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奸之道》肖萧潇

62、正文

　　春夜，月凉风起，伮伮提着风灯，施（yí）行到晏无道房中。
　　挑灯夜照，屏风外剪影憧憧。女婢们端着水盆、胰子、蹀躞、锦靴依序摆好，伮伮越过屏风帘帐，跪在床榻一侧，轻呼：“大人，该起了。”
　　晏无道原本平躺着，闻此声后由里向外侧翻了个身，碾过的被褥褶皱，中衣外敞，只见眉目舒展唇角含笑，又听得鼻端轻哼却丝毫不见起身的意思。
　　伮伮挨了过去，继续呼道：“大人……”
　　晏无道伸出一指掩住了她后面的话，指腹触感柔软，忍不住在唇间又揉又捻。外界不知何时空无一人，室内变得香旖温软。床帘被重新放下，娘子的脖颈到胸前红成一片，除了黥刻的“眷奴”二字。晏无道轻舐其上，发散在脸侧，声调暗哑。
　　“下次在这里再黥个什么，”手滑向两峰之间，手茧带着粗粒，一阵涟漪式战栗，晏无道闷笑出声，“你说黥个什么好？”
　　伮伮别开头脸，神色淡漠，只耳尖添抹红。
　　晏无道挑眉，两指钳着下颌，疑惑道：“怎么，怕疼？”
　　伮伮握住他的手指，垂下眼睫。
　　“大人喜欢便好。”
　　晏无道顿觉无趣，径自起身，冷声道：“起了。”
　　伮伮为晏无道刮面，他的头向后仰，露出青髭一片。胰子从两鬓抹到下巴，再到鼻尖人中，唇峰两侧。
　　秦氏曾说，长安城的名媛闺秀，多少爱慕他的脸。知人知面不知心，伮伮握着刀，想杀他容易却也不容易。
　　她深吸口气，手下快准稳，刮去青髭再用热布巾熥脸。覆上时，晏无道突然睁眼，他那双桃花眼变得狭长上挑。
　　“心乱了。”
　　晏无道抬起手指，在伮伮的胸口点了点。
　　“什么都逃不过大人的眼。”
　　伮伮倒也坦诚，回身丢了布巾到水盆，立时有女婢进来端走。
　　又端来官袍、锦靴、蹀躞带。伮伮服侍他穿好，蹀躞带上挂着鱼符、玉佩、短刀和匕首。待他转过身来，一扫狎戏嘲弄，周身五尺之内不近生灵，伮伮自觉退到一侧。
　　门外十二敲响房门：“大人，小娘子求见。”
　　伮伮鬓边落下几缕碎发，她拢起衣裳，晏无道瞥去，低眉顺眼的模样，不悦地哼了声。
　　阿若进到门内，中间一道圆形拱梁，她就立在那，裙裾下挡住一个细脚伶仃。
　　“阿若给父亲请安。”
　　晏无道双手揣于袖中，走路带风，袍袖扬到阿若脸上，她眨了下眼。
　　晏无道已经越过门槛，就要出门去也。
　　阿若急行了两步，又猛地刹住脚。
　　“父亲，郎君今日归来，阿若想到朱雀街相迎。”
　　晏无道侧过身，先看了看站在内室的伮伮。从门外向里看，一道阴暗，恍若阴阳两界，她的脸色晦暗不明，再观阿若，衣香魅影，蹙着两眉带春潮。
　　“你们一道罢。”
　　这“你们”自然是包含伮伮的，阿若听完晏无道所言，回头直视伮伮，眼见她走了过来，按住小娘子的腕间。
　　“娘子的罗袜湿了，随奴婢去换一换罢。”

