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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冻馆闻弦惊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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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竹林特有的那种静谧,远离浮世的繁华,避开喧嚣与冗杂。
密实的叶子遮天蔽日,将一座小小的竹屋藏匿其中。偶有筝声悠扬,伴随桐花的清香,在风过境时悄然飘远。那里住着一位温良婉约的女子,周身始终笼罩着散不开的雾气,似是掩藏了许多秘密,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浓浓的悲伤,却从不与人诉说。
这是珍藏于我心最深处的一幅画轴,时常在我的梦里浮现。
窗外雨声淅沥,从支开的窗棂那吹进来的风清冽寒冷,带着淡淡的花香,在即将吹拂至我面上时止步。
我抬眼看向跟前挡住清风脸上表情相当丰富的中年男子,有些好笑有些眼熟,想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谁。一反应过来眉头就不由蹙起,不知该用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来形容,或者说是冥冥中的天注定。
那个看着我两眼一眨不眨满脸苦恼的中年男子就是当日曾到我家来送钱的人,不料他竟是秦府的大管家,常年随秦家老爷秦德祀驻在锦城皇宫照看皇亲国戚,一年到头也没几天落在夔州。当然,面色更难看的要数秦德祀这个美中年,难看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暂且从他华贵的衣着,与秦随远相同的儒雅气质,还有所谓的成熟男人的魅力以及俊秀的面容来说。
前日秦昌彦怕秦随远他妈会弄死我,便使眼色让三位美人赶紧去请刚回家的秦家老爷来当救世主。但是秦府太大,美人们的速度又不够快,所以来的时候我已经脱离危险好好地呆在自家院里开始进入发烧昏迷状态。
秦大管家刚看到我时是什么表情我不知,秦德祀知道了我是谁后气得什么模样我也不知,只知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主仆俩。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
我好生揣摩了一番大概猜到了些什么——秦德祀与我娘亲有渊源。就因为这其中某些我不知晓的缘故,所以秦德祀每年都遣秦大管家从老远的锦城跑来王家村送钱。
“你是叫水凊吧?”见我醒了,秦德祀便开口问我,满面歉疚,“还记得我么?你九岁时我们见过的。”
我眸子清亮装作很单纯的模样看着秦德祀,心中低叹你那会见到的是我的同命女,不是我。算起来已经过去六七年,从言水凊来秦府做了快一年的丫鬟他都不知道这点就能看出秦德祀有多久没回过家,由此推测他和谢月琼的感情其实并不太好或者没有感情?
我蹙眉,装作很努力回想的样子,沉默小半晌才摇头。
秦昌彦不免失望但还是浅笑道:“也是,那时你还小,哪还记得。你娘近来可好?”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私认为秦德祀很可能是我娘亲的旧日情人,就算不是也可能做了什么伤害我娘亲的事,不然一向温婉的娘亲不会用那样的态度面对。
思忖稍许,我还是开了口,只是一想到他可能伤害过娘亲,说出的话不自觉就冷了。“谢老爷挂心,娘亲无恙,只是已然揭不开锅,水凊这才入了府。”
“是我当初考虑不周,若你愿意,我这便送你回去,再不用来这受罪。”秦德祀面上的歉疚又多了几分。
见他那副模样,我有些不忍,尽量平缓语气,但说出的话却始终不够柔软。“老爷客气了。我娘亲与您无亲无故,我们也不过是寻常百姓,过的是寻常百姓的日子,要说,其实也不差,至少不用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毕竟秦昌彦也没对我怎么,吃得好睡得好穿得好用得好,如若不是顾及太招摇易暴露我还想把娘亲接进秦府来。
“若是我早些时候回家,早些发现你,你也就不用……”秦德祀越说越哽咽,看着我的眸子忧戚深深,“而现下,你的日子怕是也不多了……”说着他的眼眶便开始发红,看这样子适才给我把脉的应该是他。
“老爷莫要太自责,生死有命,非人力可为。”
死了一条还有三条,我可以很无畏地仰望苍天:死亡不可怕。
