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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向雨雪番外(下) ...


  •   向雨雪番外(下)——不寿

      洞房的第二日,他早早便醒了来,盈盈尚静静地睡着,半露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粉晕,一头长长的青丝与他的发一起铺散纠结。
      他看着盈盈,心中柔情万千,情不自禁地在她鼻尖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他悄悄撩起一缕盈盈柔顺的长发,与他自己的结到一起,他们的发质都很好,顺滑的发甚至连结也打不紧,他拿着发结略思忖了会儿,便将其放到身下,用侧肩紧紧压住。

      盈盈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他蕴着笑意的双眸。
      许是想到昨夜的缠绵,她不禁脸红了红,就要起身,却不妨未注意头发被他压着,这一扯,便又落回他怀中。
      他轻笑着接住她搂紧,唤了句:“盈盈。”
      盈盈轻轻“恩”了一声,顿了会儿才道:“我们起罢。”

      盈盈替他整衣扣扣,他低着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中蓦然涌出一些感动:从此,她便是他的妻了。他不可抑制地笑开,比一贯的笑容都更扯开两分。
      待她将他的扣子都扣上,他才半搂着她的肩,推她坐到梳妆台前。
      他拿起桃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她顺滑的青丝,口中不自觉轻声念着冰人那处听见的话:“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
      他一直很喜欢这几句话,似乎几句话辗转在唇齿间,便会有种比翼双飞的味道自心中慢慢化开,慢慢溢出。
      盈盈轻轻咬了咬下唇,看着镜子,眸中的清冷渐渐染上暖色。
      他握着梳子半蹲在她旁边,看着她的双眸,认真道:“盈盈,我既带了你回来,便会给你最好的一切。”其实,他根本是在承诺。

      他们的新房是他原来住的院子,这本是最好的一个院子。他亲手将院子里里外外都重新布置了一遍,为怕盈盈嫌死气沉沉,还特特远远移了一片竹林过来,种上许多不同季节开的花,还挖了个池子种下大片的芙蓉花。
      他犹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她站在亭中,满湖灼灼的芙蓉开得那样的热烈。

      院门上“沁香苑”的牌匾是他亲手题的,他晓得,盈盈一直以为这个名字是因为院子里头的千百种花,一年到头花香不断。可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从未对盈盈说过,沁香沁香,不过是盈盈沁香的意思,便是这千百种花,存在的缘由又何尝不是因为她呢。

      他精心挑出手下中最会照顾人、身手也不错的,一个叫风回的下属,给了她。
      他背着盈盈,对风回说:“我既将你给了夫人,你便从此是夫人的人了……风回,你要牢牢记住,你的主子自这一刻开始,便只有夫人一个。”
      他目光锐利严肃地看着风回,重重说道:“这意思便是……即便有一日,夫人叫你杀了我,你也是要听话的。”
      风回愕然睁大双目,登时“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惶恐道:“爷……”
      他蓦然收回压抑的气势,百花回春地笑了笑,道:“你只需好好照顾夫人。”然后他离开沁香苑,去主书房处理山庄中的事务。

      盈盈原本便是半个大夫,自小看着医书,造诣不可谓不高。
      可他从来另外用大夫,一来,他不想盈盈劳累;二来,他有时候偶尔受个伤,也不想盈盈知晓徒增烦扰;三来,都说医者难自医,他不放心盈盈。
      沈默说他是关心则乱,其实完全不用如此紧张。他却无论如何不敢掉以轻心。