　　“我这罗袜湿了，还不是你泼的一手好茶汤。”
　　阿若端起伮伮房中的杯盏，昨夜未来得及倒掉的凉茶，被她有样学样地泼了出去。
　　女婢惊呼，伮伮的眉眼鼻唇滴着水，她摇首，用袖子拭净。
　　“正好奴婢也要换衣，不如娘子也一道？”
　　“哼。”
　　阿若一扭身，先进内室去了。伮伮差女婢下去准备吃食，罢了，也进到里面。
　　阿若坐在床榻上撩高了裙裾，罗袜已除，不过上次晏无道罚她跪在杯盏碎碴上还是留了疤。细白且嫩的玉腿自膝盖向下，纵横交错的新肉，与她原先肤色形成突兀颜色。
　　“将军的伤药极好，用了不易留疤。”
　　阿若混不在意地扯下腰带，扔到地上。
　　“你也说了，‘不易’，那还是会留，用或不用又有何关系？”
　　伮伮睇向阿若的神色稍显无奈，她出去一趟，回来手中拿着的正是晏小山在时，日日夜夜为阿若涂抹的伤药。
　　伮伮跪坐在脚踏上，抬起阿若的脚，踩在自己膝上。
　　“娘子这么好看，落了疤可惜了。”
　　“可惜什么，”阿若嗤笑，又像是想起什么，扯开伮伮的衣襟，“原来如此。”
　　阿若看到了伮伮被晏无道黥刻的“眷伮”。
　　伮伮猜她想错了，却也没开口解释，反而是阿若抬脚卷开了伮伮，冷冷道：“你是要告知我，郎君的疼惜才最重要，是么？”
　　伮伮收好了药瓶，背对她开始解衣除裙，便见诃子后袒露的背，一场刀光剑影的血雨腥风。
　　阿若忽如哽了喉头，恍若憋的面红耳赤，不能自已。
　　伮伮依旧背对着她，“娘子，劳您帮我取来衣裳，就在柜中。”
　　阿若回过神，一瘸一拐拿来衫子，披到她身后。
　　伮伮的肤色不如她白皙，更不似她那般细腻，上面的痕迹是经年累月的陈旧。阿若每抚一寸，指尖都要抖三抖，最终，还是不可抑制地贴靠上去。
　　伮伮拉紧了衫子，回过头去。
　　“娘子……”
　　阿若红着眼，轻声问：“你这是……”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吓着您了。”
　　伮伮嘴上这么说着，手下不停，系上了衣裙，正欲朝发髻上簪花，阿若抢了过来。
　　“我来。”
　　铜镜里的娘子，一个形容清丽，一个佳人绝色。阿若一改往日言语尖利，竟带了一丝忧容，她一面梳着头，一面望着镜中的伮伮，似乎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阿若替她绾发盘髻，描眉画唇。只见伮伮多了抹艳色，若是不提她那一身刀伤箭眼，应是长安城中被踏破门槛的娘子。
　　伮伮提起袖口，替阿若拭去了泪。
　　“娘子想听奴婢说什么？”
　　“交河城，那日的交河城，你可是……可是看到……”
　　“看到了，”伮伮收拢了手指，藏到袖中，“将军的马被扎透，马蹄被砍翻，他跌下马背，西厥人一拥而上，他的刀刃卷翻，再也杀不动了。”
　　“后来有个人持着马槊赶来，一穿挑起数人，可他也受了伤，只得拼着最后一股劲，把将军护在身下。”
　　阿若捂住胸口，连连后腿。伮伮口中说的那个人她知道的，李元庆的副将张胜，后来收敛尸骨时已经不成样子，像一滩肉泥。可惜他如此拼命相护，还是没能保下李元庆。
　　“将军的那支箭直插背心，腹背受敌，他想不到又如何，死人不会说话。”
　　阿若大喊：“你住嘴！”
　　她赤红着双目，紧紧攥住伮伮的腕子，狰狞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敢多说一个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伮伮掰开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小娘子，将军还在等您。”
　　阿若哼笑一声，拿起铅粉敷面，遮住了泪痕和无能狂怒，又添了胭脂抹匀，贴花钿，点面靥，晏小山最爱她这幅模样。
　　“今日你随我进宫罢，将军大胜，朝中设宴，太师傅的娘子也需进宫庆贺。”
　　伮伮扶起阿若，二人推门前去时，伮伮问道：“娘子今时，年岁几何？”
　　阿若看了看院中春景，空荡荡，无物荒山此僻居。
　　“阿伮娘子瞧我今年几岁？”
　　美人含泪，盈盈笑着，却似哭。
　　伮伮摇首。
　　阿若粲然一笑。
　　“阿若今年二十有三，阿伮记着了？”
　　“……记着了。”
　　朱雀街前门庭若市，堪比上元节，这还只是白日，不知夜里又该怎么个热闹法。
　　班师回朝的大军还未到，街道两端的楼阁早已大敞四开，有一处还被娘子们占满，楼下的人看去，只闻得到熏香扑鼻，又不知是不是太挤了，楼上谁家娘子的发簪掉下，落到下面郎君的手里。
　　十二接到晏无道的命令，在一处绝佳位置包了间房，阿若倚窗，伮伮站在桌旁。
　　忽然之间喧闹起来，阿若探头一瞧，大军来了。
　　满楼红袖招，花飞花谢花满天。夹道欢呼中，将军打马而来，一身明光铠，晃得人眼睁不开。阿若拢手在唇边大喊：小山！晏小山！他听不见，马蹄阵阵，卷起尘灰。
　　阿若回头念了句什么，可惜实在太吵了。伮伮脚慢了一步，阿若已经翻出窗子，跳了下去。
　　人群中一阵惊呼，十二的身子掠出窗外一半，那厢晏小山抬首，迎面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小娘子。
　　“郎君。”
　　板着俊容的将军露出笑容，展臂搂紧阿若，刹那间又踢夹马腹，先行而去。
　　伮伮看向十二：“大人在哪？”
　　十二驾车到宫门口，正有女官等在门内。伮伮一路低眉顺眼，被引到千步廊，便见皇后立在廊下，观看湖中锦鲤。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王无期回过身来，叫她抬起头来。
　　“我那舅母原也是个美人，未想到，你不过一般姿色。”
　　伮伮垂头不语，王无期倒未计较她是否有违宫规，而是差她取来鱼食，一道投喂。
　　“深宫寂寞，你有空，可以进宫陪陪本宫。”
　　“奴婢不敢。”
　　王无期涂着蔻丹的手指朝湖中散开，循着味儿来的锦鲤争相进食，挤压成团。
　　“舅舅说你是我母家的姊妹，陛下额外的恩典，允你进宫。”
　　“娘娘想听什么？”
　　伮伮澄亮的双眼看去，皇后的红唇弯了个弧度，轻启间暗含香气。
　　“不急，就先来喂喂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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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发现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