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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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蜜牛奶與稻荷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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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幸先生住在半山腰那棵櫻花樹旁邊的房子裡。春天一到，花粉過敏的御幸先生不得不戴起口罩，但依然會在路過花樹下時打幾十個噴嚏。這只能怪他的嗅覺比一般人類要靈敏，因為御幸先生是一隻居住在都市里的狐狸。他每天都要花十分鐘把大尾巴上的毛梳得蓬鬆發亮才出門。他的尾巴有一條大披肩那麼長，要是不梳的話毛就會像冬天乾燥的線球一樣打起結來。他並不是為了被誰稱讚才把大尾巴的毛梳得工工整整。實際上，所有的人類都看不到御幸先生的狐狸尾巴和耳朵，三十年來一直如是，除了最近才住到他家裡的澤村榮純。
但是準確來說，澤村並不是人類。在那個飄著小雨的週三傍晚，當他看到一個長著柴犬耳朵和尾巴的小男孩蹲在櫻花樹下一隻紙箱子裡的時候，他就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在普通人類看來，這紙箱子裡的是一條四個月大的棕色小柴犬。如果只是普通小柴犬的話御幸先生還能裝作視而不見，轉身悄悄打個電話給愛護流浪動物協會。但是這孩子可不一樣。長著柴犬耳朵的小男孩一見他就警惕地瞪圓了眼睛，齜著剛長出的小犬牙威嚇他，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在出生以來一直與人類共同生活的他看來，御幸先生只是和主人不同的可怕異類。他一定也能看到那尾巴和耳朵，在自然界中，狐狸和狗大概算是頭號冤家。
御幸先生的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像處理普通流浪狗一樣打電話給愛護流浪動物中心，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地走到小男孩跟前，蹲了下來。近看才發現他的眼睛是透明的金色，生氣的時候很明顯。
“喂喂，你主人可是把你拋棄了哦？你叫什麼名字？”
小傢伙仍然扒著紙箱子邊緣，威脅他別再接近，兩隻耳朵都豎得直挺挺，大尾巴也緊張地耷拉了下去。
“難道還聽不懂人類的語言嗎？”
御幸自言自語道。然後他注意到紙箱子上寫著澤村榮純這麼個名字。
小男孩身上的T恤衫因不合身而沿著左肩直往下滑。御幸伸手想幫他把衣服拉整齊，情緒緊張的小傢伙卻作出防衛，毫不客氣地使勁咬住了他伸來的手。
哪怕是剛長牙的小小狗，使盡全力咬人還是會疼的。御幸吃痛地眨了眨眼睛，皺起眉頭，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安靜地看著小傢伙的眼睛。他不討厭小柴犬這倔強的個性。對御幸來說，不討厭就相當於很喜歡。
“不疼。一點也不疼哦。”
他咧嘴笑了，但畢竟還是因為細小的疼痛而笑歪。嵌進肉裡的犬牙有些鬆動了。
“澤村。”他試著叫小男孩的名字（不知道是姓氏還是名字，總之他以後都這麼叫了）。這時候小男孩有了點反應，抬起了那雙金色的眼睛瞪著他。但他發現那雙眼睛的顏色又變了，變成了琥珀的顏色，倔強之余閃爍著星星般的光，仿佛一不小心那些星星就會沿著眼角落下來。
到底是為什麼呢。把這麼可愛的小傢伙被扔在這兒的理由，會是什麼呢。
澤村忽然鬆開了牙齒。御幸看了看自己被咬出一排紅色牙印子的手背，稍微舔掉了滲出的血，然後伸出食指揩掉了小男孩眼角的淚。
他接住了那雙金色眼睛裡落下來的星星。
“我叫御幸。雖然狗和狐狸是不太可能當上好朋友，不過住在一起的話我覺得還是可行的。澤村，你覺得呢？”
如果這時候恰巧有人路過那棵櫻花樹下，就會看見，一個穿著乾淨的西裝的高挑男子，把紙箱子裡髒兮兮的小柴犬抱了起來。他在對小狗說話，輕聲細語，雖然說起來有些奇怪，卻讓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奇特的溫馨，像金色雨絲包裹著路燈一樣圍繞在他們身邊，沒有任何人能夠打破。回家之後他給饑腸轆轆的小狗泡了一大碗蜂蜜牛奶，因為並不知道他餓了多久，能不能吃普通的人類食物。他還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的同類－－雖然嚴格來說狗和狐狸並不能稱為同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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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之後，御幸就理解為什麼這麼可愛的小狗也會被趕出家門了。有天下班回家之後屋子裡就像被颶風席捲了似的，碎卷紙破瓷片一地狼藉；連御幸自己都目瞪口呆，自己這空蕩得可稱作家徒四壁的屋子裡怎麼會翻出這麼多東西來。而肇事者正做賊心虛地叼著他只剩下半截的社會保險卡，躲在床底下。
“你真的是柴犬，不是哈士奇？”御幸正想把他揪出來教訓一頓，小傢伙靈活地躲開了他伸進來的手。御幸體型已經大得鑽不進床底下了，他只能歎一口氣，向這個小搗蛋鬼投降，放棄。
“今天超市打折買了半隻烤雞，晚飯吃雞蛋蓋飯吧。”
