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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五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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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上姜沅刚起来洗漱过,一盏蜜水拿在手里还没喝完,就看见侍画脸色发白地进来了。
今儿早上是侍画当值,按理来说该是她来服侍姜沅洗漱,可姜沅早起的时候却只见到了侍书一人,说是侍画被杜妈妈喊去了,告了声罪。
听到“杜妈妈”的时候,姜沅已经是有些心绪不宁了,这会儿再看到侍画这副样子……
“怎么了?”她心里一突,那些不好的预感更剧烈地翻了上来,搅得她心里发慌。
侍画苍白着一张脸,嘴唇都有些打哆嗦,凑过来附耳道:“少夫人,白姑娘身上……怕是有些不好……”
姜沅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这会子也不管什么蜜水的了,她随手把茶盏递给了旁边一个丫鬟便匆匆到妆镜前坐下,一面示意侍书快些给她盘发髻妆扮起来,一面一连串问题就连珠炮似的向侍画抛了过去:“杜妈妈和那个禾儿可在照料着?大夫去请了吗?几时发现的?她现在情况如何了?”
她这一大串问题扔出来,反倒是让侍画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不少,虽然脸色还白着,但倒是没有方才那么恐慌害怕了,定了定神一个一个开始回答姜沅方才的问题:“是的,是的,都在照料着,也已经派了两个小厮去街上分别请妙手堂和回春堂的大夫了。至于情况如何……听杜妈妈说,好像是、好像是不大好。就是今儿天快亮那会子发现的……”越说到后头,侍画的声音便越低,脸色也重又苍白了几分,仿佛是又想起了方才出门前被满脸惊惶的杜妈妈喊去的情形。
白楚思是夜半开始腹痛的。
她怀了孕之后便谁的不大/安稳。睡是能睡得着,可是浅得很,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在梦里听个分明。
今夜也是如此。她半梦半醒间听到外头街上敲过了四更的梆子,迷迷糊糊的还没重新睡过去,腹中便是忽然一痛。
这些日子,腹痛也早就成了家常便饭。白楚思默默抿了抿唇,一手护上腹部,暗自忍耐着,想等着这阵痛过去再接着睡。
毕竟杜妈妈也说了,晚上睡眠不足,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好。
可谁曾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疼痛不但一点儿也没减少,反而越发剧烈了起来,生生给白楚思疼得彻底清醒了。她咬着牙捂住肚子,侧身几乎弓成了一只虾子,冷汗顺着鬓角直直地往下流,浸湿了鬓发又蜿蜒没入绣花枕头中。
身下一热,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一般。但这些日子,腹痛流血也是时有的,白楚思一开始还没意思到什么异常,依旧咬着牙,试图自己忍耐过去。今夜守夜的是禾儿,听见里头似乎有些动静也赶紧问了一句,可白楚思已经疼得顾不上与人说话了,自然是没应声。
禾儿虽然也对白楚思这一胎小心着,可到底是个没生育过的黄花大闺女,听见白楚思没了声儿便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又怕打扰到她休息,连忙又躺了回去,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了。
外头响起了五更的梆子。
白楚思终于忍耐不住了,她揪着衣裳的前襟,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破碎的音节:“禾、禾……”
禾儿一听这气若游丝的声音,整个人被吓清醒了,应了一声便忙不迭地从睡觉的垫子上爬起来,掌起灯撩开床帘,登时就被白楚思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她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濡湿得透透的,下身一大片血迹蔓延出来,在被褥上红得刺目!
禾儿拼尽全力才拿稳了手里的灯,声音都被吓得走了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姑姑姑娘您等着!我我去喊杜杜妈妈!”
等杜妈妈披着衣裳匆匆赶过来,一看那底下濡湿的被褥,和白楚思满头大汗面色惨白的模样,脸色也是大变。
外头的天才刚刚漏了半丝光出来,天还早得很。杜妈妈看一眼窗外,跺了跺脚,转头快步奔了出去,只来得及匆匆忙忙地丢下一句话:“禾儿你在这儿照顾着姑娘!我去喊人来!”
禾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回过神来的时候杜妈妈早已经跑了出去。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床榻上苍白孱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没了的白姑娘,一时怕得眼圈儿都有些发酸,眼里已经是泛上了一层水汽。
她、她、她该怎么办?
禾儿无措又慌张。
她也不敢去搬动白楚思,也不敢去给她收拾,生怕动了一下反而引得她更难受,底下出了更多的血来。咬着牙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她才打了一盆热水,哆哆嗦嗦地拿巾子替白楚思擦起了脸;又是拿壶倒了一碗热腾腾的茶出来,喂给白楚思——不过水根本送不进去,白楚思已经没有力气喝动吞咽了,水才刚刚进了唇边,就又顺着唇边流了出来,不过是沾了沾唇。
杜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她感觉白姑娘快要撑不住了啊!
