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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嗾犬狺狺相索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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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之夜,清风徐徐,乌云游移,丝丝缕缕勾勒出夜色寂寥。周遭灰蓝一片,进了竹林却见微光轻晃,进了才知那是灯火。院里鸓鸟睡着了,桐花盛开,满树繁华,风过境,便落下几朵,坠在泥土上低微翻转着。
我生怕吓着娘亲,一路都在想该以何种方式出现在娘亲面前,可思忖再三,好像不管怎么娘亲见了我都会吓一跳,当下便不再多想,径自走向竹屋,扬手叩门。
“娘亲,我是水凊,我回来了。”
娘亲似是瘦了许多,眼下黑影隐约,黑发也失了许多光泽。我见着很是心疼,却不知能做些什么,只得握住她手言语着早些睡别太操劳之类。
深夜返家,我借口说是秦家人待我很好,想家了便派人连夜送我回家,娘亲欣然,起身倒了杯热茶予我。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后我便开始脱衣裳,从中摸出许多首饰发钗一类东西来。
虽说秦昌彦仅仅只是软禁我,但他这举动狠狠激发了我的忧患意识。除了发呆与胡思乱想外,我还把屋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找来,连丝绢都不放过,全部集中在一块,一一缝在中衣里边。这样穿着确实很不舒服,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谁知道秦家人又会发什么疯,贴身藏着,找着机会逃跑了,带出去卖了还能吃好些天。嗯,不管身处怎样的环境都需要有超前的忧患意识。
娘亲睁大眼,满脸不可思议,水灵灵的眸子里是金灿灿的首饰。见状我有些好笑,还是第一次见娘亲这副吃惊的模样。
“娘亲,记得明天让王大娘拿着这些首饰去换些钱回来补贴家用。”我边说边把首饰摆好。
娘亲莞尔,神情欣慰,眸光之中烛火跳跃,叹道:“若是那孩子有你一半聪明,该是多好。”
我知她在说我的同命女,思及此不免有些惆怅。
那个与我模样相同的女子,心地善良,性情温婉,替代我陪在娘亲身边多年,为人孝敬,待人宽容,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子,不知晓流亡在外的帝后帝姬的任何事情,平淡地过着这份不属于她的生活。娘亲与她该是也有感情的,但为了顾及我,她从未开口问过任何有关同命女的事。
“她会过得很好。”我笑着答道。
她才是那个家里人的真正孩子,回去后,定是过着幸福的生活,不再贫苦不再为生计发愁,曾历经过的这段灰暗岁月,终有一日会淡去。
归来后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当初阎罗天子未将我们互换我们会过着怎样的生活继续怎样的人生。答案是虚无。若我们不曾互换,便不会有现在,早早往生,哪里还有如今。互换了的人生,相互经历,却不是各自的归属,所以我过着亲情淡漠的日子,而她却进行着我流离贫苦的生活。如今我与她都已回到了各自的归属,那段错乱的经历不过是为了延续生命所付出的代价。冥冥之中的天注定,一切昭昭然,只待人去拨开那弥漫了双眸的云雾。
“那你过得好吗?你生下来便身子极弱,又有心疾,这许多年来,娘亲从未有一夜睡得安稳。”娘亲轻抚上我的双颊,来回温柔地摩挲着,泪光闪烁。
我不愿娘亲伤心,便含泪笑着答道:“不曾挨饿也不曾受冻。”
除此以外尽是贫瘠。
“那就好。”娘亲欣慰一笑,在微弱的烛光中容颜美得好不真实。
我看着娘亲的笑靥有些怔然,沉浸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正事要紧,连忙问道:“娘亲,你有双生姊妹么?”
娘亲愣了愣,一脸疑惑,摇头答道:“没有,娘家只我这一个女儿,本有个弟弟,可未成年便早早夭折了。”顿了顿,蹙眉又说,“出甚事了?”
