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坤醍

1、第一章 画

　　“小晴，是我爹回来了吗？”听到院子里的开门声，慧如在闺房的窗台向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小晴询问。
　　“没呢，哪有那么快，估计得太阳下山之后才能回来。刚才是夫人出去了，凤姑得了伤寒，偏又肚子疼得厉害，怕对肚子里的小孩有影响，刚差人来请夫人去看看。”小晴一边晾衣服一边抖抖衣上的水。
　　“哦。”慧如转身坐回桌子旁继续专心作画，画中有一男一女，男子站在女子的后面，女子略略往后靠在男子的胸前，相貌都异常清雅脱俗，神情颇是恩爱安详。
　　“哟，这画要是让老爷和夫人看见了恐怕又说你胡思乱想了。”小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也凝视着那幅画，流露出欣赏与惊讶的神色。
　　“不过画得真好，你看那男子和那女子的神情与样貌，都是一等的美好。现实里恐怕是遇不到这样的人儿的。”小晴边看边说。
　　慧如微笑着，也不答话，继续研墨，琢磨着要起个什么样的画名。

　　这慧如姑娘今年年方一十八，长得色正神清、明眸皓齿又娉婷雅丽，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也算得上是大家闺秀之选了。
　　因爹娘比较开明，平日里也希望慧如能多到外面看看，所以她经常女扮男装和娘亲出诊，对外称是娘亲的外甥，取名‘慧儒’。跟着娘亲出诊三年，娘亲传授了许多药理知识给她，一般的病症她都可以胜任了。今日因为涉及到孕妇的病症，顾及到慧如还没有成家。娘亲没有让慧如跟着去。
　　慧如的父亲在当地办了一个私塾，收了三十多位弟子，意在弘扬孔孟学说、传承儒家思想，主张众生平等，有教无类。但凡有志于求学的学生，他都尽量招收，没有钱交学费的可每年交50斗米来做学费，所以他的学生每年都在增加，名气也在当地慢慢地大了起来。这不，昨天县上一位做官的同学娶媳妇，就大老远地差人送来了请贴。弄得张老爷挺为难的，他素来不喜热闹，何况那同学以前与他交情也很一般，这一邀请倒使他有点勉为其难了，三思之下，去不去都不大妥，也就决定去一下吧，见个面，随便聊聊便回来。于是今日一早带上阿旺早早出门去了。
　　小晴与阿旺是他们家请来帮忙的工人，小晴负责帮忙一日三餐以及清洁等工作，一般与夫人、慧如接触较多。阿旺则负责一些粗重活或者与老爷跑跑腿等事情。不过老爷一家人都不把他们当外人，饮食起居完全一样，老爷在教导慧如读书识字时也常常叫上小晴和阿旺来一起听。几年下来，慧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晴和阿旺虽不及她，但四书五经之类的也都熟悉，也算略懂风雅之人了。闲时老爷也会叫上大家一起吟诗作对，一家人过的日子倒也和睦充实。
　　话说老爷一大早去了同学府上贺新婚，下了轿子一看，好大气派的府邸。也不多看，与守门的人打了声招呼，道上姓名，说明来因，之后不久就有一个人进里面通报去了。不一会儿那人出来。
　　“大人在书房等你，请随我来。”
　　“好的，谢谢！”
　　他与阿旺跟着引路人走过几条弯弯曲曲的长廊，经过一座石桥之后，前面是一座暗红色的房子，装修得极其豪华。
　　引路人引他进了大门，左转，推开第一扇门，示意他随他进来，他就随着进来了。阿旺在门外等着。
　　“老爷，张公来了。”
　　“哎哟哟，你来了。”
　　“董兄，好久不见了。恭贺大喜，添丁发财！”
　　“来来来，咱们坐下聊。”董浇拉他坐下，转身对引路人说：“你先出去吧。”那人遂出去了。
　　“张公，你那私塾办得怎样？”
　　“还行。”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哈。”
　　“谢谢了！”
　　“张公，不瞒你说，今天邀请你来，是有事相求。”
　　“不知是为何事呢？”
　　“唉，说来话长。”董浇把下身的袍子拉了一拉，坐了下来，长叹一口气，大有一言难尽之意。“虽说我今天当了知县，可这官当得也真够累的了，上头给的压力又大，真想哪一天心一横就不干了。”董浇说。
　　“干哪行都有压力的。”张公小心翼翼地说。
　　“我那师爷丁文知已经将近六十了，是当今圣上的一个妃子的舅舅，为人刚愎自负、专制得很，可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哦。”张公敷衍着应，官场上的事他可不想插手。
　　“我想启用一个信得过的，又有才干的人做新师爷，现任的师爷要弃官隐退也是迟早的事。”董浇站了起来，双手交叉在后面，在张公的耳边说。
　　张公马上明白了他往下的意图，他不作声。
　　“张公，你我曾经也一同上学读书，还是同乡，我希望你来辅助我治理本县，你看可好？”
　　“董公这一番厚意我担当不起，我自知自己无意于官场上的事情，也没有那份才干，还是请董公另谋高人吧。”
　　董浇静了静，眼珠子转了几圈，然后坐下来，哈哈大笑。
　　“我就料到你会拒绝的，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帮忙。如果你实在勉为其难，我也不会强求。那张公可有合意的人选推荐？”
　　“因为少在外面走动，所以认识的人还真不多。”
　　“也罢了，反正那丁老头一日不申请辞官，我也没办法动他，暂且将就着先吧。来来来，喝酒！”说完董浇就给他敬酒，张公小喝了几口，就和董浇一起去了成亲的酒席现场。
