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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十八章 曲水漂香去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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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与身体脱离后,我再也感觉不到苦痛。
那一瞬间,我的思绪无比飘忽,好像脑海里全是飘移的云朵,不论什么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模糊得好像记得全部,可往深了去却发现其实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我曾有过数次濒死的经历,但没有一次真的死了,谁想这次竟毫无预警就轻而易举地被人杀死。世事幻化无常,终难测,我等凡人哪能窥得半分天机。
犹记得在地府时阎罗天子给了我四条命,那就说明我必定要死去四次,前三次都能活过来,最后一次便要作古。如是说来,其实我的潜意识里对生死早已有了准备,一有危险就作好要死去一命的觉悟。比之常人更能坦荡从容地面对死亡,却也比常人多了三次至深的折磨。
潜意识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略去了恐惧,不过真正的死亡是不会给人任何准备的时间,它可以在任何时候将人带走。例如死前的遗言,只说了一半它便断掉了,实际上又有多少人说完了呢?许多人都以为自己能把那句话说完的,都以为自己能毫无遗憾地离开人世。其实死亡不曾怜悯过任何人。
而我死时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没有遗言。
现在回想,我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英雄柴壮士说的,那时他刚从山洞里出来,脸色很不好。话又说回来,那个男人又有什么时候脸色好看了?
奇怪,我怎么会喜欢这么个男人……
这个性格一直很阴沉清冷的男人曾在我假死时失去生的希望,而后有了第一次情感的爆发,那是因为我死了而刺激的。第二次就在数个时辰之前,不晓得因为什么原因又爆发了,突然对我做了无比深情的告白,算是私定终生了。
对于英雄柴壮士,我发现其实我很了解他,不刺激不行。他好比牙膏,得靠挤的,简直想叫他牙膏先生。所以我猜测昨夜的深情告白跟江幸不无关系,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就不晓得了。
我一直很平静,不畏惧死亡,不害怕痛苦,却不敢再见适才英雄柴壮士亲眼目睹江幸将我杀死时所露出的那种神情。
那只深邃的黑眸刹那间迸发出的绝望如同世界毁灭了一般。透过那只眸子我似是看到了苍穹龟裂,海枯与石烂,世界暗黑无一丝光亮。天地崩裂也不过如此。
那一瞬间我发现我的心底有条清浅的小河,流过泪水凿出的长坑,沉淀着日愈深刻的情感,迂回在我的生命里,遥无尽头。
“牛头,快去看看水凊女娃怎么还不来!本王爷的超级玛丽奥就快玩不下去了,哎呀、哎呀呀……又要死了!又要死了!”阎罗天子的怒吼蓦地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倒是知道死后我的魂魄必定要去地府,但也没想会这么快,好歹也该四处飘荡看看世界饱览河山壮阔什么的,哪里想到这么快就去了森罗殿。
黑暗散尽光明浮现的不远处,只见那无良没品的阎罗天子正俯在书案前埋首玩NDSI。他面上的表情变化极快,反射在眸子里边的颜色五花八门,可想战况多激烈,反衬出玛丽奥叔叔有多遭罪。
我飘过去,没错,这次是真的飘。
第一次来是走的,因为那时我还有□□,现下我是货真价实的一缕孤魂。
一把夺过NDSI,我赶紧动手让玛丽奥越过乌龟直登云霄,而后翻腾跃上终点旗杆,不然小小的玛丽奥叔叔就要一命呜呼了。
再一看命数,居然是零……
他玩超级玛丽奥的水平怎么可以烂到这种程度!
