，只是除了雨后我要去找找那长蘑菇没之外鲜少注意它。小叶，高树，晃一眼看，还以为是棵枯树，毫无生机，因此我对它没爱。倒是娘亲时常站在树下，望着满树小叶，兀自神伤。
走的时候我没留意，现下那株桐花枝头该是也长满了苞蕾吧，说不定也开花了，娘亲就坐在树下，弹着筝，沉寂在往事中，一遍又一遍回想，一次比一次深刻。可惜她的旁边没有我。
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看桐花，抚筝，午膳，睡至晚膳，裹着被子倚坐阑干边看月亮，之后继续睡。这就是我的一天，看起来似乎是个满腹忧愁的女子被囚禁了，实则却是我浑天度日等死的颓废生活。
我躺床上这几天，顶上的三个姐姐就是那三位姨太太倒是热情，纷纷遣了贴身丫鬟来看我，还带着好些补品和衣裳。
人一生病就会显得特别脆弱，我在秦家的这几天特别想念娘亲，无比怀念王家村，王家村的娃子们，还有那片葱郁的竹林，日夜在竹香缭绕中过着清贫的日子，虽有些不甘却真实无比。
桐花虽好，却是人家种的。就连香味也只是萦绕于鼻息间，飘不进我的心里。
这日，当我又躺在床上看窗外桐花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二管家秦福给配了个丫鬟，名叫春芽，但现下是午膳时间，她去了厨房因此并不在院里。
我有些疑惑，裹着被子仅着件中衣便出屋来到了桐花树下。
一个容貌美丽面目姣好穿着鹅黄襦裙的女子正趴在桐花树边的院墙上，费力地探手伸向桐花，看样子是想折一枝回去。从她的衣着来看不像是府内丫鬟。
“姐姐你采花么？”我开口问。反正官方年龄是十五，叫她姐姐应该合适。
女子一惊，顿时手忙脚乱，院墙那边好像还有人，嚷嚷着似在相互埋怨。
噢，对了，秦三少爷的老婆们都是独居，一人一个院子，四院并列。那她应该和我一样也是个妾，排行第几就不知了。
那女子还在挣扎，试图往回缩，但是失败了，反倒扯落了好几朵刚开的桐花。眼看着她就要掉我院里，见状我赶紧把裹在身上的被子扔地上，只听一声惊呼，女子立时落在软绵绵的被子上，撒了一地浅紫。
女子抬头，齐眉穗儿下是一双清澈明亮的泛蓝眸子，两颊绯红，面色滋润，大概十六七岁，正是如花年纪。
泛滥的眸子，我暗忖，是个半妖，那便是秦昌彦的妾室之一没错了。
“啊！”她抬头见了我立时惊叫一声，接着满面通红，慌忙起身，结果一个趔趄又摔在了被子上。
我不禁笑出声，伸手想拉她起来，她却后缩，垂眼看了看犹豫不决，见状我主动出击，将她拉了起来。
我捡起棉被，拍拍上边尘土，边说边把被子当披风横披。“你若是想要桐花大可从正门进来告诉我，用不着翻墙恁危险。如是不慎受伤了呢？多亏了这床被子。你的脸花了倒是小，若是毁了容就不怕三少爷不要你么？”
“三少才不会！他曾说过汀荷是这天底下最可爱的女子！”闻言汀荷不满大喊，两颊气鼓鼓，恼怒地瞪着我。
我无视她的表情，踮脚折了一枝刚开了两朵的桐花予她，笑道：“他眼光确实不错，你是真的挺可爱的。”
汀荷愣了愣，有些迟疑地接过桐花，大眼眨巴眨巴似是在思索我的意图。
见了富有生气的汀荷我的心情大好，积郁在心的愁闷散去许多。当下趁她呆愣之际，又折下一朵桐花插在她发际，笑着比个取景框手势，两手食指与大拇指反方向相和，咔嚓，就当是给她拍照了。
“你作甚！”她却是一脸慌张，警戒地与我拉开距离，“莫不是给我施了什么咒法，想逼迫于我？
我正要说那就是一般的手势，大门却突然打开，冲进来两个女子，不分皂白拉过汀荷掩在身后，一脸凶狠地瞪着我。
只是这故作的凶狠表情，真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我默然后退一步，细细打量面前两个同是双眸泛蓝的女子。
衣着桃红罗裙的女子，鹅蛋脸，两颊丰腴，比汀荷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风韵，大概十八九岁；衣着浅蓝纱裙的则是个婉约优雅的女子，大概十七八岁。都是少见的美人。此时这两位美人都是一脸警戒。
我叹气，无奈地说：“三位美人，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刚那只是个很寻常的动作。”
被掩在身后的汀荷轻推开两位美人，表情愤怒地瞪着我，手里紧握着那枝桐花。“寻常？寻常我怎会从没见过！定是你向秦福那混账学来的妖术，妄图至我们于死地！那个该死的老巫婆，成天就想着如何除掉我们姐妹三人。你呐，除掉了我们就好做正室。告诉你，我们姐妹三从没想过要当正室，能呆在三少身边我们就已知足，哪里还有多的妄想！”
这下换我愣了，更为无奈地向她们解释道：“这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你看，两手食指与大拇指反方向相和，比个框，喜欢哪的精致就比在哪。我刚对你比这个手势，不过是见你可爱，摒开多余的景物，只框住你，这样别有一番趣味。”
“当真？”衣着浅蓝的女子面上戒备稍减。
“当真。”我无奈摊手，继而抚额。
“此言绝无半点虚假？”衣着桃红的女子又问。
“此言绝无半点虚假。”我轻叹，“我对正室这个位置又没半点兴趣，安静过日子就好，谁想过要加害你们？”
