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无 ...
-
地牢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出现在虫娘面前的人披着斗篷,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
不过虫娘还是闻到了血腥味,便见这人藏在身后的刀刃上沾满了血,砍断铁链时飞溅到了她脸上。
“快走!”他说着,先闪到了牢门外。
虫娘活动了下手腕,紧跟着他往前奔去。
一路畅通无阻,不过东倒西歪的尸体显示,这里刚刚进行了一场厮杀。
虫娘盯着前面那人的背影,从尸体边上拿起一把刀,握紧了刀把。
外面漆黑一片,时已夜深人静,出了大牢拐到一处偏僻地方,这人吹了声口哨。一匹黑马哒哒地跑来,上马他说,虫娘跨上马背,只觉身后一沉,这人扯紧缰绳疾奔而去。
远处的王庭,不因夜晚而黯淡,灯火通明中有种诡异,把天际挂着的月亮都染成赤色。
这人的骑术十分精湛,且对王庭附近的地形很熟悉。他专门挑拣僻静小道,七扭八歪,夜色中也能看得清路况,直至马蹄慢下来,映入虫娘眼帘的是宽阔的草地。
他们出城了,在一颗大树下,还系着另外一匹马。
他先行一步走到马匹旁,探手在马腹下摸索了片刻,正当虫娘疑惑之际,只见他抱出了一个孩子。
孩子被包裹在羊毛毯中,草原夜凉她却未受侵寒,小手握在颊边,长卷的睫毛覆盖了深陷的眼窝,可以预见是个十分漂亮的女童。
这人掀开斗篷,露出了中原发髻,他半张侧脸上皆是不舍之情,轻蹭着女童半晌,回转身来,交给了虫娘。
回鹘大公主最为宠爱的“面首”,亦是晏无道安插在回鹘十年的细作。
“这里不能留了,”他的目光在留恋,可却十分利落地把孩子系上胸前,“你快走吧,带上施尔雅,或许还能追得上大人。”
虫娘搂紧孩子,在他的催促声中上了马。他又把披风卸下,披在她身上。
“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回大晋了。”
虫娘终于开口说了连日来第一句话。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着孩子,轻轻摇头道:“公主还没死,我不能走。”
虫娘皱眉,下意识要劝,可他岔开话头,交代褡裢里放了干粮,还有一把弓,一筒箭,最后把自己染血的刀递给她。
“这马是可汗那匹飞驹的后代,可日行千里。你只管朝安东方向去,这一路没有追兵,沿途有人家只需求碗羊奶,我的施尔雅就不会饿着。回到大晋,还请你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儿,全当我今日救你的报答了。”
虫娘垂首看了眼女童,还记得初次踏入公主府时,这位“大人”便把施尔雅带在身边给她看,原来从那时起,他便想好了退路。
可汗年老体衰,王子葛脱与大多王族政见不和,大公主在他的撺掇下,与心怀不轨的杰骨力阿姆发生了政变。可汗被杀,大公主要做女可汗,然而晏无道和晏小山剿灭了追杀葛脱的大公主人马,葛脱现在杀回王庭,势必不会放过大公主和杰骨力,他也怕是在绞杀名单内。
“我会平安带施尔雅返回大晋,”虫娘伸手去握了握这人的肩头,“但你还是要来看一看她长成什么样的。”
他笑了笑,一掌拍向马背,送她二人离去。
虫娘听到他说:“我会的,大人交代我的任务还未完成,他日长安再见。”
后来当虫娘历尽艰辛回到大晋,才知晓回鹘派兵联合大晋收复了崇州,抓走了吴尽荣和万荣的家眷。之后又以西厥擅自入国境为由,在西厥大军的后方突袭,加之前方有朔州军,其他地方军以及剩余的北境军的追击攻打,西厥军被赶出朔州逃回了西厥。
捷报由皇后亲自念给皇帝听,缠绵病榻的皇帝挣扎坐起身,握住皇后的手连说了三个好。
王无期向后侧了侧头,内饰监端来药,她一面抚着皇帝胸口,一面盯着服药。
“陛下可以放下心了,天佑我大晋。”
皇帝咽下口苦涩汤药,咂了两下嘴,道:“晏无道人呢?朕要见他。”
说罢,向內侍监递了个眼神,让他去宣人觐见。
王无期却把人拦下,跳袍跪下。
“陛下,晏无道无故不上早朝且擅自离京,已被御史台上奏,革职处理,您忘了?”
皇帝才似想起来般,又慢慢躺回去,半晌,问道:“晏小山呢?”
