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林蕴之

36、终章

　　半年后。
　　小尹一边打着扇，一边把小风扇递过去给杨顺宇，抬头看看阴沉的天，不由得抱怨说：“宇哥，这天气也太难受了，又热又闷，感觉都要喘不过气来。”
　　杨顺宇穿着一身民国时的短衫布鞋，任由面前的化妆师给他吹着被汗湿透的衣衫，“看这天估计要下雨，你把伞找出来备着，然后去车里吹吹空调吧，别在这儿受罪了。”
　　化妆师抿嘴笑，“小尹你可真幸福，你们家宇哥这么贴心，对你这么照顾啊。”
　　小尹挠挠头，“嘿嘿，这荒山野岭的，连个休息室也没有，去车里吹空调太费油了，我的良心受不住。”
　　化妆师走后，小尹一脸狗腿地说：“宇哥，这次发的季度奖金太给力了，谢谢宇哥！”
　　杨顺宇笑说：“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提成自然是比以前丰厚，你们都是我的人，有钱自然一起花。”
　　“宇哥最好了！” 小尹拍着马屁，“融哥说最近播出的那部剧是要奔着拿奖去的。宇哥，你为了那部剧，身上增了好多伤不说，右手腕也骨折了。这要是不拿个奖，那就太亏了！”
　　小尹一脸憧憬地想着未来的小日子，“你要是能拿下个最佳男主，那之后的片酬又要上一个台阶了！”
　　“你这小财迷！” 杨顺宇失笑。
　　那边场记拿着大喇叭开始招呼着准备就位，“大家抓紧时间再来最后一个全景啊！趁还没下雨赶紧拍完这一条就可以收工了！”
　　杨顺宇二话没说，提着道具枪就朝树林中去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谭欣捧着课本和李副教授走在校园里，李副教授真诚地祝贺谭欣，“恭喜你啊，现在该叫你谭教授了！”谭欣回了一个微笑。这个申请虽然过程曲折了些，好在结果是好的。
　　“我原本还担心你呢，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随随便便换个风格，就摇身一变成了我们K大的招牌美女老师，学生们对你的课那更是趋之若鹜。这下子，主任那儿无论如何也没法拿学生欢迎度说事儿了。”
　　谭欣腼腆地一笑，“那只是花架子，说到底还是要谢谢李教授告诉我系主任的喜好，我投其所好给他送了点礼，这才让他松了口。”
　　忽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阵风刮过，吹得路边的树叶哗哗作响，李副教授说：“要下雷阵雨了，咱们得快点。”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谭欣到家时，浑身已经湿透，雨水滴滴哒哒地顺着裤管淌下来。她光着脚走进洗手间，正想洗个澡换身衣服，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是袁毅融时，她很是意外，袁毅融不会无缘无故直接打电话过来，谭欣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喂，袁老师？”
　　“啊，小谭，杨顺宇有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啊。” 谭欣心里一紧，果然出事了，“我和他很久没有联系过了。出什么事了？”
　　袁毅融那边很嘈杂，好像在公司，谭欣听见他对另一个人说了句“继续联系，同剧组的工作人员有一个联系一个。”
　　他回到电话听筒这儿，对谭欣说：“小谭，杨顺宇在G城地下的G县山区拍戏。消息称那边突发泥石流，现在具体情况还不明朗，我也联系不上杨顺宇。”
　　谭欣脑子里“嗡” 一声, 她的嘴半张着，头发上的水滴进衣领里，冰凉的水珠让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袁毅融显然很忙，对谭欣说：“小谭，如果他联系你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谭欣收了线，纵使在盛夏，她还是能感到地砖上的凉气从她的光脚一路窜上来，直达心口。
　　她怔愣了有一分钟，然后抓起手机，手机屏幕都是头发上蹭到的水珠，她焦躁地一抹，登上网页查前往G城的机票。这或许是她有生以来订过最快的机票了，她看也没看价格，直接选了离现在最近的一班。
　　她也顾不得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拿上包就赶往机场。
　　路上暴雨如注，即使把刮雨器调到最快，谭欣依旧很难看清前面的路。手机微信各种新消息叮叮咚咚地闯进来，她也顾不上看。只是在看到杨母的电话打进来时，她犹豫了下，还是按下了接听：“喂，伯母。”
　　“哎小谭啊，小宇他联系你了吗？我看新闻说G县突发泥石流啊，小宇好像最近都在那儿拍戏呢。”
　　“伯母您别急，我已经订了机票现在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杨顺宇他不会有事的，G县全是山，泥石流只是影响了其中一小块地方，他肯定在安全的地方。这么大的雨，片场肯定乱了套，一时联系不上也是有的。我这边一旦联系上了就和您说，您别太担心。”
　　安抚好了杨母，谭欣打了个喷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还贴在身上，冰冰凉凉的。

