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无溃

4、第四章

　　一场冬花宴在戚如泱和狄修贤剑拔弩张的争吵中草草结束。

　　戚如泱与崇苍出了二公主府，等候在外的轿撵上，明黄盖顶折出刺眼的光。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轿，戚如泱却一言不发。

　　崇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眼里似是凝上了寒霜，垂眸低头道：“殿下息怒。”

　　“息怒？本宫有何怒可息？”

　　还是冬日，宽敞的马车内铺着雪白的裘皮，戚如泱冷着脸色，指尖不断在裘皮上摩挲，将原本柔软的裘皮弄得毛毛躁躁的。

　　“因为臣……有事瞒着殿下。”

　　“哦，原来驸马有事瞒着本宫。”

　　戚如泱胸里闷着一口气，转手撩开车帘想要吹吹风，却见车外南乡大街上，原本翠绿的树木一派枯败之景，来来往往的人们穿着厚重而素净的棉衣皮袄，大街上似乎像是失了颜色一般，只剩些灰白。

　　她心中郁气更甚，只听崇苍垂首道：“臣认识那歌姬，却在殿下面前说谎，请殿下责罚。”

　　“你仅仅只是认识那宁儿？”

　　戚如泱声音依旧轻柔，里头却带着一股子寒意，像是冬日夜晚的薄雾，缥缈得让人心冷。

　　崇苍紧了紧喉咙，又道：“那歌姬的父亲于臣曾有养育之恩，臣每月便将奉银寄些回去，以报恩情。”

　　“知恩图报本是好事，你为何又要瞒着众人？”

　　这回，崇苍却没回答，只是垂首跪在地上一语不发。

　　戚如泱这回确定了，那话本里的故事，恐怕是真的……

　　“崇苍，回话！”

　　崇苍低垂着头颅，看不到戚如泱眼中渐渐熄灭的光，攥紧了手却始终未曾回话。

　　“你这是无话可说？”

　　戚如泱声音冷意更甚，望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疲倦。

　　这世上不会有哪个做丈夫的喜欢跪在妻子面前回话，除了崇苍。

　　因为从始至终，他都从未将自己当过他的妻子，与她只有主仆之义。

　　这些年她想着，自己若是再做得好一些，再体谅他一些，是不是终有一日，他也会对自己生出些不一样的情愫。他们俩便也能像是寻常夫妇一般举案齐眉，共剪花烛。

　　可惜，不论她如何温柔笑意，体贴关怀，他却始终都是这副模样。

　　她又安慰自己，是他性格如此。

　　然而宁儿的存在却像是给了她一记无比响亮的耳光。

　　崇苍是可以被焐热的，只不过焐热的那人却不是她，所以任凭她如何温柔小意，如何委曲求全，他都像是石头一样毫无反应。

　　戚如泱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唇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笑意，不知是对着崇苍，还是对着自己。

　　半响，她垂下了眼，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既然他只想与她做主仆，她又何苦硬要和他称夫妻？

　　“你要花自己的月奉养着她，碍不了我的事。只不过这事情传到了狄修贤的耳朵里，今日当着众人给本宫没脸，崇苍，这事你说本宫该如何罚你？”

　　崇苍偏了偏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人的脸色，只见到戚如泱神色漠然。

　　他垂头又道：“全凭殿下定夺，只求殿下息怒。”

　　“凭本宫定夺？”戚如泱有些好笑看他，“崇苍，从小到大，本宫可有真的罚过你什么？”

　　贴身暗卫这种东西，对于皇室子女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侍奉，主子开心了不开心了，随意责打并无人会说什么，若是不小心出事死了，只需朝崇善所打个招呼，再去挑一个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就是这样卑贱不足一提的暗卫，到了当年四下无望的戚如泱面前，却成了她珍视之人。这么多年里，戚如泱从来不曾真正惩罚过崇苍，就算是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是毫无章法地抓挠一阵便罢了手。

　　“殿下怜惜，是臣不知好歹，请殿下重责。”

　　崇苍埋下了头，戚如泱看不见他脸上表情，冷冰冰的声音也听不出半分感念之情。

　　戚如泱忽然笑了。

　　“重责？既如此，今晚驸马便到凤鸣轩来吧。”

　　心上人就在不远处，他却要心不甘情不愿地侍奉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这是不是，也算是重责？

　　戚如泱眯眼看他，眸中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样既伤了崇苍，可对她也无好处，可心上疼的地方实在是疼得太厉害，疼到她只想让崇苍也尝尝这痛楚。

　　跪在地上的人听了她的话，身子一愣，半响，点了点头：“全凭殿下处置。”

　　二公主府内，送走了宾客，戚静姝这才嗔目埋怨道：“驸马今日又是作何？好好的家宴，偏要当众给大皇姐没脸？回头我要如何与她道歉？”

　　狄修贤笑着搂过戚静姝的肩：“殿下何须如此怕她？就算是圣上加封的镇国公主，如今她既无兵权，武功全废，再无法回去做她的大将军，还惹了陛下的厌……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罢了，有何可惧的？”

　　“驸马慎言！”戚静姝倏然冷了脸，“大公主是我长姐，为国立下赫赫战功，我理应敬她。她无心政事，也没旁的野心，将兵权交出去也是为了江山社稷，驸马怎可如此言语轻辱她？”

　　听戚静姝声音严肃，狄修贤知她是动了真怒，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皱了皱眉道：“大公主是殿下长姐，姐妹相亲，我理解；可修德不过一时好奇却被崇苍斩了右手，我与他兄弟连心，又怎能不恨？”

　　当初他弟弟不过十二岁，初到通京，年纪尚小也认不得皇家轿撵。

　　偏巧戚如泱又是个低调性子，出行的轿子不用八人抬，只用四人，这轿撵上既不用明黄绛紫绸缎，轿顶也不雕龙凤，只是那轿门做得相当有趣，木刻了一幅“八仙过海”图，活灵活现。

　　通京许多人都知道这“八仙轿”是戚如泱的轿撵，然而狄修德初来乍到，规矩尚未记全。见那轿撵便停在东华楼外，看着好奇便上前想去摸那八仙门，却不料连门边儿都还没挨到，便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卫一剑斩了右手。

　　狄修贤当时正在东华楼用膳，直至今日他都还牢牢记着那满地的鲜血，和他弟弟翻身不住嘶嚎打滚的模样。

　　一切不过是场误会，狄修德却从此失了右手，成了残废。

　　当年，一个是皇族大公主，一个是远州新贵，狄家自是不敢向戚如泱要什么说法；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狄家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后宫还有叶贵妃那样的助力，而她戚如泱在战场上心脉中箭，武功全废，又因婚事惹了陛下生厌。

　　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世事莫不如是。

　　想起当日之事，狄修贤眸中恨意不加掩饰，戚静姝看着他，蹙了蹙眉，转移话题道：“对了，修德他们可是已经入京了？”

　　狄修贤点头：“带着今年要上贡的东西，这几日便去面圣。”

　　说起狄修德，狄修贤脸上怒意渐缓，朝戚静姝笑道：“过两日等他忙完，殿下可否允许他在府上小住两日，我们兄弟二人也好叙叙旧？”

　　戚静姝知道狄修贤与狄修德兄弟感情很好，自是不阻拦，笑着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