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坤醍

2、第二章 忧

　　“是吗？”慧如问，忽然激动起来。
　　“小姐可曾记得你十二岁那年的事？那一年我刚进你们家。”
　　“可是那与这画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年春天的某一天，老爷带着我们，四人一起去了一趟灵潭寺上香，我们见到了……”
　　小晴故意停顿下来，慧如却忽然如梦初醒，那个名字，那个人，啊！原来......怎么......慧如的脸立即红了起来，小晴见状不再说什么，给她倒了一杯茶，识趣地退了出去。
　　慧如记起来了，那年镇上人们的粮食失收，官府反而要增收粮税，民不廖生，百姓苦不堪言，常到灵潭寺去上香、祈祷平安。
　　这灵潭寺坐落在离小镇大约200多里的一座高山上，单是从山下往上爬也要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寺里住着100多名高僧，据说里面不乏道行高深的人。
　　一路上他们看到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听说是这几天有一位才学出众的年轻高僧在给大家讲经。看着下山的人都有了笑容，仿佛放下了俗世的种种痛苦与困惑，张老爷一家也都希望能从高僧那里得到一些开示。
　　慧如记得当时的自己就坐在离那高僧不到十米的台下，但见那高僧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相貌轩昂、天庭饱满、双目有光，他的声音洪亮又透着能润泽心田的温柔力量。
　　他就是了空，灵潭寺里最有慧根的高僧。
　　他那天具体讲了什么，慧如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隐约地记得他讲了佛法的本义以及一些佛理，她还记得她爹单独请教了他几个问题，爹回来之后也常常念经修持，越来越喜清净，并且越来越少与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了。
　　给慧如印象最深的是高僧那出类拔萃的相貌与气度。
　　如今慧如细看那画中人，不得不承认就是那高僧的模样，只是神韵还没有很好地体现出来。
　　没想到自己潜意识里的意中人竟是一位出家人，慧如的脸又红了起来。
　　六年过去了，那位僧人想必在修持佛法上有了大精进吧。思及他是一位清清净净的出家人，而自己是活在凡俗的大俗人，这中间横着残酷的戒律，注定了他们只能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话说这天早上，张老爷刚到私塾授课，就闻得阿旺进来禀报说知县大人及公子前来拜访。张公在半疑惑之余也只好到门口迎接。但见董浇与他儿子都穿着便服，不过装束仍然十分的华丽，他们的后面跟着两个随从。
　　“不知知县大人今日到来，有失远迎！”
　　“莫碍事，我顺路过来坐坐而已。”
　　“进来坐。”
　　阿旺上茶。
　　“我犬儿董优，现在在本镇当里正。”董浇一边坐下一边介绍他的儿子。
　　“你儿年轻有为啊！”张老爷客气地说，张老爷不久前在他的婚礼上见过，自然是认得的。
　　互相坐下之后，阿旺在旁边侍着。
　　“今日来到张公府上，但见成片竹林，庭院清雅，学生们个个气质非凡，顿感心头大快！”
　　“知县大人过誉了。”张公赶紧拱手承让。
　　“如今我任知县一职，外面人看着风光，其实心里头是有苦说不出。”董知县自发地谈起官场上的事情来，似有无尽的牢骚。
　　张公笑而不答，也渐渐明白了他们父子二人此趟来必定是事出有因，心思便越发谨慎起来。
　　“知县大人若真的想让身心得到平静，不妨到灵潭寺听听得道高僧们讲经，经里有些话会让人矛塞顿开的。”张老爷本来想说：不妨多做有利于百姓的事情。但转念一想，又恐这话会引来事端，只好转了一下话题。
　　“这个地方我倒真想去一去。”董知县用手捋了捋胡子说道。
　　“对了，张公，可否带我们府上到处走一走？”那边董优问。
　　“好的，二位请随我来。”张老爷便在前边带路环着府上到处走了一圈，一路上张公特别留意着不让董家父子看到慧如。张公忽然想起今早慧如随夫人出诊去了，便松了一口气：好巧！
　　“张公，怎不见你夫人与女儿？”董浇问。
　　“夫人出诊去了，女儿出街买墨水、女红之类的东西去了。”
　　“哦，好久没见过她们了，不想今日竟也不巧。”
　　张公笑而不答。
　　送走了董浇父子，张老爷便开始忙他的事情去了。
　　这董浇一行人走着走着，董优便说：“父亲，听说这张公的女儿长得很是好看，这次没见着，我心里倒真有点失落呢。”
　　“怕什么，下次再来就是了，总有机会见着的。”
　　“那倒是。”
　　“我记得八年前见过她一次，那时她十岁出头的样子，很是清灵可人的样子！那样的孩子我很是喜欢，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加上张公是个博学之人，想必家教也极好，我跟你说，你这一代，我不想你老是靠着关系过着狗一般的日子了，你看你老婆，整一个母夜叉，要不是我们还得仰仗着她的外公……唉，我倒真希望我们的孙子远离官场，做个快乐的人就够了。”
　　“爹，您今天怎么说这样的话？”