我笑着摇头。“没事,就想这天下还有没有跟娘亲一样好看的女子。”
没有就好,真好,不对,是太好了,秦随远他妈那个阴邪诡异的谢月琼跟我没有任何亲戚关系。
娘亲闻言笑弯了眉。
哎哟喂,不管看多少次都还是那么美,没天理,还要不要人活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娘亲,你千万记得把这些个首饰变卖了,别想给我省着做嫁妆。”我将那堆首饰合拢,速速穿好衣裳,说着便要离开,“我得趁天亮前赶回去,有机会我就回来。”
“水凊,等等。”就在我要推门出去时娘亲叫住了我,转身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一套边角绣满白色桐花纹的偏灰素衣交予我,“就快夏天了,娘亲给你做了套衣裳。本想过几天让王大娘进城带去秦府交予你的,谁想正好你回来了。外面天冷,穿上回去吧。不合身娘亲也好改。”
目光落在一角盛开的白色桐花,灰白底粹白纹,凸显了质地。娘亲怕是连夜为我做的衣裳,所以才会瘦,连黑眼圈都有了。我有些哽咽,忍住哭意笑着接过,抱在怀里,霎时淡淡娘亲身上独有的香味传来,顿觉这身衣裳温暖非常,当下便展开穿好。非丝非锦,更非绫罗绸缎,不过是寻常的葛布制的衣裳,而我却觉它珍贵得无与伦比。
我强忍不舍,着好葛衣后便推门出去,转而又合上门,旋即匆匆离开,经由桐花树,扬起一阵清风,打落几朵浅紫,再不回头。
顾忌出来久了被秦家人发现我便一路小跑,穿过被风声吹得沙沙作响的竹林,偶有几滴露水下落,开在娘亲为我做的葛衣上,复又点点晕开。
“如若我没猜错,你该是姓安吧?”
小路前方拐角处,女子清冽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好险,不然新衣裳就废了。
胸腔内如火中烧之感油然升起,深呼吸,调整好姿势,我有些僵硬地站住脚,抬头向前看去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暗黑处。我不禁吓了一跳,接连退了几步,而那身影却似幽魂一般向我走近,未几就显出了谢月琼清晰的轮廓,她的身后是蜿蜒的竹林小路,漆黑一片,连月光都穿不透的黑暗。
“你说的哪国语言我听不懂。”我继续做深呼吸,调整气息,压下狂乱的心跳以及那股灼烈感。
谢月琼居然跟踪我,我乘着梼杌飞来,居然也跟得上。
“听没听懂你心里再清楚不过,而你这反应可就算是承认了。”谢月琼红唇一勾,露出一抹阴邪的笑靥,“我真是小看你了,原以为你不过是个半妖,想不到确是……”
“确是个全妖,”我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掩饰有没有用,也绝不承认,“难得你看走眼。你不用难过,我可以理解,因为我异能太强自行掩去了蓝眸,你看不出其实也很正常。所以你不要伤悲不要难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狡辩。”她冷哼,向我走近了些。
在她身后,在那团漆黑中蓦地现出了一只怪兽的粗略轮廓,背生双翼,头长双角,如虎似牛。隔得远,又在暗处,我看不真切,但想也是一个生得丑陋的怪兽,不知能不能和丰斗一比高低。
“你要作甚?”我警惕地后退一步。若不是怕惊动娘亲,我早高呼“好人柴壮士请速速带着你家丰斗来救小女子”了。
“想不到我寻了多年的南平国帝后竟会在此,同住一座城池,我竟是过了十几年才知晓。”谢月琼笑道。
我蹙眉,看着那张与娘亲相同的脸露出阴邪的笑靥心中嫌恶得很。“你寻你的,我走我的,干你何事。”
找我娘亲找了多年?从表情来看我坚决不信她是寻亲,也不远承认自家有个这么妖里妖气的亲戚,好疑惑,谢月琼到底与我娘亲有何渊源竟然生得一模一样还大费周章地四处找我们。
“想不到她生得真是一个女儿。”谢月琼目露凶光,我顿觉有无数乱箭朝我飞来。
“是男是女又干你何事?”我不自觉退了一步。
什么叫“想不到她生得真是一个女儿”?未必此地技术发达到能预测孕妇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么?还是另行的巫术卜出来的?可也应当是重男轻女呐。看秦随远他妈那嫉妒的模样,分明是妒忌我娘亲生了一个女儿。
“你娘没与你说?”谢月琼半眯眼,微敛凶光,面上似有疑惑。
我乜了她一眼,不屑道:“说你这女人有多妖么?”面对谢月琼我是真的说不出任何委婉的话来。