“若是当年我刚找到你们母女俩时能好好安顿你也就不会……”说着秦德祀开始泪水充双眸盈。
我怔怔然看着面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跟个女人似的男人,心情更复杂了。
“老爷……事已至此,你莫要太伤心。”接着秦大管家也跟着哭了……
于是一屋子男人都哭了,而唯一的女子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流,不知这是否可以作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论据。
我再三请求秦德祀别将我的病情告诉娘亲,他哭着应了,因有友人上门拜访他便红着眼与秦大管家离开,而我自他走后就开始很惆怅很忧愁。
从物理上来说我的身体确实就快死了,但从事实上来说我的命还长得很,这不得不令我再次温习中州的生物构成。
我所处的世界名为中州,分为人,妖,怪,三类。人最高,妖次之,怪列三,最底层的是人与妖的后代半妖。
人,有智慧却无异能,寿命一般;妖,生得美丽有异能无智慧,寿命较人长些;怪,智慧异能参半,却生得丑陋,命更长。半妖,有部分妖的异能,有些微人的智慧。世事无完美,这话经典无比。
秦昌彦的三个老婆就是半妖,虽然地位卑贱但其实也是出生富贵,因为一般有钱人家都养着一个妖妾,世上多的是好色男子,虽然没有智慧,但是相貌够美也就不计较那么多。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话更经典。
而我目前的状态简直不人不妖,实为社会最底层,最让人鄙视,要认真论起来,就和那三位美人一般地位,甚至还不如,因为即便是半妖身体也没我这么弱,就是个累赘废柴,卖青楼都不见得有人要。
秦德祀诊断出的结论估摸是我不过一个来月的寿命,若是我拖上两个月都不死,他们肯定就要怀疑我是半妖。况秦德祀已知晓我是谁,往后难为我的事大概极少,但从娘亲予他的态度来看他想必是晓得我与娘亲的真实身份,不管可靠与否,危险系数都上升了。还有谢月琼,她对我来说就是个不定时炸弹,诡异难测,还长得和我娘亲一模一样。
“你认识我父亲?”
在我头疼苦恼之际,秦昌彦进来了,板着脸立在床前,目光犀利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欠了他许多钱。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前后判若两人,跟精神分裂似的,不知那三个美人是如何忍受的。
“是你父亲认识我。”我安然躺在床上,没有起身的打算,镇定与他对视,继续思考接下来的路。
“你到底是谁?”
秦昌彦移步上前,靠在床沿俯瞰我,而我相当讨厌这样的角度,不禁想起了姓柴的面具男,不过怪的是我倒不讨厌面具男如是俯视我。
“你的第四个老婆。”我表情依旧,却没有看他,身体虚弱得很,没有精力应付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秦昌彦冷哼。“我可不记得我有个这么高深莫测智慧过人的老婆。”
“高深莫测智慧过人?你在说谁?”闻言我不禁讶异了,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
秦昌彦白了我一眼。“明知故问。前日你到底做了甚竟惹得化蛇开口?”
我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轻叹道:“巧合,若真要个理由我也只能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那化蛇怎可能平白无故作声?别告诉我你不知化蛇开口会带来什么麻烦!”秦昌彦一手掌住床梁,气势咄咄逼人。
闻言我立时不悦,他这意思像是认定我就是一切祸事的始作俑者,或者说我就是个祸害。高烧昏迷几天,在鬼门关前徘徊数次,好容易脱离危险苏醒过来重见光明,面对一堆麻烦事,还得被他逼问,心里霎时很窝火。
我立时起身,忿忿然瞪着黑脸的秦昌彦怒道:“你这人也真好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它为何突然开口我还想弄个清楚。你口口声说是我做了什么惹得它开口致使天降大雨未必我对着老天大吼一声你他妈别再给我下了这雨就会停吗?”
“你休想岔开话题!”秦昌彦被我激怒了,大喝道,一手撑在我颈侧,一手用力捏住我的下巴,退去伪装的他气势逼人。
我没反抗,直视他冷笑道:“我就故意岔开话题又如何?你能把我怎样?杀了我么?请便,反正我命不久矣,早死晚死都一样,能拖着你秦家三少爷垫背我这辈子算是赚了!”