      沈默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真兄弟,交情甚铁血,他们从小便认得,还记得当初年少,他们一同饿过肚子,一同劫过富豪,一同挑过山寨,甚至一同被追得不得不跳湖狼狈逃窜。
      他们都没有兄弟姐妹,彼此情同嫡亲手足。
      沈默如今已是一方富豪,生意做的很大,他们交情之外也合作的颇和谐。
      那一回他送给盈盈一盏琉璃宫灯,沈默调侃他说:“啧啧啧,向大庄主啊,莫不是……这便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你也忒贴心了些,那位不过是摔的手上破了点皮罢了,你便开始想着需点火的灯会不会烫着她,会不会不小心翻倒走水……我说,你够了罢?”
      他挑眉,看他一眼道:“沈老板,你管的也太宽了些罢。”
      他们平日总爱“向大庄主”“沈老板”什么的互相调笑,只有甚少正经严肃的时候才会呼名。
      沈默抚额大叹:“哎哎哎……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了,我多少回伤的只剩一口气,流血流的衣裳都被浸透了,也没见你如此紧张过一回……真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好兄弟’啊,真是‘好兄弟’!”沈默捶胸顿足,大作痛心疾首状。
      他但笑不语,只是又忆起盈盈,想起她淡淡的话语,想起她眼中慢慢化开的冰霜,不由心中动了动,蓦然如同心底融了许多颗蜜糖一般,一直甜上喉来,甜的唇齿间亦久久留香。
      他握了握袖中的暗袋,笑容益发深。

      暗袋中是她与他的合欢发结,放在一个小小的锦囊中。
      锦囊是她亲自做的,上头绣着几个秀气地小字:结发为夫妻,碧落黄泉不相离。
      他无数回替盈盈梳发时,总爱说这句话,盈盈听的多了,便也记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每一次说出这一句话时,都抱着无比虔诚的真心默默祈祷老天作美。
      他一直很想要盈盈给他做一个锦囊,于是有一回他特特弄坏一个,将坏的锦囊让她见着,然后故作疑惑道:“咦?竟破的不能用了么?”
      盈盈只是看了看他,闭唇不语。
      他面上淡淡地笑着,可心中却是有些急,见盈盈迟迟不应声,便只有又开口:“盈盈,不如你给我做一个罢?”
      这是盈盈给他的第一个锦囊,当他收到锦囊,见着上面简单的几个字时,心中有什么剧烈翻涌,眼中也不禁酸了一酸。

      ……结发为夫妻,碧落黄泉不相离。
      ……盈盈……

      当日夜里,他趁她睡着,悄悄剪了她小小一咎发,剪在极不明显的地方,若不是刻意,几乎不能发现。他将她的青丝贴身藏好。
      往昔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也会偷偷做如此幼稚的事情。
      第二日他将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让进,只是学着图纸,用她的发和他自己的,打合欢结。
      他结了又拆,拆了又结,打了许久方让自己满意。
      他将合欢结放入她给的锦囊,一直带在身边。
      他捂着心口神思飘远,他想,他果然是日益深陷。
      爱这个东西,有时候委实叫人变得患得患失不像自己。

      不久盈盈便怀孕了。
      那一日,他给盈盈盛了一碗肉汤,盈盈一闻便干呕个不停。盈盈给自己把了一把脉,支支吾吾地,面色变得十分古怪。
      他心中担忧,恐她是病了,便不顾盈盈阻止,急忙将庄里的大夫唤来看她。大夫给她把完脉后告诉他,夫人有喜了。
      他闻言又惊又喜,只得抑制着心中的狂喜,强做镇定状。
      他益发地紧张盈盈,生怕盈盈有个什么不好。
      他从前听人说,女子怀孕十分危险的事情,且也非常的幸苦劳累。

      盈盈怀孕后很是爱喝酸梅汤,她喜欢冰镇的,可他怕冰的对她身子不好,便总不同意。
      盈盈因此与他闹了一回小脾气,他哄着她,心中却十分的甜蜜。
      只因盈盈向来是淡淡的什么都不在意的,肯与他闹一闹脾气,他觉得,是表明了她对他益发地亲近了。他于是背着她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傻笑了许久。
      他笑着笑着,蓦然觉得自己如此行为傻兮兮的,颇神经。

