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一章 紫皇宫殿重重开 ...
-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凄凉悲怆,似梦非梦。
梦里我的魂魄飘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白雾茫茫,充斥了天地之间,云雾缭绕,丝丝缕缕游移在我周围,短暂停留后又匆匆游走,最后融入了弥漫的粹白之中。
风声淅沥,携着我穿梭往来。
一阵大风吹过,吹开了弥漫的云雾,粹白散去现出彷如方外的世界,一侧断崖,一侧深渊,远处夕阳西下,云生漫漫,犹如天尽头。
我神志恍惚地浮在半空,残破的衣衫荡悠,看这寂寂然休止不动的世界。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周遭光景似是凝固了竟不动分毫。
那通往山崖的石路尽头蓦地出现了一个身形瘦弱的素衣女子。只见她无所畏惧地直奔断崖尽头,眼蒙白布,黑发飘扬,神情决绝一脸凄切。跌倒了,爬起来,摸索着在石路上徐徐前行,费去不少时间才来到崖边。
我飘至她身侧不过几米的地方,浮在半空与她一般身高,远远地便能感觉到她心底的浓浓伤悲。
那女子似是在喃喃自语,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以为她在缅怀什么人,谁曾想就在我愣神的那一瞬她便纵身跳下断崖。
断崖之下骤然生起阵阵大风,一只巨大的凰鸟振翅飞升,那跳崖的女子正好落在它的身背。
女子难以置信自己竟身乘凰鸟飞升而非跌落悬崖尸骨无存,摸索一阵后苍白脸上绽出如花笑靥,即使白布蒙眼却也掩不了她分毫美丽。
凰鸟载着她飞往远方,飞往日落的方向,那里云生雾绕,夕阳坠落。
我循着风尾随其后。
女子解下蒙眼的白布,泪痕满面,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笑靥。
我飘至她身前,触及到她目光的那一瞬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她明明没有眼睛,我却看到了同我一模一样的如火眸色,她面容虽不同于我,但我知道她是我。
又是一阵大风吹来,将我定在半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凰鸟载着女子越去越远,消失在云生雾绕的天尽头,只余她蒙眼的白布在空中翻飞,及我满心莫名的情绪。
这种莫名的情绪唯有一丝甘愿与仿佛祈盼已久的幸福清晰明辨。
一觉醒来世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黑还是黑,不知身处何地亦不知时日,脑海里全然空白。
身上的衣服质地考究却也十分重,压得我喘不过气,周遭空气稀薄沉闷,完全不够呼吸。
我没见到阎罗天子,那就不是去了条命如今再次重生,而是我推开坏人柴壮士后陷入冬眠并且为他所救。
安水凊这颗苦情小白菜的生命力已经顽强到了一个无人能及的境界,我低叹。
不知道坏人柴壮士现在在哪,有没有事,不过既然我还活着那么他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思及此我多少安心了些。
深深呼吸又长长吐息后我把自己摸了个遍,完好无缺,接着很惬意地打个哈欠伸伸懒腰,只听嘭的一声响,紧跟其后的是我叫得惨烈非常的声音。
“有没有搞错啊,这空间这么小!”我痛得大叫。
我吹吹手被撞痛的地方,然后爬起身,结果很不幸地又撞了头,痛得我差点没哭出来。
“倒霉的是能不能不要总是接二连三啊!”我再次大叫,不停做深呼吸平稳气息,免得心疾爆发真的去了一条命,那样太不值得。
遂我安静了,可外边却热闹了。
“诈尸!诈尸啊——”
女人刺耳的尖叫声一连叫唤了约莫我心跳跳过三十次之后才停下来,接着就是咚的一声重物落地,直觉地我认为她是惊吓过度而晕倒了。
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沉默稍许我开始摸索我躺着的地方结构,发现是两米长一米宽的方形空间。得出结论后我只觉自己仿佛身处冰天雪地。
这是个棺材,而我躺在棺材里。