“言水凊,你究竟说是不说!”秦昌彦用力捏紧我下巴,痛得我眼泪花开冒。
我讨厌对女人动粗的男人!尤其是像我这样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说什么?”我冷笑出声,忽略剧痛的下巴,镇定地数落他,“板着个脸跑来质问个就快死了的人你也真问得出口,就算我是个正常人,但大病初愈即便是要问好歹也在问之前问候一声吧,亏你还是名门望族出生,连这点教养都没有!”
闻言秦昌彦脸更黑更沉了,不觉加重了手上力度。
下巴痛得无以复加,但眼见秦昌彦脸更黑更沉我心情大好,接着又对他冷嘲热讽一通:“我也想知道理由啊,若要说我和化蛇有什么关联,那也仅限我的名字里有个水字,难道名字里有水的人都能呼风唤雨啦?那映月、若兰、汀荷名字里都有物象,你何不让他们召唤些妖和怪出来啊?让你们秦家处处开满兰花,茶杯里都能有荷花,那你秦昌彦可就名满天下,叫世人竞相围观!”
因情绪激动胸口遂传来阵阵闷痛,我紧抿双唇仍是抑制不住那股翻滚的气血,当下就剧烈咯血,吐得满床都是,洒在秦昌彦身上他也不松手。就在这时秦随远进来了,见状冲过来一把推开秦昌彦。
得空我赶紧从枕头底下摸出平日备好的白手帕捂脸咯血,胸口痛得似要裂开。
“三弟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作甚!”秦随远怒喝,情绪十分激动,双肩止不住颤抖,“她已时日无多,为何还要如此逼她!”
我边咯血边暗赞秦随远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好大夫。
面对兄长,秦昌彦敛了戾气,和缓了脸色,但从他的眼神我看得出来他仍旧没放弃。“二哥,她并非原先的言水凊你该是已经看出来了。”
“那又如何?她虽不肯说出自己身份,但父亲既与她认识,待她态度又亲善和蔼,从中便可看出她不是坏人。三弟,你莫要太固执。”秦随远也缓了语调,柔声道,转身怜悯地看了我一眼。
此时我已将脸上血迹擦净,只是口腔之内浓重的血腥气息冲得我想吐,伏在床边干呕。见状,秦随远连忙俯下身来替我顺气,从桌上倒了杯茶给我漱口,这才让我缓过气来,报以他感激的笑靥。
秦昌彦不语,看着我若有所思,目光之中更多的是探究。
“出去。”沉默半晌,秦昌彦忽然作声。
“三弟?”秦随远蹙眉,讶异地看着秦昌彦。
“你叫谁出去?”我已虚弱得硬不起语气了。
“出去仰天长吼。”
“吼甚?吼解放思想解放妇女么?”我冷笑嘲讽,随手抓起床上染血的帕子朝秦昌彦丢去,奈何气力微乎其微,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落了地。
秦昌彦瞥了一眼落地的帕子,眸中划过一丝不忍,深吸口气说道:“出去吼让这雨停下。”
“你认为我还有力气下床?”我瞪着他,恨不能扑上去跟他打一架。
秦昌彦蹙眉,走过来不顾秦随远的阻止一把抱起我快步走出屋子。
“说。”秦昌彦望天,以命令的口吻。
我连续几个深呼吸才压住想把他打出地球的冲动。
院里的桐花树上已不剩多少苞蕾,满地残花,天空乌云连片,而雨势依旧那么大,只是较前日小了些。
深吸口气,又清了清嗓子,举起虚软的手,抚着剧痛的胸口,我使出浑身仅余气力仰天长啸:“解放思想,拥抱未来!世界无限美好,人生充满希望!我爱和平我爱爱着和平的你们!”
“言水凊!”秦昌彦额上青筋凸起,声音震耳欲聋。
“你急什么!总得让我先抒抒情吧?”乜他一眼后我再次望天,双眼放空,盛满希冀,“所以,为了如此有爱的我,请你接受我的呼喊不要再下雨了!”
闻言我觉得秦昌彦在抽搐。
正说话间,天空忽然滚过几个响雷,彷如无止尽的大雨刹那停了。
我咽了咽口水,适才的高姿态瞬间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