禾儿眼泪都快下来了。
被禾儿翘首以盼的杜妈妈一出门,就去拦了正打算去服侍少夫人的侍画姑娘。她面色有些惊慌,却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在这会子就闹大了,只能强撑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话也是说得含含糊糊:“侍画姑娘,白姑娘好像有些不好,求您去看看吧……”
侍画略微犹豫了一下,毕竟耽误了少夫人那边的事儿可不大好。不过到底顾忌着白楚思腹中的孩子,她还是转头和侍书点头示意了一下:“你帮我和少夫人告个罪,我过去看一眼。”
她跟着杜妈妈脚步匆匆地走了。白楚思的屋子偏些僻静些,往来的人也很少,杜妈妈这会儿才敢把自己刚才看到的白楚思的情况和她说了。
侍画听得脸色发白,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更快了几分。
若是当真出了大事,可如何是好啊!
等进了屋子转过一道矮柜,她一眼就看到白楚思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模样,心顿时更提了起来;再看到那一大滩血迹,便是嘴唇都开始发颤了。
这会子天已经亮了,她的声音微微发着抖,道:“我去、我去叫两个小厮出去请大夫!你们在这儿守着,照顾白姑娘,一步也不许离开!记着,一步也不许离开!”
她又匆匆扫视了二人一眼,见她们连连点头应下了,这才快步出去了。
一出去就随手招了两个小厮来,给他们塞了点钱让他们各自出去寻大夫。那小厮也认得她是少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又听得是给那怀了身孕的白楚思白姑娘请大夫,哪里敢不应,接了银钱脚下跑得比踩了风火轮还快。
侍画看着他们走了,来不及站在原地吐一口气平复心绪,只随手整理了一下发髻衣裳,便又匆匆往主屋过去,把事儿报给了少夫人。
姜沅也是面色大变。
她随便绾了个发髻,连妆都没上,换了衣裳便带着侍书侍画匆匆忙忙地往白楚思的屋子赶。一见屋子里的情状,心里就是一沉。
只怕是……保不住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在想着这会不会对白楚思的身子有损伤,一时又想着要如何和顾辞舟说,该如何同顾三夫人交代。纷纷扰扰的各种情绪问题一齐涌上来,她只觉得脑袋都变成了浆糊。
对了,对了,要和顾三夫人说。
忽然抓住了方才思绪中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姜沅也回过了些许神来,她转头吩咐侍画去找顾三夫人,同她报告这件事儿,一面继续焦急地在屋子里等着大夫过来。
小小一间屋子里点了好几个火盆,烘得姜沅面色发红,身上也直冒汗。可她看着白楚思还是一副冷汗涟涟的样子,心下不禁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大夫怎么还不来!
大夫没来,顾三夫人先赶来了。她已经从侍画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进来了便也没问姜沅,只和她点头致意了一下,跟着便去看白楚思。
顾三夫人经得多,看得也明白,一眼就看出白楚思这一胎铁定是保不住了。
她抓着帘子的手紧了紧,看着床上还在痛苦地呻/吟着的女子,默默叹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手中的床帘。
“好生照看着。”她点点屋里的那个丫鬟和那个婆子,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添了一句,“大夫快来了,你们给她把衣裳换了。”穿中衣见大夫,那可是好大的丢丑。接着便转头示意姜沅同她出去说话。
一出门走远了几步,顾三夫人就斩钉截铁地道:“白楚思这胎保不住了。”
姜沅默默点了点头。她方才看到那副情状的时候已经有了些预感,因此一时也没太大惊讶。
说话间两个小厮已经领着大夫匆匆过来了,见到她们二人,赶忙停下来行礼。顾三夫人摆了摆手:“快些进屋去吧。”
看着大夫走了,她便接着和姜沅说,不过这回声音里有些犹豫:“我的意思……是她好歹怀了这一胎,又受了那么多的罪,不如等她养好了,给她抬个姨娘吧。”她询问地看着姜沅:“你的意思如何?”
姜沅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那就依照娘的意思办吧。”其实依照顾三夫人天然的婆婆身份,她想抬白楚思的身份这事儿压根不用和她姜沅提,不过是对她尊重些亲近些,这才有这么个商量。
因此姜沅也不打算拂了她的意思。
左右抬个姨娘对她也没什么妨碍。寻常百姓家中不比宫里,不会出像什么贵妃有时候能越过皇后去的荒唐事儿——真要论起来,其实宫里才是天下第一没规矩的地方:寻常官员家里头宠妾灭妻,那可是把好大一个把柄递到了别人手上去,要被弹劾丢了官帽的;更何况,妾是永远不可能扶正的,否则便是犯了律法。哪里像是宫中,妃子都能被扶上后位呢?
姜沅这般想着,对这个姨娘便也没什么抵触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