情绪一落千丈。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怕是已经离开苍山了,因为苍山虽然有诸多树木可以做棺材,但却没有工具制作我这一身华贵的衣裳。
如果我又没猜错的话,我不在楚国就在南平国。如果哥哥他们脱险后又折回来找到了我,那么我此时便在南平国,但如果哥哥他们没找到我,我就该是被坏人柴壮士带去了楚国。
不管是哪种可能,我都不能接受。
我只想遁世隐居,就此生活在苍山再不涉足俗世,却在不能自主的情况下离开了,好像一直以来我所期望的就从来没实现过,现实总是与我的意愿背道而驰。
苍山予我来说不仅仅是一道阻隔外界的屏障,它的存在让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山内驰骋,不管以什么样的模样什么样的穿着都无所谓,就像家一样,无拘无束。它保护我不受外界干扰,流言越不过,残杀穿不进,使我远离俗世,给我一个无比安稳的空间。
现在离开了苍山,我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屏障与庇护,几乎不能抵抗被隔绝了的流言与残杀,那些曾被苍山所阻断的大概即刻就要将我覆没,我却尚且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去应付。
心里有条永远也不能愈合的伤口,那条伤口犹如不可逾越的沟壑。保护不了娘亲令我觉得自己终究是个无用的人,不论做多少事我依旧无能。我变得很矛盾,有时消极避世事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有时又果敢决断天地间无所畏惧不顾一切。
一如现在,情绪激动片刻后我便陷入了沉默,近似一汪似死水。
棺材外鸦雀无声,周遭死寂,这不免让我有些恐慌,等待的时间最漫长,在恐惧中等待更漫长,什么样的暗黑情绪都能滋长。
身处逆境中的我的骨子里没有名为“坐以待毙”这种东西的存在,遂深吸口气大喊道:“云生——现!”
云生弓一出,棺内顿时被烈火充满,毕毕剥剥燃了起来,接着我一运气,棺材就破散而开,于是我顺势滚落在地,摔得四仰八叉。
我横躺在地仰面长天,只见顶上符条飘荡,白布缠绕,雕梁画栋规模宏大。
棺材之外的空间偌大,梁柱奇高,俨然就是一座构建奢华的大殿。
我轻揉着摔痛的地方站起身,发现自己脖子腕上都戴了许多首饰配件,披散了八个多月的长发盘起,梳了个不知什么样的发髻,发髻上插着的不知是步摇簪还是花钿,身上穿着纁色杂裾垂髾服,打扮华贵,着装讲究。
我走近距离棺材不多远处躺着的那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一探鼻息发现她还活着,还好只是被吓晕了,当下便放下心来。
左右顾盼,我见四下无人便越走越远,不觉就出了大殿。
大概这就是南平国首府荆南城皇宫,而我这身装扮该是帝姬规格,因为就算坏人柴壮士是楚国第一大将军,府中也不可能有如此建筑,若真有这规模,那意图就值得人寻味了。
确定自己回归母国后我并不觉得激动,一丝愉悦都没有,唯有欣慰,因为哥哥他们应该都安好。
殿外苍穹蔚蓝广袤,阳光明媚,似是正值初春,远处宫殿鳞次栉比,碧瓦朱甍,飞檐斗拱,格局严谨。
春和之景……我忽然不寒而栗,我于冬至冬眠,从冬至到立春,少说也在棺材里躺了近两个月。两个月,若按常理早该下葬才对,但我破棺而出却是在宫殿之内,唤作一般的死人早就臭气熏天了,难道他们就一点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么?
我隐回云生弓。既然此时是帝姬装扮,在这皇宫之中那便有帝姬的身份地位可依仗,不到必要时候无需召出云生弓自保。我漫无目的地行走,不晓得哥哥与坏人柴壮士在哪,偌大宫城予我来说只有陌生。
刚出大殿没多远,就见一队身穿盔甲腰配长刀的侍卫迎面向我走来,朝我恭恭敬敬地行礼,身材十分高大的领头抬首刚想说点什么,却在看清我的模样时凝固了身形。
我见他那副模样一时间也有些怔愣。隐回云生弓后我的眸子和常人无异,外加这身穿着,旁人见了只当是宫中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帝姬,可他这样木然不动究竟是因为什么?美貌?皇宫中的美人多了去了,这些个侍卫早该见惯不怪。面熟?我刚从棺材里边出来,算起来他是第一个见过我的人,哪里来的面熟!