我估摸她们大概是觉得一个小小的丫鬟忽然间成了四姨太，把我当作是个城府颇深的人了。
至此，三位美人才渐渐放下戒心。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我很无辜很无奈，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就要回屋，却被一声突如插入的话语给阻了去路。
“汀荷，映月，若兰，我还挨个去你们院找呐，原来都跑水凊院里来了。怎的如此表情，见了妹妹你们一点都不高兴？”
我回头一看，是个玉质金相的男人。人说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朵梨花压海棠，也不过如此了。只见他一脸灿笑，泛蓝的目光朦胧，春风拂面，衣着一袭红褐色大袖袍衫，褒衣博带，正朝着我这方向走来。
风过境，他在纷落的桐花树下止了步。
这就是那传说中的不学无术贪恋美色整日无所事事的秦三少爷……
“夫君……”三位美人面朝秦昌彦咧嘴笑开，绽出的笑靥甜得腻人。
秦昌彦缓步走来，眼眸半阖，回了个颠倒众生的笑靥，引得三位美人咯咯直笑。“为夫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可有想我？”
“妾身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夫君。”三位美人异口同声，羞得脸通红，集体垂首。
惊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水凊，”秦昌彦看向我，灿笑得令人有些目眩，相当勾魂，“听秦福说自从落水后这身子就大不如前了？怎的恁粗心，为夫我可是要心疼的。”
我不自然抖了一下，缩在被子里的手下意识握紧。扫一眼那三位美人，竟没露出任何嫉妒脸色。好高的境界，古代女人的心理素质真不一般。
秦昌彦上前靠近我，伸手一把揽过将我轻拥在怀里，呼出的鼻息就萦绕在耳侧伴随着清淡的桐花香气。
我接连颤抖，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我其实很想一把推开他，但两口子若是连这点接触都要抵抗就太不正常了。
“怎的，水凊？身子恁僵硬？定是为夫不在的日子没人给你暖床给害的，不行，为夫今晚一定要留下好好陪你。”说着他还收紧了手，搂得愈发用力，“芙蓉，映月，若兰，为夫今晚就不去你们屋了，早些休息，过几日再去找你们。”
我垂首，半个头都缩在被子里，暗自想法脱身。
“夫君辛苦了，我们这便下去。”音落就听见脚步声远去。
院子里只剩我与他了秦昌彦也不松手，而是抬起我的头直勾勾看着我。
“水凊今日为何如此拘谨？许久不见为夫眼下见了难道一点也不高兴？”秦昌彦故作不悦，目光落在我身上的被子，“还有怎的这身打扮？莫非我秦家连件衣裳也买不起吗？秦福这二管家可真是不想当了。”
“夫君见谅，适才出来匆忙了，妾身这便进屋换下。”说着我赶紧拿下身上被子抱在怀里，转身便要走。
“等等，为夫怎的觉得这次回来，水凊好似变了一个人。”
身后秦昌彦的声音让我全身体温骤降。
浑身的毛孔在瞬间张开，寒风趁机钻了进去，冷得彻底全面。
我背对秦昌彦愣在当场，左手扶上胸口平复狂乱的心跳，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随即转身摆出林黛玉一般楚楚可怜娇柔虚弱的表情，捧心，蹙眉，眼神迷离。
“妾身也觉得自己变了许多，大病一场后身子弱得与从前判若两人，好似另一个人，苦恼得很呢。”我假装虚弱，压低了声音发出来娇滴滴的听得我自己禁不住都要起鸡皮疙瘩。
秦昌彦微微一顿，眸子忽闪，那短暂的一瞬怔愣泄露了一丝深藏的情绪。
我暗叹这男人绝不简单，大不如外界所传那般一无是处。
“何必苦恼，找二哥看看便是。”秦昌彦泛滥的眸里盛满了笑意，虽感觉有些轻浮，却无纨绔子弟身上的半点流气。想必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秦昌彦的二哥秦随远一手好医术，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就已名满天下。可我只打算在这偌大的府邸里混吃混喝筹钱，没必要认识更多的人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增加以后脱身的难度。于是我决定使用苦肉计，虐自己。
“夫君……”于是我又娇滴滴喊了他一声，接着身形晃荡两下，抚额眯眼望天，等着秦昌彦来接住倒地的我。
只是我这一系列动作过于连贯，以至于速度快到秦昌彦反应不过来，于是我弄假成真，后脑着地，摔昏了。
悲愤。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春风烂熳恼娇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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