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坤醍

24、第二十四章 无涯

　　说干就干，待学期一结束，慧如就和阿旺一起回了故乡，因为知道了另外一条水路，回家的路程就缩短了好几天，一路风餐露宿，十天就回到了春州。
　　阔别多年的故乡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的好几条街现在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房子。百姓的生活也比当年好了许多。听说新来的知县大人为人正直，一心为公，倒是让这里的人终于过上了安康的日子。看着故乡的变化，慧如和阿旺都喜从中来。两人去拜见了几户以前的邻居，大家都希望她回来行医兼办学。
　　“这里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而且新来知县大人为人很好，特别重视百姓的疾苦，你考虑考虑吧。”
　　“好，我会好好考虑的。”慧如微笑着答道，心里想，即便回来也不过一年的时间自己就要出家了。再好好想想吧。
　　次日一早慧如便单独去了灵潭寺见了空大师。
　　依然是那条弯曲的小径，寺庙依然，香火不断。在山下时慧如就打听到了空大师最近在寺庙里，所以越是快到了时慧如心里越是不平静，以前也和他有过久别重逢，却都没有这一次的感觉那么强烈而真切。
　　过了几个过道，来到讲经的地方，午后已过，讲经时间已过，里面只有几个和尚在专心地扫地。
　　“请问了空大师在吗？”慧如一边双掌合十向他们行礼一边问。
　　“在后山的寺庙里打坐，施主请跟我来。”其中一位和尚放下扫把给慧如带路。左拐右拐了好几个弯之后，来到了一间独立的庙房里，和尚先进去请示，不一会儿就出来招呼慧如进去。
　　慧如见到了端坐在房中央的了空大师，他微微抬起那阳光而平静的脸，双目炯炯有神，多年未见，竟丝毫没有变老的痕迹。慧如用尽全身的力量迎向他的目光，在那清澈见底的双眸里她看不到一丝波痕她汹涌的内心也在这平静无波的双眸下逐渐平静下来。
　　‘大师，我多么希望能一直伴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走过千山万水，一起感受每个日出日落，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大师用清亮而愉悦的声调说：“啊，文觉，好久不见了。”
　　“是啊！大师这些年过得可好？”
　　“好，你呢？坐下来吧。”
　　慧如坐下，情绪却忽然激动起来，眼圈开始泛起水雾。
　　“文觉，你怎么啦？”大师温和而关切地问她。
　　“啊......没什么，见到大师太高兴了。”慧如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
　　“过喜伤心呐，别激动。”大师微笑着说。
　　当你怀着一波不起的心境去看世间的一切，一切都是清晰的。了空大师早已经做到这一点，所以他能够始终平静地面对任何人任何事。而慧如不行，特别是在了空大师面前。要如何才能平息掉内心汹涌的感情？她原以为自己潜心修行这么多年可以做得到了，但在他的面前却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她这些功力。
　　“大师，我准备到三十五岁生日那天出家。你看可好？”慧如鼓足勇气说了这句话。大师静默地坐着，闭上了眼睛，良久才说：“你有志于出家修行，是件难得的好事，你天生禀赋出众，只要肯努力，定可有所作为。只是你命数里显示你此生不会出家，三十五岁生日之前会遇到你的如意郎君，结一世美满姻缘。”了空大师用音乐般美妙的声音对她说。
　　“大师，不太可能。一来我已过适婚年龄，按世俗的走法大多是嫁给已有正房的人了。我生平痛恨做妾，故难来完满之说。二来，我真心实意爱慕过的人只有一个，但我和他之间根本不可能，何来完满之说？”
　　“凡事总有个例外的。”了空大师笑着说。慧如越听越模糊了，真的有例外吗？会例外到哪里呢？难道大师愿意还俗？慧如边想边偷看了大师一眼。大师正在品茶，小抿了一口，又优雅地把茶杯放回茶托上，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惊世骇俗的事情的人。而且，他到底有对自己产生过恋人间的爱吗？去去去，这样想简直是对他的冒犯呢。
　　她爱慕他，是的，她可以很确定。他爱她吗？这是个谜。她也无法问出谜底来，那么就让它成为永远的谜吧。
　　但为何她看着他时有那么强烈的无可奈何呢？她终归做不到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他说她会在三十五岁之前获得美满的姻缘。但是在她看来毫无根据可言，她想着想着竟有点生气起来。
　　这些天里，她都在灵潭寺半山腰的那位婆婆家里住，多年未见，那位婆婆一见到慧如竟非常高兴，当是自己孙女一般对待，吃喝都很随意。