呆立着的领头侍卫身材挺拔矫健,五官刚硬,脸上刀疤错落,像是个曾驰骋沙场的勇者。
我初来皇宫,不识官阶品级,见他身上的盔甲与印象中的侍卫并不相同却也辨别不出,感觉他并非侍卫,更像个将士。虽然坏人柴壮士是一国将军,但我也从未见过他身穿铠甲头戴兜鍪的威武气魄的军戎打扮,加之他体形颀长瘦削,因此我总是无法把他与“将军”二字联系起来,武夫就是要虎背熊腰身强力壮才对。
这样想来,我忽然很想看坏人柴壮士穿戎装,少女心蓦然间蠢蠢欲动。
奋力挥开不合时宜的想法,我开始琢磨着该怎么打破这有些尴尬的局面。谁想就在这时,那人却突然单膝跪地,接着全身不可抑制地发抖,他身后的侍卫虽有点莫名这礼行得太大了点却也恭敬地跪下身来。
见状我的嘴角不自觉有些抽搐,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吹起我曳地的飘带,翩然飞舞,耳畔花钿玎玲作响,清脆悦耳和着风声习习,刘海低微掠过双眸,有几丝粘在唇边竟也流连不返。
我伸手撩开那发丝,却见那领头侍卫身下阴影有几点灰黑,细看像是水珠。蓦地一阵呜咽声传入我耳,我瞪大双眼,震惊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人,难以置信一个大男人会在我面前哭泣。
平白无故遭遇此情此景,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啊——
然后他突然抬头,粗鲁地抹去眼泪,转身疾奔而去,边跑边大喊道:“快、快去禀告殿下!”颤抖的言语遂慌乱的脚步声越去越远。
余下的侍卫面面相觑,顿了顿追了上去,而我则趁机跑掉了。
我尽量姿态优雅表情自然地行走在路上,就是觉得没有跟班的帝姬未免太寒酸了点。
一路走来,身旁经过的宫女宦官见我这身帝姬装扮皆恭敬垂首行礼,待我离开才继续手中动作。
我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宫殿大大小小房屋众多,哪是哪我完全分不清楚。还是苍山好,那里虽然地形崎岖,时不时还要遇着食人的怪兽袭击,云生弓从不敢离手,却自由自在,遍地奇花异草,满山颜色缤纷,住的地方只有一个,人类只有我一个,没有任何顾忌。而且我觉得这些宫殿比苍山里边的山头还难辨认。
“你居然敢摔破我的东西!”
路过看得我眼花缭乱方位不辨的众多宫殿中的一座时,蓦地从高墙内院飘出一声尖锐的女音。
“姐姐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紧跟而来即是预料中的求饶声。
“谁是你姐姐?你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如此卑贱也敢自比帝姬?”预料之外的是这番对话竟然出自两个帝姬之口,想必高喊着的那位更为得宠,反之另一个则明显遭受冷遇。
“我……我……”面对咄咄逼人的姐姐,妹妹毫无还口之力。
“我什么我!你该自称奴婢,奴婢生的就该是奴婢,无名无分,还真以为自己是帝姬了不是!”我几乎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里边正发生的事件。
“姐……”
“你还叫!我今天非得要打死你不可!反正你死了也无碍,父皇才不会为了你这么个甚至连名字都不知的孽种怪罪于我!”
我停止想象,这貌似就是传说中烂俗得不能再烂的桥段。
——身份地位等级深严的皇宫内院,脾气暴躁背景殷实的帝姬欺负母妃出身低微又不得皇帝宠爱的某某妹妹,拳打脚踢齐齐上阵,可怜的妹妹个性柔弱身子单薄只得哭哭啼啼任人打骂却无任何还手之力。
适才还觉得这一切如同电影一般与我毫无关联,却忽然事实发现并非如此。从血缘上来说她们是我同父异母的姊妹;从地位上来说这皇宫里边没哪个帝姬有我地位尊贵,因为我的娘亲是帝后,我是嫡出,我的哥哥还是皇太子,要说我才该是那个最蛮横最不讲理的帝姬,但我不是,我也不曾在皇宫长大。
忽然之间,我发觉我不再是那个出没深山老林一身腌臜满口粗话的苍山野人了,我是安水凊,南平国的帝姬。意识到这点后我顿觉无比失落,因为我大概再也回不去苍山了。
背后打骂声不断,我听得心中憋闷不已,假使我自小在宫中长大,娘亲又并非帝后,亦不得宠,大概里边受屈的女子就该是我了。
“五殿下,这若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那又如何?就当是死了个寻常宫女,怕什么?我乃堂堂五帝姬,谁人敢惩治我!”