      ***** ***** ***** ***** ***** *****

      沈默告诉他,那件事有了进展,那个害了盈盈一家的人,他终要亲手毁去的。
      沈默将一个女人交给他,告诉他,为盈盈家里沉冤的证据,就靠她了。
      他对外放出宠爱那个女人的消息,却是将她关在密牢,密牢最是偏僻,就在北苑。

      路过沁香苑的时候,他蓦然心中动了动,有什么想法生出来。他于是没有对盈盈解释这个女人,只是想着,若盈盈能醋一醋……若她能有哪怕一点点的在意……
      他明里暗里的观察盈盈,却终究看不出什么。
      盈盈她……不在意,听下人们说的时候,她甚至问也没有问一句,只是说了声:知道了。

      那一晚,他躲着盈盈,独自在沁香苑的竹林中远远瞧着她的屋子,喝了一晚上的闷酒。
      盈盈,盈盈,什么时候,我才能化开你冰一样的心呢?
      什么时候……你才能将自己连着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给我呢?
      他喃喃地对自己说:“若能醉一场,若我能醉一场……也好……”可他从不曾醉过。
      他想,他是不是太贪心了?其实,最初的最初,他想的不过是,无论盈盈心中如何,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她在,便够了……

      他听了一夜夜风的声音,清醒了一夜。
      第二日他告诉自己,没关系,他还有许多时间,还有许多时间能让盈盈爱上他。

      他从不曾想到,盈盈这样一个将什么都闷在心中的人,即便在意,又会说什么呢?
      他从不知道,当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女人下场凄惨后,盈盈却一直以为,他好好地藏着人疼宠着,她总是什么也不问。
      下人们总也以为别个已经对她说过了,没有人想过,其实她一直也不曾知晓真相。

      他也从未曾想到,他有时怕动情伤着她,或是忙着处理庄务时,总在书房里过夜,盈盈却一直以为他去陪了那个不知所谓的,早便不在了的女人。

      盈盈生天儿的那一日,漫天的大雪,就如同他出生的那一日。
      他在厢房的外间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不停的咬着牙握着拳踱步。
      他忆起从前听说,有女子难产而亡,或是血崩而亡的。听着盈盈在房内痛苦的呻吟,他的心揪成一团,他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我们不生了”这样白痴的话语。

      这大冷的天,几个时辰内,他在外间,生生紧张的汗湿了里衣,他也不曾注意,外间的柱子,生生被他摁出了几个深陷的掌印。

      他抱着天儿站在盈盈床前,感动的几乎要流出泪来。
      这是盈盈为他生的孩子。
      他用尽一切力气克制狂喜,才能维持一贯的镇定,维持温柔的笑容,他说:“盈盈,你看儿子多像我,连生日都像……我也是大雪的日子出生的。”
      他看着盈盈苍白虚弱的脸,看着她疼的汗湿的长发,看着她一点气力都没有的模样,心中蓦然一阵阵的疼痛。
      这是他给她的疼,这是他给她的罪。
      他吞下快要溢出的叹息,只得悄悄点了她的睡穴,叫她能安安心心地休息一些时候。

      盈盈生下天而后,许是劳累疼痛,又加上出了许多血,体质变得很差。
      她坐月子的时候,他想尽办法地给她补身子,起初两日,他甚至风也不敢让她吹着。
      若不是沈默阻着,他险些要去绑一个御医来。

      沈默说:“向大庄主,你也恁奇怪了,那位生的时候也没见你如此紧张啊。”
      他抿唇不语,他其实只是后怕。想着当时盈盈气若游丝的样子,他的心总是一抽一抽的,恐惧如同潮水没顶。那一日,他委实给吓的不轻。
      他怕盈盈身子就这么毁了。他犹记得,娘便是身子不好才去的那样早。
      他一直知道,娘走后,父亲总是一晚又一晚的在林中舞剑至天明,他一直明白,父亲用透支生命的方式在活着。
      那时候的父亲,何尝不想早早去陪娘呢?
      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无法改变。