他放下這句話後就轉身去廚房了。剛走兩步只覺得好像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後，裝作不經意地繼續前進，然後猛地一轉身，果然小傢伙被他逮個正著。澤村鼓著腮幫子一臉憤恨地瞪著這只狡猾壞笑的大狐狸。御幸慶倖自己還留著一點野外狩獵的本能。
他手把手地教澤村怎麼把被他弄得一團糟的屋子上下收拾好，花盆重新挖些土，咬壞的諸如地毯、椅子、背包能修則修補好，當然社會保險卡和紙鈔是沒辦法了。這對小狗來說要求有點高，但是澤村並不只是一條小柴犬而已。如果他本人希望的話，他可以繼續學習人類的語言，去上學、工作、像御幸一樣，在人類社會裡生活下去。但是首先，他得教澤村作為人類的基本禮儀。但從另一方面來看調皮搗蛋的澤村把他家弄得一片狼藉也是好事，這說明小傢伙已經接受這個新家了。
他在儲物間裡給澤村騰出一個小空間，鋪上幾年沒拿出來用過的被褥。澤村幾乎馬上就適應了他的新窩，鑽進被子裡就熟睡起來。御幸掩起門，總算抽出時間來處理這天的工作。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御幸醒來時只覺得尾巴重得很，像是掛了個東西，一睜開眼，才發現小傢伙抱著他的大尾巴睡得正香。看來是半夜不知道什麼時候混了進來。
他伸手抓住澤村的領子想把他拎起來，至少別在他心愛的大尾巴上口水淌成河。那時候剛安頓下來的澤村找不到適合的衣服，只能穿他的舊襯衫，一拎著領子衣服就直往下掉，只好嘗試別的手段。但不管是彈額頭還是捏臉還是扯柴犬尾巴，甚至自己直接下床準備洗漱拖著他走一段，小傢伙反而越抱越緊。
經過澤村房間時進去一看就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
“這小子，尿床了啊…”
最後還是用早餐的香味把小傢伙叫醒的。這個方法，直到澤村八歲的現在依然屢試不爽，其中效果最佳的就是稻荷壽司。左右兩個灶同時開鍋，左邊用胡蘿蔔絲、碎香菇、醬蘿蔔和吞拿魚鬆把米飯炒的黃金發亮，右邊醃好了的豆皮一下油鍋，香氣伴著滋滋聲冒出來，只感覺到大尾巴一松，小傢伙亮閃閃的眼睛直瞪著他，嘴角的垂涎拖成一條長線，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剛睡醒的樣子。
\"很香嗎？\"澤村點了點頭。第一個做好的先給他試味，小傢伙吃得一臉幸福滿足頰邊飄起小紅暈的模樣，讓御幸第一次覺得自己做的料理有滋有味。
明明是一樣的飯菜，為什麼呢。想著想著，他閉起眼睛。起霧的記憶之海中浮現起和父親一起用餐的情景，模糊又溫暖。
\"好吃，御幸！\"
他差點以為自己幻聽。
澤村長過頭的袖子裡伸出一個翹起的大拇指，一臉嚴肅地朝他點了點頭。入住第二天，小傢伙終於開口對他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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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幸先生是一隻愛乾淨而又怕惹麻煩的狐狸。這樣的他每天準備兩個人的飯菜，連中午也要特意回一趟家，每天帶小柴犬出門散步買菜，每週總有幾天洗尿濕了的床墊，不知不覺就經過了大半年。門前的櫻花樹長滿了綠葉，又被秋風刮得光禿禿。他為長高了的澤村重新量身高尺寸，買了秋冬的童裝回家。小孩子長得快得超過他的想像，晚上也不再尿床了，但早上起來抱著御幸的大尾巴不肯放的習慣不改。沒關係，還能拖到廚房去用好吃的叫醒他。
他漸漸發現那是因為澤村晚上會做噩夢。有天偶爾辦公到深夜還沒睡，他聽到書房裡傳來小狗的吠聲。他走上去看看情況，在走道上撞見澤村闖了出來，不由分說地抱著他的大尾巴不放。雖然什麼都不說，但看他淚眼朦朧發著抖的模樣就大概能猜到是什麼情況。
御幸難得苦惱起來。問澤村什麼他都不說，只是淚眼朦朧地死死抱著他的尾巴不放。御幸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受到驚嚇的小孩子，但是他們狐狸有狐狸的做法。他把澤村抱到自己臥室裡，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舔他的耳朵、頭髮和脖子。狐狸不是群居動物，但是狐狸親子之間會用互相舔毛的方式舒緩壓力。御幸對此沒有任何經驗，僅僅是出於本能。他希望這方法對於柴犬也適用。
澤村低頭蜷縮在他懷裡，體溫偏高，像一隻被握在手心裡的幼鳥。很癢，他忽然說，輕輕搖了搖頭。御幸冰涼的鼻子碰到他長滿絨毛的敏感的耳廓，於是他咯咯地笑起來，開始在大狐狸懷裡掙扎，笑累了以後就自然而然睡著了，眼角還帶著兩滴小淚珠。但是他依然抱著那毛絨絨的尾巴沒有放開。
他似乎是明白這個動作的意味了。
這是一隻被拋棄過的幼犬。
\"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他低頭蹭了蹭小傢伙的腦袋。
\"澤村。\"
那帶著安心的笑容的睡顏。
\"一定不會離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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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個廣闊而熙攘的世界裡，就只有我們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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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