　　“年纪大了，总想生活过得舒爽些，以前执着的东西现在已经不那么看重了。我跟你说，张公的女儿如果你合意的话，我出面帮忙，到时候你娶了去，生个孩子，以后像张公一样，办个私塾，也挺不错的。”
　　“看了再说吧。他们家那么淡薄名利恐怕不会轻易答应吧。”
　　“哼，别忘了你爹我的身份，这种事情我总有办法的。”
　　他们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远远地看见一男一女往这边赶路而来。走近一看，那走在前面的正是张夫人，董浇连忙打招呼：“张夫人，如此急匆匆是赶回家么？”
　　张夫人正在赶路，未及细看来人，忽听叫自己，才停住脚步抬头看，愣了几分钟，似在回忆。
　　“在下董浇。”
　　“原来是知县大人，草民未及细看，还请多多见谅。”边说边行礼，慧如也跟着行礼。
　　“客气了，这位是？”董浇指着慧如问。
　　此时在一身男装掩饰之下的慧如十足一个翩翩少年郎。慧如见两人如此盯着自己看，便微微地弯身低头行礼说：“在下是张夫人的外甥，随张夫人一起出诊。”便扭头装做看其他风景去了。
　　张夫人赶忙移开话题：“时间也不早了，不耽搁知县大人赶路，大人请慢行。”
　　“好，张夫人，后会有期。”两队人擦身而过。
　　回到家里，张老爷便拉了夫人到书房商量事情。
　　“董浇父子来过，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希望把慧儿牵涉进去，慧儿已经18岁了，我们得开始张罗一下她的归宿问题了。”
　　“是的啊，这孩子，我不希望她嫁得太委屈，只要对方品性好的，普通人家我看反而能得到更多的幸福。”
　　当晚两人便把意愿跟慧如说了，谁知道慧如马上回应：“爹，娘，孩儿不想成家，孩子只想一辈子陪伴着你们，只要和你们在一起就足够了。”
　　“傻孩子，哪有长大了不成家的？不成家到你老的时候会很可怜的。”张夫人严肃地说。
　　“家还是要成的，我们都比较开明，不会强迫你嫁给谁，但是你可以尝试接受提亲了。”
　　“不，我不觉得相亲就一定能找到合适的。”
　　“孩儿，难道你从不想过自己以后要找个归宿吗？”张夫人继续攻心。
　　“想过的，可是我喜欢的那类型男子估计是很难找得到的。”
　　“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张老爷问。
　　“说不清楚，反正我知道会很难找。”
　　“怎么这么飘渺，这孩子。”张夫人略带忧愁地说，想起在慧如一岁的时候，有一天一个和尚化缘经过他们家门口，张老爷和她都信佛，便赶紧把他请进家里来并热情招待。那和尚当时看着张夫人怀里的婴儿，问了生辰八字，沉吟片刻之后对两人说：“你们这闺女不是个一般的人，可是她又偏生在这个俗世里，估计会得受不少的苦哇。”
　　“此话怎讲？”当时张老爷忙问。
　　“她这个人天赋很高，如果出家修行是很有慧根的，成就也大。如果在俗世过一生，她就是非常非常辛苦的命，成功运也是非常低的。但若你们和她都能一生大力行善积德，功德很大时，此命数也还是可以改变的。”
　　“谢谢大师的提点！我们定当潜心奉行。”张老爷说。
　　“如果你们希望她过得好一点，就给她起名叫‘慧如’吧。”说罢便起身离去了。张老爷和夫人赶忙行礼目送。
　　眼下张夫人和老爷对视了一下，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和尚的一番话。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想来一切因缘际会都是自有定数的，只希望慧如真的能早日遇到一个如意郎君吧。
　　从那天起，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人上门来提亲。张老爷与夫人在前厅接待，让慧如在后厅隔着帘子观察，可是已经看了四个了，慧如都只说不喜欢。
　　张老爷与夫人也感到挺无奈的。
　　这日中午，董浇父子又来拜访，这日慧如与张夫人正好都没有出诊。此时正是午饭时间，两人都在帮忙着给学生们准备午餐。小晴在盛汤，慧如在分菜，张夫人在分饭。
　　董浇与董优都不约而同地盯着正在忙碌的慧如看。好一个亭亭玉立、举止端庄文雅的姑娘啊！与董优的夫人那刁蛮霸道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董优看了心中很是喜欢，一时间竟看得出了神。
　　那张老爷与夫人心中暗叫不好，表面上装做无事一样，招呼他们里屋就坐，慧如也见机回了自己的闺房，一个下午都不敢再出来。
　　“张老爷，慧如也到成家的年龄了吧？我记得她比优儿小一岁。”
　　“是呀，最近有上门提亲的了。”
　　“有合适的人了吗？”
　　“印象不错的倒真有一两个。”
　　“哦，呵呵，那张公意下如何？”
　　“先看看吧。”
　　“哦，慧如姑娘才貌双全，自然要精挑细选。”
　　话说这次送走董家父子之后，张老爷脑子里老闪现董优盯着慧如看的那贪婪神色，觉得很是恶心兼不安。还有两个多月，这个学期的课程就授完了，张老爷已经跟学生们说过，等教完这个学期，学生们正好学完整个教学的内容，他将不再招收学生了，可能会考虑隐归乡间。
　　现在，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他盼望着学期快点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