我抑制不住冲进屋内时,正见那个一身华贵妆容艳丽的貌美女子手持长鞭不停抽打缩在墙角的另一女子。
我掩下打人的冲动,克制情绪插话道:“有很多,例如你爹娘,例如站在你面前的我。”
闻言那被称作五殿下的女子侧脸怒视我,满头花钿摇曳,面若桃花,双颊绯红,姿形曼妙,看起来似是比我年长。
再一看那缩在墙角蜷作一团的女子,头发散乱,绿色衣裳被鞭子抽打得破了许多处,现出淌血的皮肉。见我这突如冲进来阻止那女子行凶的不明帝姬,便松开抱头的手,朝我绽出一朵如花笑靥,一侧脸颊亦是一道鞭痕印子。她虽是受了伤,但仍可看出原本面貌,大概十五六岁,比起那持鞭的五帝姬好看太多,当真是有闭月羞花之容颜。
“你是个什么东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如此莽撞也不怕我这鞭子抽在你身上?”五帝姬一脸不屑,怒气冲冲地指着我又问:“你母妃是谁?”
我伸出食指推开她指着我鼻尖的手,面无表情道:“不能告诉你,不能给你骂娘的机会。”
“想也不是什么有地位的妃嫔,同她一样不过是个孽种!”五帝姬冷哼,一鞭子向我抽了过来。
我眼疾手快,早在苍山锻炼出了利落的身手,当下便侧身躲了过去,接着向前连跨几步挡在角落女子面前,昂首藐视五帝姬冷笑道:“你跟一个孽种一个爹,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东西!”
由此我不得不感叹现世的制度,“一夫一妻制”和“计划生育”何其地好,解决了多少人际纷争,如果我的皇帝爹只有我娘亲一个老婆,哪里还有今天这一幕。
“你!”五帝姬气结,挥鞭朝我抽来。
我随手操起个花瓶就向五帝姬砸去,破了她那张花容月貌,额上立时开出个口子,鲜血直流。五帝姬捂头接连倒退好几步,被一旁宦官扶住。
角落里不知排行第几的妹妹几近晕厥,我本想拖着她跑出去,但她已十分虚弱,腿脚发软根本站不起来,我遂只好背起她。
再次感谢苍山造就了全新的我,挥泪告别过去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安水凊,此时此刻的我虽然觉得背上沉甸甸的但好歹还能走路。不想我没走几步,脚下猛地一紧,被鞭子缠住往后拉,我和背上的妹妹摔得七荤八素。
“想跑可没那么容易!”五帝姬笑声如铃,不和场景地悦耳。
我愤怒了,昏头涨脑地爬起来相冲过去按着她给她一顿暴打,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
妹妹满手鲜血地抓住我,泪眼婆娑地说:“这位姐姐……晚晴不要紧的,不用管我。你先走,若是得罪了五帝姬定将给你招致大祸,你是好人,晚晴不想就此连累你。”
她这声姐姐叫得我心里温暖满满,我咧嘴笑开,宽慰她道:“你莫怕,野人总是比常人坚强的,所以放心,我会救你出去。”
说话间,五帝姬又是一鞭子向我抽来,我没能躲开,背上硬生生挨了一鞭子,痛得我龇牙咧嘴,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可想而知她适才有多痛。
我猛敲了自己脑袋几记,促使它清醒一点,复又转过身一把将五帝姬扑倒在地,就像我在苍山与福宝打架那样,手脚并用,毫无章法可言。我坐在她肚子上,抓、掐、挼、抽、摁……一切能使的肢体动作全都用上。
五帝姬不甘示弱,取下头上花钿使劲向我戳来,我来不及躲闪,遂左边锁骨被戳了个口子。接着她又倏地翻过身来,将我按在地上乱打一通,成功破了我的相,打得我亦是头破血流。
一旁的宦官见状急得汗水直流,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两边都是帝姬,都惹不起,便匆匆跑出去,估计是搬救兵,也在此时,屋外又响起了另一年轻女子的声音,似是也是个帝姬。
“五皇姐,凝露来看你了。”
娇滴滴的呼唤听得我鸡皮疙瘩齐立,但是打架打出了我的激情,发泄了心中阴郁,我蓦地抬头高声热情招呼道:“来得正好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