　　好不容易赶到机场，她在偌大的机场一路小跑着找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因为着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感觉内心有个小火炉烧着火，火烧火燎的，外面的湿衣却让她像是浸在冰桶里一样，让她煎熬难耐。
　　终于到了登机口，正在回复微信的消息，听见广播中柔和的女声想起：“请各位旅客注意，前往G城的航班xxx因天气原因延迟。。。”
　　她看向屏幕，果然是她的那趟航班被延迟了。
　　身后一个女声抱怨道：“这一延迟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旁边一个男声开解道：“这么大的雷雨，飞机上天也不安全，咱们还是耐心等等吧，肚子饿了吗？我给你去买点吃的。。。”

　　谭欣走向登机口旁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远处太阳被遮挡住，只漏出一点点暗黄色，整个世界笼罩在世界末日一般的诡异色调中。
　　她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来，袖口的水顺着指尖滴下来掉在地上，没有一点点声响。
　　她努力去想他们之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想了半天，好像那还是半年前在白敏嘉家，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是：“希望你，找到一个能给你平静安定生活的人，陪着你。”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机场空调的寒冷，还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在生死面前，什么平静不平静的生活都无所谓。她，只要他。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她迟疑地接起，
　　“喂？”
　　那边好像有雨声，稀里哗啦的，隔了两秒，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谭欣，是我。”
　　谭欣猛然抬起头，有些语无伦次，“你，是你吗顺宇？”
　　那边有低低的笑声传来，“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叫我。”
　　谭欣感觉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她胡乱抹了一把，声音有点哽咽：“你怎么样？还好吗？”
　　杨顺宇在那头絮絮地和她讲起泥石流爆发时的情景，讲起他们是如何幸运而惊险地躲过一劫。
　　谭欣笑了，她其实没有把他说的细节听进去，她只是享受地听着这个熟悉的磁性声音，只要他平安，什么细节都不重要。
　　说完整个经过，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谭欣以为信号断了，连忙问：“喂？顺宇？”
　　“我在。”
　　谭欣微微舒了口气，“你赶紧联系伯父伯母还有袁老师他们，他们找你找得都要疯了。”
　　那边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 “那你呢？”
　　谭欣张了张嘴，她？她揪了揪手里那张被身上雨水洇湿了一个角的登机牌，她要不是疯了又怎么会一身狼狈地站在候机大厅里。
　　“谭欣。” 杨顺宇的声音传来，语气突然变得郑重。
　　“嗯？” 谭欣敏锐地感觉到对方语气的变化，神经又绷了起来。
　　杨顺宇站在临时搭的帐篷下，看着周围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收拾的人，没来得及擦的雨水顺着他的头顶滑到他的脸庞，和脸颊温热的液体混成一片。他胡乱抹了一把，没有说话，电话那边也没有声音，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对面嘈杂的背景音。
　　杨顺宇低头看了看满是泥浆的衣服和裤腿，他突然觉得这几年他其实一直过得糊里糊涂的。直到泥石流发生那一刻，当视野所及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泥浆吞噬的时候，他才惊醒，那什么圈子不同，什么狗仔跟踪，什么舆论压力，通通都踢到一边。有什么比放弃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更令人后悔呢？他知道谭欣心中有他，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成这样？
　　“喂？你还在吗？” 谭欣的声音传了进来，语气有点不确定。
　　“谭欣，“ 杨顺宇深呼吸，”我很热爱演员这一行，也暂时没有退居幕后的打算。这份职业的特殊性，你也知道的，我没有百分之百的保证让我身边的人不受困扰。但是，我还是想尽我所能，引导好媒体和舆论，保护好身边我爱的人。”
　　话到这儿，谭欣觉得自己的耳朵滚烫滚烫的，有些东西已经呼之欲出了。
　　“谭欣，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一片轻轻柔柔的羽毛，一下一下挠在谭欣的心上。

　　窗外，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厚重的乌云也一点点散开，阳光见缝插针般从乌云间射出，细密如碎金般铺满了整个停机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