谢月琼瞪了我一眼,再次向前一步,她身后那个不明怪物跟着上前,随之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穷奇?”我忍不住惊呼。
谢月琼居然驯服了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不可思议,莫不是用她的妖艳去勾搭的?还是如传说所言,尚未驯服的穷奇只跟着恶人,同那恶人一道为非作歹,尽做些丧尽天良之事?后者的可能性最大,本来秦随远他妈从初始见面时我就没当她是好人。还长得彷如和我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也不知是先天使然还是后天杰作。
我看着那只生得丑陋面相凶恶的穷奇,心下感叹万分。真真是三生有幸,短短数月,传闻中的四大凶兽我就见了其二。嗯,还是丰斗可爱些,乖巧灵敏,也不作恶,善解人意,跟我又亲近,三番五次救我于危难之中。
“怎的,怕了?”谢月琼又笑了。
我摇头,鄙夷地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它好丑。”
是真的很丑,浑身红色硬毛,不若梼杌那般个性长相独一无二,眼前这只穷奇如牛似虎,生得很是怪异。
她身后的穷奇听懂了我的话,朝我狂吠一番。嗯,还好,是较为微弱的狗声,声响传不远。哎哟喂,那么大的体型配上这般细弱声音,好生怪异。不管怎么说还是丰斗可爱,从未见它发出任何声响,始终安静。
我再次后退,始终与她保持相应距离,不愿继续谈论穷奇有多丑,冷然问道:“你跟踪我到底意欲何为?”
看出我体内的云生弓了么?想要夺取?还是有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过是确认一下你是否是那女人的女儿罢了。”谢月琼抬手轻拍一旁穷奇,穷奇立时不再叫喊,“第一次见你便觉有些熟悉,细想之下方才忆起。虽说你容貌不及你娘,但眉宇间的神情却极为相似,我估摸你该是她的女儿没错。”
在赞叹谢月琼敏锐观察力的同时反之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人不管外貌如何变化但灵魂始终唯一,即便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也实实在在的就是两个人不论他人如何装扮。于是言水凊在秦家呆了一年也没被看出而我一来就被认出了。
“然后?”我蹙眉,眯眼看着谢月琼始终勾起的嘴角。我不信她的目的仅限于此。
“自然是除掉你们了。否则我将如何取代那女人?”谢月琼咧嘴笑开,红唇诡异无比。
那笑惊起了我浑身的鸡皮疙瘩。
我叹气,不明白权势究竟哪里吸引人,冷笑着对谢月琼说:“想当帝后?那位置就恁好么?波云诡谲,人情淡薄,冷暖自知,你现在就过得很好,好男人好儿女你一个人占尽了难道还不够吗?”
差点忘了她女儿秦晓裕,难道她也要把自己女儿弄得跟我一样去南平国么?
谢月琼笑而不答,脸上笑意越发狠毒,目露凶光。“去之前当然是要先取出你体内的东西。”
我本能地捂住胸口后退,“我体内有何东西须得要你来取?”
难道真的看出我体内有云生弓了么?
“这得要我取出来才知,”说着谢月琼便向我步步逼近,而她身旁的穷奇亦是眼中贪婪光芒绽放,“想必也是稀世灵珠,或是甚更有趣的东西。否则你断不能活到今天。”
“我能活到哪年哪月不是你能决定的。”我冷笑,双手冰凉,用力按住胸口,想以此来缓解那股灼烈感。
我冷眼与她对视,心下左右思忖。
不能往回跑,去路又被人截了。虽然竹林距离王家村约莫一两里路但夜间寂静,王家村多养有鸡犬,若是贸然使出云生弓,动静太大,鸡鸣犬吠难免招致人来,谢月琼很可能会以他人性命来威胁我。当下最好的办法是返回秦府。秦家老爷与我娘亲有些旧情,知晓娘亲身份多年也不曾告诉他人,该是可靠之人,好歹他还是谢月琼的丈夫,定能有所牵制,足够时间让我安置好娘亲再回来收拾她。谢月琼此时正立在我的去路,估摸还没去过竹屋,不知我娘亲具体在哪,应是刚到不久。若是能设法将她引回秦府,娘亲就暂时安全了。只是我要如何引她回去?
“你大可试试我能否决定。”谢月琼冷哼,瞥了一眼穷奇,又道:“想你也从未吃过皇族之人,这便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音落,那只口水横溢的凶恶穷奇向我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