　　每天一大早她就起来到寺庙里听了空大师讲经，然后在他独处时跑去和他呆在一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他的爱慕，惟独他平静如水。只在慧如询问他问题时，他才会睁眼看看她，她从他眼里才会感觉到自己不是个陌生人。
　　她喜欢着的人，她只能这么默默地看着他，对他的情感她必须忽略。看着他而不能以恋人的方式去爱他，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以至于有天打坐时她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那时候，她发现他充满慈悲地看了她一眼，只那一眼，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归期一拖再拖，慧如也感觉到和尚们看她的眼神都有点诧异了。于是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空大师，和阿旺回了凤凰镇。
　　回去之后依然很忙，出诊、教学。但是有个念头在慧如心里生了根，就是要回春州。明年回春州。
　　当这个念头开始发芽时，过往在凤凰镇努力争取的一切现在看来都可有可无了。
　　不舍的是那一群学生，里面不乏可爱的，纯良的，聪明活泼的。在和这些学生的朝夕相处中她领悟到了人生的美好。她无法跟他们说：为师准备出家去了。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发展的，是向着她意愿在发展。她甚至已经否决掉了师傅的那段话，她不相信奇迹了。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撑得好累，她想安静下来。
　　有一天晚上，恍惚中她梦见自己在一座高高的山峰上冥想，那个梦中久违的男子又出现在了梦中，只见他依然是白衣飘飘，这次是侧身而立，她看得到他的侧脸，那是一张轮廓分明而又英俊不凡的脸。
　　“好久不见。”这次慧如主动向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对方微笑着答。然后抬手捋了捋头巾。
　　“看来我们今生有缘，竟然可以多次在梦境里见面。”
　　“是的啊，对了，你最近抓紧时间回春州一趟吧。”
　　“什么事那么急？”
　　“天机不可泄露，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能在15天内回到便好。”
　　“谢谢！我该......如何谢你？”慧如从梦中站起身来向他走去。他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她说：“不用客气。”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的脸，他的眼神那么温和含情。只一瞬间，他便飞走了。
　　慧如在梦境中醒来，思索着他的话，回忆着他的脸，她从未在现实里见过此人，他是谁？为何总在紧要时刻出现在她梦中并且给她明智的指示？
　　她决定回春州一趟，虽然距离上次才三个多月。
　　依然和阿旺一起。依然走水路。这次却在呜纱江因暴雨而耽搁了两天，急急赶到春州时总共用了12天。
　　还好，还赶得及。既然回来，当然得有些回来的理由。慧如的理由就是回来物色好场所，申请办学堂和药馆。
　　所以两人直接回到了故居的地方,邻居带她去看故居，房子依然保持良好，学堂也依然存在，只需要买些凳子和椅子就好了。
　　“知县大人下命保护好的，他说这里以后要继续办学的。”邻居说。
　　“哦，这个知县大人可真是不一样啊。”慧如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好感。
　　“人好着呢，还才貌双全。”邻居赞不绝口。
　　“哦，是吗？那我们有福了。”
　　是夜，慧如寄宿在邻居家里，夜半又做梦，难得地竟是梦见了空大师，只见大师安坐在一庙房里，周身发着光，那双仿佛了知一切的眼睛看向慧如，却没有说任何话，慧如正想上前打招呼时，外面的鸡叫声把她唤醒了。她回味着梦里了空大师看她的眼神，那么安静祥和，仿佛有知而不语的事情一样。她的头忽然很痛，干脆就起来了。
　　“灵潭寺的了空大师昨晚圆寂了，你们知道吗？”
　　“今天听说了。还听说他圆寂前整个房间透着金光，他的身体在金光中渐渐消散了。”
　　“可惜啊，难得的一位得道高僧，而且还那么年轻。”
　　“他看起来身体那么好的怎么忽然就没了呢？”
　　“笨蛋，人家是可以自己决定生死的了。”
　　窗外传来人们的讨论声。慧如在屋里静静地听着，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说给她听的一样。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没有很伤心，反而很冷静，很冷静。她安静地躺回床上，睁眼看着屋顶，好陌生，自己到底是在哪？
　　当地居民纷纷前往灵潭寺悼念了空大师。一时间整个镇竟都忽然充满了肃穆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