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上部）》竹淼

49、第十九章 芒砀云端抱天回

　　“为什么我的身体排斥‘金魂’？不是同为四大灵珠吗？”我疑惑不已，忍不住打断阎罗天子问。总不可能文玉那颗灵珠是假的吧？
　　阎罗天子神色严肃，不复当初，这时才有了几分地府阎罗的模样。他直视我的双眼，其中情绪沉淀了万千铅华，答道：“水凊女娃，并非你的身体排斥‘金魂’，而是属火的云生弓排斥它。”
　　我恍然大悟，都忘了云生弓属性为火，一时又响起了其它的事，转眼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炎魂’会在我的体内，不是都说那东西在元康体内吗？却让江幸掏了去，果真是‘宿者’天赋异能，比常人更易感到灵珠的存在不是？”
　　阎罗天子沉默，伸手弹了我一个栗暴，我没有感觉，就只是瞪了他一眼。

　　俗语有云，命再苦不能怪政府，人再背不能怨社会。所以我不能怪政府不能怨社会，更不能将一切过错归咎给组织，只恨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活该承受的。
　　娘亲体弱，生了哥哥后身子大不如前，本不打算再育子女，谁想几年后娘亲又怀上了我。父亲怕娘亲体弱不支，便暗地里让娘亲吞下“炎魂”。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娘亲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竟可以翻过苍山，毫发无损地穿越怪兽出没的树海，且腹中胎儿未受任何影响。
　　而后那珠子便过渡到了我的体内，成为我维系生命的重要支撑。然娘亲体弱，出生后的我身体亦是十分虚弱，先天罹患心疾。在我不到一岁时，阎罗天子将我抱去异世，与同命女对调。
　　“炎魂”在异世无以发挥其功效，因此我屡屡徘徊在生死边沿终是死去。回到中州后“炎魂”的灵力大显，这也是为什么我咯血频繁得同喝水一样受重伤也不死的原因。
　　“炎魂”性属火，炽热暴烈，同云生弓一般属性。云生弓隐入我体内后，与“炎魂”相生互助，保我性命，延续至今，却因我一时疏忽遭江幸夺了去。那半妖江幸本就是“宿者”之一，天赋异能，所以他才能穿过我周身烈焰以手贯胸，掏走我体内的“炎魂”。
　　所谓“宿者”，即是四大神兽的魂魄宿主。江幸乃晋国太子十二门客之一，亦是“宿者”之玄武魄灵，性属水。

　　中州的四大灵珠共有四颗——“木魂”、“水魂”、“金魂”、“炎魂”。传言若将四大灵珠集合炼制即可得到至阴之灵珠“土魂”，而若将四位“宿者”集合炼制又可得到至阳灵珠“土魄”。如是谁持有这两件宝物，阴阳相调，便可呼风唤雨，兴云作雾，起火招雷，无敌于天下。
　　能与之相抗衡的唯有四大神兵。四大神兵乃兵器之祖，统领天下万千兵器，唯持四大神兵之人联合对抗方可破除。
　　千年前的“末途之战”，便是景明王手持云生弓率众，集合另三大神兵，齐齐对抗北州，同那入魔的北州晋国皇帝决一死战，终于回复了往日的平和世界。然景明王却在胜战之后不多久死去。史记她耗光了全部气力，油尽灯枯，于岐苍山北面断崖乘鸾鸟飞升，但民间又另有流传，言景明王乃是殉情而死。
　　时过境迁，随着岁月的流走，平和了几百年的四国战乱再起，纷乱不断，逐渐分裂成了十一个国家，即如今的中州十一国，定难，晋，吴，越，南平，蜀，闽，殷，楚，齐，长和。
　　而今眼下，隐藏在平和伪装下的中州已是战乱再起。
　　我死的那日，晋国大举进攻位于最北端的定难国，于黄昏之时破其首府云州城，夺其镇国之宝“水魂”，大肆屠杀无辜百姓，鲜血浇灌了每一寸土地，变繁华之城为平地荒丘。所幸不远万里同其太子妃前来荆南城的皇太子免遭此劫。然亡国太子，又有何地位可言？遭此打击的皇太子殿下，自此一病不起，只得偕同其妻投靠已故定南国皇太后的母国——闽国。人世流离，郁郁寡欢。
　　由此中州十一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十国。