这是问的內侍监,他小心低头,万分恭顺道:“回陛下,晏将军按您的旨意,现在还留在崇州。”
“嗯……”皇帝沉吟着睇眼皇后,却见她始终低眉垂首,面色稍显满意,“朕要用膳,皇后也一起吧。”
宫人刚上好碗盏碟筷,就听外面有些吵嚷,王无期眼见皇帝皱起眉头,一个小內侍匆忙地跪在下首:“陛下,大皇子,求见。”
皇帝重重一撂筷子,这殿内伺候得都跟着抖了一抖,王无期也要起身搞醉,却被皇帝按下,侧首睇向內侍监。
殿内鸦雀无声,时人不敢喘大气,王无期打破寂静,柔声道:“你们先下去罢。”
话落,夹了一块清蒸羊肉,沾了点盐巴送到皇帝嘴边。
皇帝顺势瞥过去,王无期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泄露,她原本如谪仙的模样,在皇帝眼里死气沉沉,于是心头升腾起厌弃。
王无期见他不食,转而送到自己口中。
皇帝训斥的话到嘴边,內侍监抢先一步复命:“陛下,大皇子才从秘书省归来,想是要见皇后娘娘,这才,这才有些,急躁了些。”
“他见皇后做什么?”
皇帝狐疑地扫了王无期上下,又看向內侍监。
內侍监敬慎道:“大皇子身边的人说,谢翰林今日教了篇《孟子·梁惠王上》,大皇子听了后就要见皇后娘娘了。”
王无期适时开口,“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惔儿许是记住这句了。”
她抬眼,与皇帝视线相接,清冷的眸色里多了抹笑意,“陛下,惔儿是有孝心的孩子。”
皇帝沉默不语。
他那日病了后,虽见了皇子们,却独独没有宣召赵惔。皇后偶尔到病榻前伺候,也从未提起过他。
不过有次內侍监倒是看到一行人急匆匆地抬着赵惔回宫,说是大皇子念书念到一半昏过去了,內侍监特特问了才知是赵惔为了给皇帝祈福,竟然不吃不喝多日才导致昏厥的。
事后內侍监禀告了此事,皇帝一言不发,他精神不好,醒了那一会儿,吃过药又睡去了。
这时想起来,皇帝敛下情绪,指着盘中的羊肉对王无期说:“叫他进来。”
內侍监领命下去了。
赵惔还在甘露殿前的砖石路上跪着,擦拭得一如镜面映射的光亮里,是他衣冠不整的模样。
內侍监一甩拂尘,几个宫人七手八脚地帮赵惔整理起发冠。他无动于衷任其摆弄,那些宫人手脚也快,没几下侍弄妥当。
內侍监走到赵惔跟前,弯腰低声道:“大皇子,您还记得,前些时候为陛下祈福所写的经文吗?”
赵惔抬首,那张美人面与之现在的神情极其不符。
他遂垂眼慢悠悠道:“谢翰林让我写,我就写……”
“殿下,”內侍监整肃了脸色,打断他接下去的说词,“您写的是什么,谢翰林给您讲解过。”
之后他退到一旁,“宣大皇子觐见。”
赵惔进殿拜见了皇帝皇后,那边皇后侍奉着皇帝食了一道羊肉,皇帝恍若把人忘了,赵惔就这么顿首在殿下。
甘露殿里要比皇后的凤栖宫凉上许多,赵惔往日也没跪这么久过,这时在殿外跪完殿内跪。他小心动了两下,小腿酸软发抖,就要歪倒下去。
皇帝看了过去。
“这规矩是谁教你的?可是不行。”
赵惔张了张口,到底未说一字,倒是不敢动了。
“怎么不说话?”皇帝斥责。
赵惔半晌闷声道:“谢翰林教臣,见到陛下,若无陛下准许,不要开口。”
“哼,”皇帝拧眉不屑,“他祖父迂腐,他更甚之。”
赵惔不懂,仍是跪着不动,皇帝有些烦躁的叫他起来说话。
“你今天吵着要见你母亲所谓何事?”
“臣今日习得句话,想亲口说与母亲……父皇听。”
王无期耐心地抚慰他,“惔儿说来听听。”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赵惔说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王无期淡笑着亲自过去把人带到皇帝面前。
“陛下,惔儿想必还没食饭,您不爱用的这些,让他食了罢。”
皇帝挥挥手,立刻有宫人摆上碗筷,赵惔便跪坐到皇帝身侧,与他一起用饭。
他的食相极好,显然是受到严格教导的。这倒让皇帝满意了几分,就缓了语气,问他祈福之事。
赵惔放下筷子,起身拱手道:“臣不懂,问过谢翰林,他说《佛说孝子经》上有,臣听他讲解后,方知耶家养育之恩。”
这时有宫人从殿外进来,呈上一份赵惔所写的经文。只见上面的笔迹惨不忍睹,却能感期书写之人的用心。
皇帝终于柔和了眉目,温声道:“你既去读书,就要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赵惔低眉顺眼,那恭敬的模样倒是十分惹人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