      天儿一天天长大,盈盈的身子也渐渐养好了。
      他见盈盈渐渐的对他亲近,渐渐的,看着他便会眸子带上笑意,渐渐的,不再与他离得那样远。他心中是满满的满足,无法言喻,只是觉得,他的世界渐渐也圆满了。

      他知道,盈盈其实向往的一直是自由的生活,她不喜欢总在一处地方。他心疼盈盈,有时候得了空,便会带着盈盈出去散散心。
      他犹记得,那一回他带着她出去散心,路过一片长得颇好的林子,他搂着她飞上树,使出轻功,在林上点着树枝跳跃飞翔。盈盈的眸中是那样的自在快乐。
      他面上笑容不变,却更是紧紧搂着她,只得在心中默默与她道歉。

      盈盈,盈盈,这一辈子,我永远也是不可能放你离开的。
      你还记不记得,彼时你将手交给我,我便已经对你说过了——你得记着,这一辈子,我即便是拴着你,也不可能再放手了!

      他从没见过盈盈或是哭或是笑,他曾想,是不是小的时候的那一场巨变起的因呢?
      他很心疼她,心中更是恨她的仇人。
      他于是加紧了手中的动作。他已经毁了人家的家业经济,接下来,便该是性命了。
      盈盈的家仇,他总要亲手处理,他要他们感受,世界一点点崩塌,却无法挽回的痛苦。

      ***** ***** ***** ***** ***** *****

      那一夜,沈默来跟他要人。
      他手下二十三信使,自小便被父亲调教着,以轻功见长,平日里是担着送密信急件的任务的,有时候,却也会做做保镖或是杀手的工作。
      二十三信使者中,有十个女子,其中有一个叫丹桂的女子,一手暗器功夫颇厉害。
      上一回他遣丹桂给沈默送了回急件,也不知怎么的,总之是被沈默看上了。
      他与沈默兄弟做了十几年,也没见沈默对什么女人上过心,丹桂是他的下属,性情品质都还是上佳的,只是整个人冷冰冰的总没什么情绪。
      于是他颇乐的作美,他想,自盈盈嫁给他,他总是被沈默调笑;指不定再过些日子,他便也能调侃调侃沈默了。

      他自小习武,耳力自是过人非常,盈盈的脚步声他几乎日日都听着,总是牢牢记着的。是以当盈盈一靠近,他便知晓了。
      那一刹那,他蓦然自问,盈盈究竟对他的心是如何的呢?
      他想着盈盈日渐多彩的眸子,觉得她该是对他上了心了。可盈盈从来也不说什么。
      于是他想着,上一回他未醋着盈盈,这一回总要醋一醋她的。

      他于是说:“沈兄想要,便送给沈兄好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合作交情了……反正她不过是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头美人。”
      他说:“女人嘛,我又不是只她一个。”
      沈默也是习武之人,听见来人的脚步声,还未有什么反应便听他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惊的张口结舌,只得指着关着的门愕然看着他。

      他从不曾认为盈盈是一个“木头美人”,盈盈的眼睛那样生动,她的眼睛会说话啊。
      他从未想过,也从不知道,盈盈会将自己代入那“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头美人”的称谓中。她以为他要将她送人。
      他的本意不过用后面一句话醋一醋她,他想知道,盈盈若是以为他还有其他女人,会有何反应。他只是,想起曾经应因为她的不在乎而喝了一夜闷酒,想多少也让盈盈闷一闷而已。

      很久很久以后,当他明白了一切,他回想起这一刻,总是恨不得一嘴巴子扇死自己。
      她那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呢?