　　席间张公得知董浇的儿媳竟是当今宰相的外孙女，董浇的儿子虽说样貌也很出众，但是神色之间全是傲慢之气。张公这些年虽偶而与董浇有联系，但却已经将近十年没见过他儿子了，如今一见，那气派竟也是一俗世混沌之人。
　　‘这董浇倒是一方面野心勃勃，与多方打通关脉，为的是自己可以平步青云。一方面又为这种处处要逢迎别人、陪着小心的生活感到无奈，于是又想附庸风雅，不容易啊！不过这官场上的事情我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好。’张公暗忖，只低调地喝酒吃饭，不做其它。
　　‘追求越多心越累啊！’回来的路上张公感慨不已。这次见董浇，张公心里有一丝说不出来的不安感。张公决定回来教完这一批学生之后就不再招收学生了，把私塾给停了，与夫人女儿一起回乡下过平静的下半生。
　　张公与阿旺一踏进院子的大门，就闻到了屋子里传来的饭香。‘青椒炒鸡蛋’两人不约而同地说，这是他们家最爱吃的一个菜。
　　“老爷回来了。”小晴故意提高嗓门叫着，屋里的慧如放下书本就迎了出来。
　　“你娘呢？”张公问。
　　“还没见回来。”
　　“去了哪家？”
　　“凤姑家。”
　　“哦。”张公与阿旺进了屋，小晴给两人倒了开水，张公喝了一杯，一看天色早暗了，慧如和小晴正在等夫人回来一起吃饭。就差阿旺到凤姑家看看情况去。
　　阿旺跑去一看，只见凤姑家里一片喧哗，门口与院子都被人围得个水泄不通，他问旁人：“里面怎么啦？”
　　“凤姑难产。”
　　阿旺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正好见一身血迹的张夫人从里间出来，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怎么样了？里面。”人们问。
　　“没什么事，大家先回去吧。”张夫人笑着说，大家纷纷散去了。
　　不一会儿，一直守在凤姑床前的家人们开始嘤嘤地哭了起来，原来凤姑已经死于难产，张夫人颓坐于床边。
　　“没能把她给救回来，我对不住你们。”张夫人对凤姑的家人下跪道歉。
　　“不怪你，我们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最年长的老人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张罗好凤姑的后事之后已近凌晨，张夫人被丈夫和阿旺搀扶着回了家。
　　次日，慧如看到独坐在院子一角的娘亲在轻声地哭。
　　“娘，您已经尽力了，别想太多了。”
　　“娘不完全是因为这个而难过，娘是因为这个镇上的人们过着的清苦日子而难过，为那么多人没钱看病而难过，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活着该得遭多大的罪？”
　　“娘，我想跟着你学采药。”慧如忽然说。
　　“你这不是忽然间说着玩的吧？采药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我不是忽然间才想到的，娘，我早想过了。娘，你看的那些医书我也都认真地看过了，里面每种药物的功用我也都记得了。”
　　“我问问你爹看他同不同意吧。”
　　第二天，张公下完课回来，专门和慧如谈了谈。
　　“就那么想往外跑吗?”他问她，从她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和别的女孩子不大一样。
　　“嗯，我不想像其他的闺房小姐一样整天呆在家里绣花而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爹您是博学之士，当知女子只要有发展的机会，也可以有一番作为的。弘扬儒家学说这么高深神圣的工作我暂时还不能胜任，但是跟着娘亲学学医学，救死扶伤这样的事情却是可以做到的。如果我只会按部就班地医治病人，不懂得去采药也是不行的对不对？”
　　“那好吧，跟着你娘去，以后别人家有人去采药你也跟着去，但是记得了要女扮男装，毕竟你还没有成家。”
　　“好的，太好了，谢谢爹！”
　　从此每逢张夫人外出采药慧如都跟着去，每种药的形状、药性她都用心地记录下来，回到家便写到册子上。
　　换了男装的慧如有了另一番风韵，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出诊时常常被人夸，甚至有几家的姑娘暗暗地喜欢着她呢。
　　这日慧如去刘四家给他的小孩开伤风药，刘四又夸她：“好个一表人才的公子啊！只可惜我没有一个可以相配的女儿。”
　　慧如只微笑着继续配药，没有搭话，心里却想：才干比相貌更重要些吧？

　　晚上回到家里，慧如脱下男装，换上女装，拿起几天前画的那幅画细细端详起来，总觉得画里的男子似曾见过，但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这是很奇妙的，莫非这是潜意识里自己欣赏和喜欢的人？
　　小晴从外面进来，看到正在发呆的慧如，‘扑哧’一声掩嘴而笑。慧如回过神来，装怒：“笑什么？”
　　“笑你个痴傻样啊。”
　　“小晴，我看着这幅画时总觉得画里的男子似曾见过，你说奇怪不奇怪？”
　　“哦？”小晴凑上前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她的嘴巴越张越大，忽然如梦初醒般地说：“我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