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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流年在雾气里飘泊,不知停在哪年哪岁。虞知晚看见自己全副武装站在手术台前,刺眼的灯光像冷寂的蝴蝶,周围白茫茫一片,连接着无尽深渊,她记不起自己在干什么,只能四下里张望。蝶翼在指缝间漏下,深渊里开成朵朵玫瑰花,一张病床摇曳着从空荡荡的远方驶来,零碎花瓣裹着碎光碾在床底,碎蝶落在指尖上,她低下头,看见了谭锦笙的脸。
      光影胡乱撒下,她在破碎里手忙脚乱的寻找,旁边有盒子坠落,金属器械争相撞响道路尽头的洪钟;虚无时空里只剩下两个人,她立在一切的最深处,手里冷汗涔然,病床在眼前盘旋,血色化作夕阳飞舞,她看着谭锦笙的脸色一点一点灰败下去,最后一丝温度消失殆尽,她伸出手,骤然跌落粘稠白雾里,指尖擦过谭锦笙的衣角,只摸到一手粘腻湿滑,玫瑰腐烂成片,重新化成苍茫蝴蝶……
      “阿虞?阿虞!你还好吗阿虞?”
      虞知晚猛的睁开眼,仓皇直起身,顾不上发麻的胳膊,胡乱抓住眼前谭锦笙的手,衣服黏在后背上,掀起凉意顺着血管直抵胸膛,心脏毫无章法的狂跳。她定定的看着谭锦笙瘦下去的脸,闭了闭眼,缓缓松开攥到发白的手,舒了口气,额头抵去谭锦笙手背上。
      谭锦笙安抚性的捏她后颈,压着声音轻轻的哄:“没事的阿虞,没事,怎么了?做梦了?”她把手掌移去虞知晚后背,一下下轻抚,“早知道刚才就把你叫起来了,想着你最近太忙,趴床边都能睡着,没舍得叫……”
      虞知晚深吸两口气试图稳住呼吸,动了动酸麻的胳膊,起身时还有些摇晃,她走到柜子前倒了两杯热水,转身递一杯给谭锦笙。
      纵使精细养着,谭锦笙的身体还是江河日下,虞知晚陪她住在了病房,不工作的时间全花在照顾她上。看着她接过水喝了半杯,虞知晚拿起自己的抿了一口,谭锦笙已经瘦得挂不住衣服,病号服空空荡荡,书就放在枕边,却再听不见她念叨着想去哪。虞知晚不再需要逼她早睡了,谭锦笙总静静躺在那,厚重被子压在身上,像只冬眠的蝴蝶。
      冬天的日头总是很短,夕阳弥漫进来,攀住谭锦笙床角,虞知晚眼睫颤了颤,拉上半边窗帘,视线落在窗头柜上:
      “玫瑰都有点蔫了,明天我再买束新的上来吧。要不这次不弄玫瑰了?摆些别的怎么样?”
      “我发现只要在医院,你买花就特别勤。”谭锦笙捧着热水杯暖手,“换一换也行,不然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玫瑰。”
      “这话说的,好像我平时不给你买别的一样,”虞知晚塞给她一个热水袋,“病房里总得有点鲜亮颜色,玫瑰色重,看着合适。”
      “那就还是玫瑰吧,等我好了再送别的。可别忘了,我想要一束比这个还大的。”
      “行,肯定忘不了。”
      敲门声响起,虞知晚打开门接过护工递来的食盒,谭锦笙看了看时间,问她:“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值班?”
      “对,陪你吃完饭就该过去了。”虞知晚打开盖子,拿出饭菜一样一样的摆好,“今天没抽出时间做饭,先将就吃吧。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吃什么无所谓,等你有时间再说吧,脸都累瘦一圈了。”
      对着谭锦笙越来越大的眼睛,虞知晚只想叹气。机器上显示数字,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晚霞彻底消失,头顶的灯光愈发惨白,谭锦笙挪了挪背后的枕头,虞知晚上去搭了把手,摸摸她的头。
      “等会我走之前把护工阿姨给你叫进来,有哪里不舒服没?”