      盈盈,盈盈,难道你就从不曾怀疑自己误会了么?你不记得了么,许久以前,我便告诉过你,这一辈子,若要我放你离开,除非你亲手了结了我。
      你该明白的,我一直是一个言出必践的人。
      盈盈,盈盈,你可知,许久以前,在你早已不记得的从前,我们便已经纠缠不清了。
      我如何可能将你从我命中剥离?盈盈,你……不信我……

      他不过是太在乎她,不过是想确定一下她的感情罢了。
      也许,当初他若没有这一点贪欲,事情便会完全不同,也说不定。
      可有爱便会有欲,即便他再有通天之能,他也躲不开情之一字。

      他听见盈盈凌乱离去的脚步声,心中涌出的却是狂喜。
      他就要夺门而出对她解释,却不妨接到信使的急件。盈盈的仇家都已下了牢狱,可今夜子时却有人要劫狱。
      他匆匆吩咐二十三信使中的第二十三使——夜枝,让她给盈盈稍稍解释一下,自己瞧了瞧时辰便急忙地与沈默赶去阻止。

      他那时尚不知道,夜枝已经无意中被迷了魂,就在要去找盈盈的前一刻,听见远远的埙声召唤,失了心智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庄子。
      他不知道,盈盈是带着怎样痛彻心扉的感觉,在他亲手题的“沁香苑”的牌匾下,枯站了一夜,茫然了一夜,又思索了一夜。

      ***** ***** ***** ***** ***** *****

      他赶回来的时候,已是午时了,他找了个房间,匆匆换下一身血衣,洗去满身的血腥之气,甚至连茶也没喝上一口,便赶去了沁香苑。
      她还睡着。
      他不想扰了盈盈休息,于是便只先去处理庄中事物。

      他来了许多回,盈盈一直都在睡着。他慌了,他怕盈盈身子不爽,便带了庄中的大夫,悄悄点了盈盈的睡穴,让她继续睡着,只是叫大夫给她把脉。
      大夫一脸凝重地告诉他:夫人又有喜了……不过,这一胎颇不稳,约莫是保不太住。

      他冷着脸思索半晌,只叫大夫准备安胎的药食,务必要好好打理她的身子,他不怕没了这个孩子,他只是怕她身子受不住。他吩咐大夫,定不能告诉别人。
      他要瞒着盈盈。他甚至怕风回多嘴,连风回亦瞒着。
      盈盈那样疼爱天儿,盈盈那样喜爱自己的孩子,若是盈盈了解了情况,知晓肚中有一个胎儿却九成要没,一定要伤心的。

      关心则乱。
      他光顾着要瞒盈盈,却一下忘了,盈盈本身便是个大夫,她的身子,最了解的便是她自己。
      他从不知道,盈盈早已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他亦不明白,盈盈胎儿不稳,不过是她的心病,不过是她心中郁郁……而她的心病,却是因为他。
      他不知道,她一直以为,他那样绝情地负了她。
      他更不知道的是,当初盈盈听见他的话前,是如何喜悦地打算告诉他:她有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那日,他见盈盈独自一人趴在花园的石桌上睡着。
      他担忧她着凉,便将她抱进怀中。盈盈做恶梦的时候,他恨不得替了她。
      他见她气色一直不好,想了想,决定带她出去散散心,他想,盈盈是不是因为许久都闷在山庄中,心中才不太舒坦呢?
      沈默新近建了个院子,说是颇有江南小桥流水的景致,他觉得盈盈定会喜欢的。到时候他要告诉她,他替她报了仇,她受的冤屈他替她讨了回来。

      他一直不知道,盈盈是用怎样的意志,才将将撑住身子没有软到。
      这样一个天大的误会啊,她竟以为他这一去,是要将她送给沈默。

      盈盈,盈盈,我果真不该要的太多的……
      我们的悲剧,不过是因我两次起的贪欲……

      ***** ***** ***** ***** ***** *****

      他们在海边遇刺。
      他不知道,因为夜枝被控制了心智,暗中保护的护卫都被假令悄悄引开,被逐个解决了。
      他一直很放心盈盈呆在一旁,不过是仗着,暗中保护盈盈的几人,联手起来甚至不输于他。
      他从不曾想,盈盈那时,身边其实只有一个风回。她的处境,危险的让他不敢去想象。

