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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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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道醒来便见秦氏坐在一旁,眼中带泪,握着他的手道:“郎君终于醒了。”
她刚说完,四周候着的人都围拢上前,晏无道认出了晏小山、军医、十四、十六……他不着痕迹地抚开秦氏,淡淡问:“阿伮呢?”
秦氏一怔,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不过倒还稳得住,从女婢手里接过药汤,吹凉了,送到晏无道唇边。
“郎君先喝药,要趁热了喝才好。”
晏无道深睇了她半晌,在众人面前没有拂了秦氏的面。秦氏暗自松了口气,把整完汤药都喂了去,后头交代下去。
“郎君刚醒,你们先下去,小山,你也去罢。”
晏无道一声冷笑,徐徐说道:“大娘子这么急作甚?”
秦氏蜷着的手心有些湿,端着的是大娘子风范,看向晏无道不遑多让。
晏无道喜怒难辨,眼中透着厉色:“叫阿伮过来。”
有人推了门进来,冷风浮荡着阿若的红衫绿群,晏小山拉不住她,听她说:“阿伮死了,父亲。”
晏无道看向秦氏,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冷冽,倏尔狠狠捆了秦氏一记,把她刮扇的跌了下去。
“谁打死的?”
他深知秦氏只会下令不会动手,她敢如此也不过是以会稽秦氏的出身。晏无道眼中滚过戾气,压低了嗓子耐着性子又问了遍。
“谁打死的?”
服用解药后,晏无道的身子大有起色,无需旁人搀扶,他走到秦氏面前,话却对着阿若道:“你说。”
阿若一双凤目缺少了光华,两行清泪沾湿脸庞,她跪了下来。
“此事由阿若一人所为,父亲莫要怪罪母亲。”
“阿若!”晏小山喝止,拧着眉上下打量了阿若上前拉起阿若,再扶起秦氏。
“父亲,此事与母亲和阿若无关,若您要责罚便责罚儿罢。”
晏无道抬起一脚踢踹了过去,晏小山一声不吭歪倒一旁,唇边流出血迹。
晏无道漠然置之,喊来十六:“把他压下去,四十板,你监刑。”
十六下意识为主求饶,被晏小山打断了。他站起来,一拱手,自行下去挨板子了。
从晏无道开始发难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氏,这回也站了起来,晏小山已经出去了,再也没有能护得了阿若的人。脸色几经变换,秦氏倏地伸出手去,一把薅住阿若的头,带往地上撞。
“贱人!”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阿若尖叫着,鬓发散落,簪花钗饰被秦氏碾在脚底,阿若额头出血,血混泪,像只哀鸣不已的凤凰。
晏无道厌烦地摆手,叫人分开二人,秦氏的近身女婢诚惶诚恐,生怕一个字说不对惹恼晏无道。
“大人,大娘子近来常犯头痛之症,不是,不……是……是,无心之举。”
秦氏怒视晏无道,气怒之余口不择言:“一个女婢不够,现在又来了个子妇,子妇子妇又新妇,郎君真是有福之人啊!”
女婢惊于秦氏所言,忙不迭磕头认错:“大娘子,大娘子,慎言啊!慎言!”
现在留下的人,是有见过阿若从晏无道房内出来的。不过晏无道的人,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但秦氏不是,心结一直团着,晏无道又因个下/贱女婢管她要人,一口恶气不出,浑身燥热心焦难耐,不复往日模样。
晏无道负手走向秦氏,离得近了,双眼透着彻骨的凉意,他淡然地看着秦氏,直接了当道:“某问你,谁杀了阿伮?”
秦氏先是一怔,继而又笑,却不发一语。
晏无道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交代下去:“把大娘子的人都带去偏院。”
听晏无道要审人,跪在院中的众人表现不一又泰半惴惴不安。秦氏被要求坐在晏无道旁边,他随手朝人群中一指,十四就提来一人,晏无道掐着秦氏的脸,面向这人。
“是她?”
晏无道周遭不怒而威的气质令人胆寒,面似笑非笑,眼中却卧了残佞。
秦氏闭了闭眼,拒不作声。
晏无道松开她,随意又懒散的摆手,便见那个女婢被一刀抹了脖,血溅三尺。
他嗜杀,死的人高可堆山低可成坑,旁人未见那是三生有幸,倘若不幸,便是亲眼所见,胆魂飞裂,不过如此。
晏无道微微皱了下眉,离十四手边最近的婆子紧跟前者共赴黄泉。
血溅到石阶上,又溅到廊柱上,还溅到秦氏的裙裾上。她抖了两下,晏无道握着她的手,又指了一人。
“是她?”