      “没有,你放心。我都多大个人了,别天天把我当小孩儿。”
      “自己记得好好休息。等到春天,如果身体好一点的话,我带你去踏青。”
      虞知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谭锦笙笑着向她挥手,虞知晚弯了嘴角,轻轻合上门。
      那是个树枝光秃,不见云彩的冬晨,连太阳都泛着几分清冷寒意。
      虞知晚跟着老师出了手术室,凌晨送来的急诊,手术一直做了四五个小时,病危通知都下了两次,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救回来了,患者暂不能探视,家属们一拥而上,围着他们问个不停,旁边几位同事低声私语,谈论着手术的成功。
      学医在么多年,病人形形色色,她见了无数场生死悲欢,总会在一个又一个瞬间不受控制的想到谭锦笙,今年的生日该再许一次愿的,她想,就祝谭锦笙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这样的场景她们永远也不用经历。
      念及此,虞知晚疲累的眉眼舒展开来,侧身麻烦同事带着老师先去休息,自己留下与家属交代情况与注意事项,人群渐渐散开,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抬起头,在人流的尽头看见了谭锦笙的护工。
      虞知晚心脏莫名狂跳起来,手边小护士刚递来的手机突然亮起,来电显示是谭锦笙妈妈,如果再往下翻,未接来电记录看不到底。
      “砰,砰砰,砰。”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大约罹患心律不齐。
      虞知晚机械的接起电话,看着疾步过来的护工,听着耳边的嚎啕。细节消弭在记忆里,像是种保护色。她忘了自己怎么迈出的第一步,只记得跌跌撞撞穿过走廊,隔壁手术室门口全是她熟悉的人,哭声震天响,谭锦笙妈妈见到她,呜咽着扑进她怀里。
      她觉得自己有些打晃,差点没扶住面前的老人。旁边的护士过来帮了把手,嗡嗡话音在脑子里轰鸣;虞知晚试图听清手术细节,哭声太吵了,在耳朵里糊成一片,她想去再看谭锦笙一眼,但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身边的护士扶不住她,虞知晚一点一点滑落在地上,苍冷的灯光大片大片洒下来,鼻尖萦着的依旧是消毒水味,手背覆上眼睛,触到一片潮腻。
      像梦里的蝴蝶鳞片。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回谭锦笙的病房。
      一切似乎都还是老样子,昨晚的饭盒横在柜子上,护工大约帮忙刷过了,还没来得及装起来;玩偶小猴松松系在床头上,枯败玫瑰花低低的打着蔫;从窗外望出去,走不了多远就是她们租的小房间;谭锦笙的书摊在枕头边,好像刚刚才被人翻阅。
      虞知晚想去拿,心不在焉被纸页划了手,尖锐痛感从指尖弥漫进心脏,冰凉的血液运送至四肢百骸。
      她握着书,蹲在地上,终于痛哭出声。
      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谭锦笙这里,自己永远是晚来的那一个。
      辘辘远去的病床声盖住了空姐推动的餐车,飞机上依旧一片安然,阳光无遮无拦,跳跃在翻动的纸页。
      8月22日 晴晴晴晴晴超极无敌大晴天
      今天军训,我打着遮阳伞在队伍边看阿虞。 阿虞真好看,就是太阳有点烦,晃得我眼睛 疼。
      底下是一排排站军姿的小人,和虞知晚的侧脸素描。
      虞知晚仓皇收起谭锦笙的日记本,扯过帘子挡住分外耀眼的日光,陈旧小长命锁在颈间撞出叮当闷响。
      新本上的旧语早变得不合时宜,或许她现在该换成谭锦笙那一句。
      “My story ends with a beginning.”
      我总会在无数个相似又不相似的瞬间想起你。
      如果回忆也算相见,那我将在每一刻都与你重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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