      而当他看见夜枝木然的脸时,却已经晚了。
      他苍白了面容,一瞬发狂。

      盈盈落海后,他在海崖上枯站了三日。
      任体内真气乱窜,逆流而行,他亦不再关心。他不知道,他的真气甚至波及到了方圆几尺,下属们只要一靠近,便会被重伤撞开去。

      这三日里,他将他与盈盈的一切,一点都不放过的,细细回忆了一遍。
      盈盈的眉眼如画,还仿佛会说话;盈盈的话语总是淡淡的,其实却埋着不易察觉的关心;还有,盈盈最后,那凄切而决绝的的笑容……
      这是他唯一一次看见她笑,却也是最后一次。
      他恍然忆起,他曾经那样承诺着对她说过:“盈盈,我既带了你回来,便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可……他给了她什么?
      他心中发苦。

      他紧紧抓着袖中暗袋里的锦囊,那里面,他们的合欢结,结的那样牢固。
      呵……呵呵……
      盈盈,盈盈,若我们能像这合欢结一样,那该多好,那该有多好啊……

      他体内的奇经八脉一寸寸断裂,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到了他这里,却什么也不是。
      你有没有体味过,世界一点点崩塌的感觉?你有没有感受过,浑身仿佛只剩下一颗心的感觉?这颗心支离破碎,就要成为齑粉,连流血都是奢侈。
      他好想捂住心口,可身子却早已僵住。
      盈盈,我那样疼,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盈盈,你怎么能,怎么舍得,离开我呢?

      他面对着大海,瞎了的眼中蓦然流下两滴血泪,他不知道,脸上那两条血痕是那样触目惊心。

      第三日的时候,他将将回忆完,想起盈盈什么都闷着的个性,想起背叛的夜枝,想起她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恍然大悟。
      她说:“我不怪你负我要将我送人,我只求你,你要好好待天儿。”
      从前他忽略的一切,这一瞬间,他心中剔透。

      盈盈,盈盈,你究竟有多疼?我究竟,无意中伤了你几回?
      罢罢罢,你疼过,我便用疼来还你,你伤过,我便自伤来给你报仇。
      盈盈,盈盈,盈盈……

      他心中激伤,体内真气蓦然冲断心脉。
      那一瞬间,他除了本就流了血泪的眼睛,七窍流血。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骨子里,藏了那样决绝的性子。
      她死了,他的一切,便再没了意义。

      父亲说的对,没了支撑,活着是那样艰难。
      盈盈,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是一样的不懂爱,一样的渴望爱,也一样的决绝。
      盈盈,若是当初,我们能将一切都说出来,事情便不会这样了罢?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他不知道,其实两百年前的纪回雪,也是这样将一切闷在心中,什么都不说。
      他尚不知道,那样的纪回雪,其实已经早就了一个悲剧。
      两百年前的他,追着她死去,却什么也来不及改变了。

      他在海崖上站了三日,三日后,亡。
      他的身体一直也没有倒下去,他有他的骄傲,他有他的尊严,他即便死,也是不会倒下的。
      他不会做自杀殉情这种事,可他的身体却是有自己的意志的。
      她死,他便也活不下去了,他的身体会杀了自己。

      他死后许久,才被下属们发现。
      他的脚下,方圆几丈的坚硬海岩都裂了深深的缝隙。他的遗体中,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甚至没有一处完好。
      没有人知道,其实在他瞎了眼睛后不久,他便聋了,然后,他既闻不到海风的咸味,也发不出声音。

      盈盈,你瞧,我的身体是向着你的,我伤你一点,它便会自伤着报复一点。
      盈盈,盈盈……
      若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这样的结局……
      盈盈,你要等我……

      =======================================

      向雨雪番外情深不寿——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向雨雪番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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