“不是奴婢……不是奴……”
不等主人说话,下人抢先答道,这却是失了规矩,是以,该杀。
晏无道搓了搓秦氏发冷的指尖,在半空中悬置半晌,指了一个地方。
女婢一面捂着嘴涕泪肆流一面瑟瑟发抖磕头不停,晏无道叹气,十四的刀尖在滴血。
伺候秦氏的,亲侍、粗使、守门共十一人,这么一会就死了三个,但显然,秦氏依旧不打算开口。
十四把近身女婢提到秦氏面前,晏无道仔细打量了这人,柔声道:“这个是你从家里带来的,最是听你的话,是她吧?”
秦氏面皮青白一片,睁开了的眼底含着泪,想要张口,泪先掉了下来。
晏无道一手掬泪,一手持刀架在了女婢颈边。
“是她?”
秦氏张口结舌,晏无道出手无形,女婢血溅了秦氏满脸。
“啊!!!!!”
秦氏惊声尖叫,手足无措地抹脸擦肩,晏无道却见到什么污秽不堪之物也是,厌烦地扔下刀,厉声道:“给某杀了,一个不留。”
“不要……不要!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奴婢……奴婢不知啊!”
“大人……大娘子!救命……啊!”
声声催魂,声声要命,一时间刀光剑影,所到之处片甲不留,热血撞见冷气,染红了半边天。
大门在身后慢慢掩上,晏无道负手而立,似是没听到秦氏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晏无道!晏无道!
不信神佛,不入道。晏无道回到院中,亲随来报:秦氏惊吓过度,晕过去了。
满院子的血腥气,洗不净,冲不散,热水浇过去很快结冰。晏小山看过后,去找晏无道,没人拦他,他踉跄着尚且挺直身板,可见阿若陪侍在案边研磨,所有气焰消失殆尽。
晏无道常用的茶杯打碎了,就在阿若的膝下。小娘子的裙裾系在腰间,白的亵裤被红的血色浸染,她抖着身,跪不稳,晏无道松开一手书页,捆住她的腰身,小娘子白面敷脂,声娇软嫩。
“谢,谢大,大人。”
晏无道挑眉,桃花眼中噙着笑,手指揉着手下纤腰,懒散道:“阿若墨磨的好,看来是常磨与小山。”
阿若望向晏小山,凤目巧鼻,一点红,一点泪,梨花一枝春带雨。
晏小山跪下来,重重拜首。
“父亲,儿之罪,不该由阿若替代。”
晏无道在阿若研好的墨砚中沾了两笔,写了什么。
“阿若不过替某研墨,你去罢,阿若一会回去。”
“阿耶!”晏小山甚少这么叫晏无道,晏无道看了过来。
“阿耶,误了您的事,是我的错,不过阿伮或还活着。母亲让阿若监刑,阿若心软,您放了阿若吧。”
晏无道嗤笑出声,扔了笔,拍了拍阿若。
“你说。”
阿若身似蒲柳,晃晃荡荡,咬着唇,轻声说郎君莫要说了。
“都是阿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郎君不曾怪罪,反而更为偏袒,母亲恼阿若,阿若明白,不敢心软,那人……那人,是死了的。”
晏无道摩挲着手心的玉扳指,昨夜伮伮遗留在榻,还串着红绳。他记得他嫌它碍事,扯断了,还带着伮伮的一缕发丝,与之缠绕,深陷指节。
“你去罢,”晏无道忽然开口,把扳指套在了手指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言罢,再不看来,信手写下——宵耿介而不寐兮,独展转于华省,悟时岁之遒尽兮,慨俛首而自省……且敛衽以归来兮,忽投绂以高厉……逍遥乎山川之阿,放旷乎人间之世。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眼见伮伮跌落牛车,冬倦喊停了车夫,跑下车来。
伮伮来时是她领命引其见田嬷嬷,又是在伮伮受鞭刑后领命照看,她看在眼里,自认不过一个太师府家奴,只能听从主人的安排。可眼下有一个自由身自然不愿再自投罗网,可想而知回去的下场。
冬倦喊来车夫帮忙,一起抬起了伮伮,就要往车上放。
伮伮刚刚摔下车已是用光了力气,汗液顺着额头鬓角往下淌,她扒住冬倦的手,周身痛处令她面容稍嫌扭曲,她道:“阿若……阿若娘子,是不是,是不是要你,看着我,活?若是,若是你,抬我上车,我,我,我定将,还会……跳车。”
冬倦有些气恼地跺脚,急切道:“娘子,我们出来了,就断不会再回去。大郎,烦你用绳子捆住她,莫要让她再跳车。我们还要尽快赶路才是!”
车夫点头应是,把伮伮放上车后便找来了粗绳,与冬倦一左一右把人牢牢捆在车上,而后扬起鞭子,驾起牛车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