　　阎罗天子说我每次死后都必须在地府呆够七日才能回去，先前我已在虚外世界飘浮了六日，眼下只需再呆一日便可离开。不过他在说我回去后这话的时候目光闪烁，似是有所隐瞒。
　　罢了，他一贯如此。如果是我必须知道的事，即便他不说我早晚也会晓得，也就不再追问了。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晚点知道也好。
　　我顺利过了超级玛丽奥第一关，又手把手教了阎罗天子一遍，之后便不再管他，让他自己练习。接着就一个人在地府四处飘荡，因我身份特殊，遂来去自如，鬼差们并不限制我，对我彬彬有礼，惹来一干受他们脸色的鬼们的嫉妒。
　　飘来飘去的感觉其实和用脚走路并无多大区别。走路是人的一种本能动作，当专注于其它事时，脚下步子仍旧未停，但因为注意力转移所以一般都忽略了脚仍然处于运动当中。飘来飘去即是将这种感觉忽略并扩至最大化。
　　现下的我只是个没有□□的游魂，在地府来来去去漫无目的飘荡的鬼魂。
　　思绪很淡，知道了许多事后我反而薄了心性，急也急不来，时间不到怎么也回不去。我冷眼旁观，对于那些飘过身边的表情各异或哭或笑执着于前世的鬼魂，却还是忍不住叹息。这一世的终结不过是下一世的起点，何必固执。

　　“跟上队伍啊，别乱了秩序，不然全都打入畜生道！”鬼差的口吻很决绝，不带任何温度，表情亦是十分狠厉。
　　我停在这支群体边上，看着他们沿着黄泉路越去越远，一线拉开蜿蜒向前，望不到尽头。不过我知道的，这路的尽头有一座桥，桥边站着孟婆，她守着一大锅汤，手持一把勺子，为路过的鬼魂们端上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
　　无所事事想归却归不得的我，悄悄然混入群体，想看看六道轮回究竟是何模样，顺道去三生石那看看，可以的话我想看看我的前世。
　　奈河上共有三座桥，金桥、银桥、奈何桥。金桥是给天子高官等有相当地位的好人通过；银桥则给忠孝贤良公平正大的人过；奈河桥却是留给给平生作恶多端的人的。
　　我前边的三个鬼魂很不幸都走的奈何桥，我本想赌赌运气看自己能过哪一条桥，谁想竟被孟婆认了出来。
　　“没事跑这来作甚，跟王爷打游戏去！”打扮入时，走在潮流尖端的孟婆不由分说将我赶下桥。
　　我转身一看就见到了三生石。
　　却什么都没看到，明镜似的三生石上映出来的只有身穿宽大白衣，但下边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我飘浮在空。
　　假冒伪劣，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四个字，什么都看不到的我直觉地认为这块三生石是阎罗天子捡便宜弄来的。
　　我不由叹息，转身蹲在三生石边，眼睁睁看或哭或笑的鬼魂们陆陆续续喝汤过桥再纵然跳下，前往下一世的轮回。
　　突然，面前排队喝汤的一个男鬼脱离队伍向我飘来，立在近处。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三生石，一脸惊异，沉默稍许后指着我大笑起来。

　　“你的人生真坎坷，”他激动地拉住我的手说，伤悲的字句配上的却是带着几分欣喜的语句，“看了你的前生还有这一世的全部经历，我顿觉人生还是很美好的，我那点悲哀算个屁啊！”
　　“你看见了什么？”我回头看三生石，依旧什么都没见着，没有前世的因今生的果更没有宿命轮回的来生。
　　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什么都看不到？是因为我有四命的缘故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你的人生绝不仅仅只是部悲剧，用‘悲剧’这词无以概括啊！可怜，居然自己还看不见，真不知是福是祸。”尽管他面带怜悯，却也掩不住语气里明显的幸灾乐祸。
　　“我应该看见什么？”好奇胜过不悦，我耐着性子又问。不管前路是什么，经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有点怕了。
　　“是福吧？或许看不见，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你来说更好。知道了一切你就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了，你会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还是要自己一步步脚踏实地地走过，才能体味人生的个中滋味。坚强点啊，同志！”那鬼说完再次大笑，笑声爽朗久久回荡不散，他回身接过孟婆手中的汤碗一仰而尽，接着就踏上了金桥纵身跳下。
　　我震惊了，他居然走的是金桥！