忍了,他人地盘不惹人,免得吃不了兜着走的是自己,自讨苦吃不可取。遂我保存好记录后便将NDSI还给阎罗天子,并未数落他。
阎罗天子眉开眼笑地接过手,小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芒,看得我禁不住光芒耀眼一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牛头。
“同志,你可算来了!我盼完了星星盼月亮,盼走了阿波罗又盼走了神七,直盼到日月无光海水枯竭!即便是山无棱了天地也合了,本王也从未放弃过你总有一天会来的信念!”阎罗天子起身紧握我双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当初第一次来地府时听阎罗天子这么说就已经够惊悚了,想不到还会再次听到,虽然是第二次可我还是觉得相当恶寒。然眼下我没什么心情和他玩闹,一想到我死后可能发生的种种事故,情绪便无比低沉。
南平国景明帝姬遭晋国“宿者”江幸杀死,并盗走了镇国之宝“炎魂”。仅仅是其中之一便能引起两国纷争。幸好元康安然无事,不然还不知道哥哥会怎样。
除外就是我最为担心的英雄柴壮士了,他亲眼目睹江幸将我杀死,冲击之大,绝不亚于我在苍山假死那次。
我掰开阎罗天子紧握住我的双手,叹道:“我的阎罗大爷,我是被人杀了来地府的,还是相当残忍地挖心……本着同情你不觉得应该表现得伤心而非一脸狂喜吗?”
阎罗天子闻言立时垮脸,瞬间一脸沉痛。“是啊,水凊你死得恁惨,我怎么还笑得出来?就算我每天都在盼你快点死了好来陪我玩超级玛丽奥也不该如此!可是……”说着,他破颜一笑,“可我情不自禁地高兴啊!寂寞孤独的我,日夜期盼的就是今天呐!你,晓得我等得有多苦吗?”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冷了脸,半阖眼非常不悦地看着阎罗天子,忍住想暴击他一顿的冲动。
“笑笑嘛,水凊女娃,你难得来一趟。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想太多,再说想了也没用不是?”阎罗天子笑着捏我的脸,将我的嘴角往上拉,扯出一抹呆滞的笑靥。
我没有反抗,随他了,反正没感觉,也不知疼痛。
“哟喂,这脸捏起来真舒服,跟我家‘蘑菇’一样软呢!就是没我家‘蘑菇’肉多,水凊女娃,你太瘦了!”阎罗天子赞道,小眼睛眯起来,表情很享受,似乎跟我一样对软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什么蘑菇?是人还是什么?”我乜眼,不晓得阎罗天子把我跟什么拿去比较了。
“是我的‘养成计划’,嘘,天机不可泄露。”阎罗天子向我眨眼,意义不明。
我乜了一眼阎罗天子。嘁,好像谁稀罕知道,非得求他告诉我似的。
“不说这个了,来我们抓紧时间一起玩超级玛丽奥。都怪你,魂魄在虚外世界飘了六天,整得只能在地府呆一天!”阎罗天哀怨了。
“在虚外世界飘了六天?”想不到我竟在思绪飘忽中过了六天。
“就是在生死间的空白之地傻乎乎地睡了六天!好了,不说这个,抓紧时间争取帮我度过第一关!”阎罗天子急急揽着我朝他的御座走去,两边是牛头和马面。
我毫不客气地坐在阎罗天子的御座上,眼界宽阔,揽尽堂下一切景致。底气十足,感觉真有那么几分为王的霸气。
调好一个舒服的姿势,我拿起NDSI从头开始玩超级玛丽奥。一路无阻,速度极快极稳地踩扁黑蘑菇踢飞小乌龟,将全部金币尽收囊中,直冲第一关的boss,却在这关键时刻按了PAUSE键。
“水凊女娃,你干什么呢?眼看着就要过关,作甚不打了!”阎罗天子急了,看着静止的画面上,boss向玛丽奥喷火球,旋飞的火球同玛丽奥近在咫尺。
“要我继续很容易,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一些事作交换。”我逮准机会要挟,也不怕惹毛了他一脚把我踹进三途河跟那些个水里边的孤魂野鬼作伴。
“哎哟我的小祖宗喂,你想知道什么就赶紧说了,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行了吧?”阎罗天子焦急得很,简直言听计从,真是对游戏入魔了。
我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合上盖子,却突然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沉默许久我才有些艰难地作声问道:“都是你知道的事,那个……我娘亲还好吗?”
那抹牵挂在我内心深处最温柔的身影,是我心底无以愈合的伤疤。每每想到娘亲我就止不住泪水泛滥,却不敢在人前显露半分,也从未像任何人说起过那夜的情形——我永生难忘的梦魇。
阎罗天子见我这副模样也就不再焦急,手搭在我肩上轻拍几下以示安慰,深吸口气后答道:“投胎去哪家我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谢秋娘来世大富大贵,衣食无忧,一生安康。”
“已经投胎了啊……”我喃喃地说。
虽然知道来世的娘亲将会过着幸福的日子,不再像这一世,颠沛流离,穷困贫苦,末了死于非命。可我还是不免有些伤感,深深的失落涌上心头。毕竟在我的心里,一直期望有天娘亲能复活,就像我一样。
“那我的同命女呢?”那个我未曾蒙面却替代我陪在娘亲身边十五年的女子,在中州的日子亦是贫苦窘迫,处处遭人欺侮,又被人糟蹋了身子……
心底最放不下的就是娘亲和同命女了,这两个我永不可能再见的女子,我衷心祈望她们或转世或未来一切安好。
“你的同命女,回去之后自然日子过得滋润。倒是你个可怜的娃,看着王爷我真心疼。好了,该问的都问完了,我们继续!”前半截话说得倒是像样,后半句就又暴露本性了。
阎罗天子趁机打开盖子,解锁。
我再按PAUSE键,让旋飞的火球离玛丽奥更近了一步,然后合上盖子,又说:“告诉我,我死后所发生的事,我想知道详细情况。”
“你个狡诈的小东西!”阎罗天子瞪眼,表情为难地思索了会又说:“罢了,反正你回去后也要知道,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
江幸杀死我后,趁乱乘钦丕逃走。
英雄柴壮士无心追赶,整个人如山崩裂一样垮塌在地,后又狂奔上前一把抱起沐浴在鲜血之中的我。代汉等人紧追不舍,然寻常蛊雕哪里赶得上钦丕?
这时,素来粗心大意的高赞初次显露了其心思严整细密的一面。他封锁一切消息,让几个亲信将我的尸体团团围住不叫其余任何人见到,复又紧急给哥哥传信请他即刻前来。
接到传信的哥哥与梁丛灵等人赶至山头。见我死状凄惨的哥哥险些晕厥,联想到去年假死数月后我又复活之事,勉强能压制住那股撕心裂肺的悲痛。而元康自是哭得不能自已,英雄柴壮士则抱着我的尸体,疯了似的撕下衣衫替我止血。
哥哥撤走大部分兵士只余亲信,设法将我运回荆南皇宫,对外宣称景明帝姬受了重伤,却不召御医治伤。他将我藏在承明宫暗室,未得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承明宫,甚至不曾告诉连秀姑姑实情,亦决绝她的看望。至于父亲,他未曾表态。哥哥曾想召天下第一神医秦随远前来,思索再三担忧泄露秘密却也放弃了。
英雄柴壮士整日守着我的尸体,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盼有朝一日我能够复活。而我胸前的巨大窟窿于次日开始逐渐愈合,然周身冰冷仍是死尸一具,无丝毫活人气息。
不料金华宫却在这时传来消息,说是父亲决意将我嫁给越国皇太子李元嘉,不日昭告天下。哥哥上书父亲,连秀姑姑亦出面,皆恳求父亲收回成命。终生大事,不可草率,都晓得我心属柴浅之。然父亲不予理会,似是知道我的状况,称我若是当日去金华宫主动拒绝这门亲事,他便收回成命。哥哥大惊,只得作罢。
第四日,文玉率亲信前来承明宫求见太子。哥哥本想拒绝,谁想文玉竟说她连夜派人从越国首府江都送取来了四大灵珠之一的“金魂”,或许能令我起死回生。
文玉携“金魂”进了承明宫。她将灵珠放在我已然愈合至只有拳头大小的伤口,可无甚效果,灵珠浮在我胸口并不进入,似是我的身体排斥“金魂”。
终是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