　　很快就到了第七日——我返回人世的这天。
　　说不激动那明显是在欺骗人民大众，我高兴得已经迫不及待先一步来到了三途河边，就等在森罗殿打boss的阎罗天子快快结束来送我上路了。
　　我蹲在河岸，看着水鬼荡水面，双眸凶狠地望着驶来岸这边的小桥，伺机拉下船上的鬼魂，那副满怀期盼和恶毒的模样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悲。
　　忽地，河岸冒出一个水鬼来，就在我的脚边。这鬼五官错结，长得奇丑无比，浑身湿嗒嗒臭烘烘的。它对着我呲牙裂嘴，恶狠狠地吼道：“你不过是个死不了也活不好的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们！”声音尖锐而扭曲。
　　我被它这话给说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总比你这个永世不得超生，只得一直呆在河里遭剧毒侵蚀忍受彻骨冰冷的水鬼强得多！”阎罗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脚把趴在河边的水鬼踢飞。
　　“好腿功！”我由衷赞叹，那腿当初还踹过我来的。
　　“哪里，哪里……”阎罗天子得意洋洋地故作谦虚，“咳咳，水凊女娃，准备好了啊，要上路了！”
　　闻言我立时起身，难掩激动。

　　“但在上路前我有话要告诉你，就是……我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过了第一关啦！哇哈哈——”阎罗天子的面容一瞬间从严肃转为笑靥，面朝三途河，脚踩彼岸花，高声欢呼，畅笑不止。
　　这模样这场景真是土得掉渣寒得发颤……叫人油然生起一种痛扁他十次都不够的冲动。
　　“咳咳，刚那只是话的一部分，我还有话要告诉你。”阎罗天子敛笑，见我免费送他白眼自觉尴尬，不禁红了脸，“嗯，水凊啊，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过其中毕竟还是有快乐的存在，只要你善于发现。要学会苦中作乐，笑看人生。懂吗？别跟比你幸福得人比，要比就比那些不幸的，这样才能从逆境中找到自信！”
　　虽然他那故作的正经依旧讨打，可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我听后点头称是，表示赞同，给他面子。
　　阎罗天子似是倍受鼓舞，挺了挺腰，底气十足地又说：“我一直都相信你的。你勇敢坚强，善良仁慈，从不轻言放弃，就像我玩超级玛丽奥一样坚持不懈。你看我们这么有共同点，所以……下次死了就别在虚外世界飘了，直接来地府，抓紧时间一起玩游戏，早日通关！”
　　又是前半句话能听，后半句话不得不自动滤过……

　　“我的阎罗大爷啊，我归心似箭，你就不能快点让我上路吗？”我长叹一声，十分无奈。
　　“年轻人真是没耐性，嫌我老头子罗嗦了不是？”阎罗天子瞪了我一眼，“好了，我不留你了，反正你还要来的，到时我一定天天唠叨让你整日不得安宁！”
　　“你巴不得我上去呆个一两天就又死了是吧？”我乜了他一眼，真想扑过去掐死他，想归想，我并没有付诸行动，人的地盘人做主，我个外来人只有忍着，“那么这次我要怎么回去，和上次一样跳三途河么？”
　　“这用说吗，老办法啊！”阎罗天子说着就飞起一脚，毫无预警地将我踹飞。
　　我被高高抛起，接着笔直落进三途河里。
　　“为什么又是这样啊？你就不能让我优雅地主动跳一次吗？”
　　“好的腿功，就是要这样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练习，才能练就啊！”远远地，我听见阎罗天子的声音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