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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阴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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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阳听着这个词,愣了一下。
他是听说过的。
在如今他们所属的世界里,传言众说纷纭。而最常见的说法是,一个人死后七天,魂魄会返家,吃斋饭,后入黄泉。
许一阳看看冰箱里的血腥尸体,又看看林落卿目光所及的虚空,犹豫了一下:“是周老板的妻子?”
林落卿点点头。
“今天是她……的第七天?”
林落卿沉默了一下:“差不多。”
许一阳一脸茫然。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不过,大约是对方在他心里基本说什么都是有自己道理的,他也没在这种时候去问这其中的判断标准,而是接着道:“所以,她是刚刚回魂吗?”
“不是。”林落卿看着那片虚空,“她一直在。”
从始至终。
……
白葭的故事真要说起来,其实算是一盆隔夜的米饭。
她的前半生算得上安逸。
因为出身书香世家,父母都是高知,给她取名也带着《诗经》里赋比兴的风雅:白葭,蒹葭苍苍的葭。
她本人也完美贯彻了人如其名的形容词,温婉端庄,像是古时闺阁的大家闺秀。
因为自小受父母的熏陶,她成绩好,性格好,家境又好,长得也养眼,几乎一直是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的。
有人说,这世间万物是守恒的。
她的人生转折点发生在刚上大学那一年。
那是去外地,她因为身上穿得阔绰,遭到歹徒的跟踪,却在即将被侵害时,遇到了周与深。
周与深那时还是一个从乡下来的穷小子,凭能力挣脱泥泞,考上全国知名的大学,有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脸。
这样的形象,几乎是那个年代所有逆袭小说男主角的标准配置。
白葭从小都没遭过什么苦,突然被英雄救美,一颗春心毫无意外地萌动了。
——狗血又俗套的剧本。
可这样的故事能被口口相传,本身就是因为它的普遍。
最开始被父母得知时,她同样和家人有过一段时间的冲突争吵。但一对心软了半辈子的父母如何拗得过一个刚坠入爱河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女儿。
最后的结局理所当然,她们大学恋爱,毕业结婚。
她熬过了被称作“分手季”的毕业季,熬过了父母的反对和所以亲朋好友的不看好。
可最终没能熬过婚后,丈夫逐渐毕露的原型。
哪里来的见义勇为。
歹徒能从衣着打扮看出她有钱,独自从乡间闯荡进一线城市的周与深一样可以。
他想要的,从来只是一个能为他提供机会的经济来源。
其实很难说那天两人究竟是如何再一次吵起来的。
只是后来,当她从混沌中清醒,自己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看着她死后自己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有条不紊地砍断了她的尸体,将她藏在冰箱里;
她看着丈夫欺瞒她的父母,同事,朋友,每天按部就班地去上班,而将她死亡的消息掩埋在黑暗里;
她甚至看着他去外面找来一拨又一拨浓妆艳抹的女子,在她度过几年来所有安眠的地方,同其他人共饮鱼水之欢。
她看着外界那些纷纷扰扰,分明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到像看着与她无关的故事。
看着她那荒诞的一生。
因为她看得见,摸不着,说不了,放不下。
直到如今,她在入轮回走的最后一程里,终于感受到了真实。
……
许一阳站在厨房里,眼睁睁看见,面前堆叠的尸块忽然动了起来。
接着,尸体的脑袋上,那双透着惊恐和不可置信的眼睛阖上了,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悄悄让她拥抱安眠。
林落卿一只手安静地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接着,他将手移开,而手心下那双深黑的眼,瞳色却悄然变成了浅灰色。
晶莹剔透如琥珀。
许一阳看地愣住:“你的眼睛……”
林落卿很轻地眨了下眼:“这样方便。”
他其实并不是天生就知道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只是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再回忆时便发现,他似乎早就习惯了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眼睛能看到的和别人也不一样。
别人看到的,是生命,是活力,是五彩斑斓又触手可及的世界;
而他能看到的,是死亡,是暮气,是光怪陆离又破碎的残影。
金色的,黑色的,星星点点,层层叠叠,揉碎在一起,像某个神秘又晃眼的未知领域。
那是……阴间。
他的眼睛,可见阴阳两界。
但事实上,这样在道士或是天师看来天赋异禀到令人嫉妒的能力,于林落卿而言,甚至谈不上一句擅长。
因为在他身上,这并不是能力的体现。
这是他天生便拥有的根本,是他的组成部分之一。
就像人有一个脑袋两条腿一样,是每个人天生就有的东西。你能说一个人有一颗脑袋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天生就不属于人间。
……
林落卿垂下眼。
和之前只是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不同,这一次,他清楚地看见了那一抹灵魂的模样。
女子盘着发,穿着睡衣,杏眼樱唇,眼角眉梢都是大家闺秀的温婉。
而此刻,她跪在地上,面对着和她有着同样面容的尸体,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有黑雾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许一阳猜到刚刚尸体的异动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就是被害者干的。他看不见那抹脆弱得几乎透明的魂魄,许久都没有等到下一步动作,不禁疑惑道:“她在做什么?”
林落卿轻声道:“她在哭。”
……
女子不知跪了多久,终于站起身,走到了两人面前。
林落卿说:“你只有一顿饭的时间。”
头七时,魂魄凝神返家,吃完斋饭,便该上路了。
女子死后便被藏在冰箱里,魂魄因为太过虚弱,连像一般的孤魂野鬼那样灭个灯,挪个杯子之类的事都做不到,只能随着尸体一直被囚禁在这间厨房的角落里。
她化鬼后其实没什么时间概念,有时候很久,回忆起来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天林落卿站在她面前,忽然朝她问出那句:“你想离开吗?”
若非本人,大约很难体会她那时的心情。
不是被禁锢太久终于能获得解脱的放松或兴奋,而是茫然。
因为那时的她不能离开,其他人既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就好像这个世界把她强行抹掉了。
而现在,她这个连上天都抛弃了的人,却被另一个人记着。
林落卿看着她:“你现在想做什么?”
女子很浅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想不想报仇。”
林落卿听着,沉默片刻:“我看得到你。”
女子点头:“我知道。”
“可你现在是鬼。”
“嗯?”
“所以我也能看见其他的鬼。”
许一阳听不见化鬼的女子说话的内容,听见林落卿这句话,蓦然一愣。
其他的鬼?
这里除了那个被残忍杀害的周与深妻子变作的鬼,哪里来的其他的鬼?
女子也愣了一下,随后浅浅地笑了:“你说的对,是我太自负了。”
林落卿摇头,仍旧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
女子笑道:“我现在算是弥留之际了,你什么愿望都会帮我实现吗?”
林落卿听着,思考了一下:“不会。”
什么愿望都实现?
他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况且,女子的愿望,本身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们本就是两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做不做,其实都不影响。
女子也没生气,只是道:“那就麻烦你帮我把我的身体烧了吧。既然都要走了,我不想自己还有痕迹留在这儿。”
……
这里本就是厨房,一伸手就能够到现成的火源。
许一阳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尸体渐渐燃起,小声地道了句:“这算是身体回归天地吗?”
火烧过后,不过一捧灰土,风一扬便能漫天飞舞。
林落卿靠在墙壁上,望着窗外的高楼缓了片刻,才道:“也许。”
许一阳听着他低弱的声音,愣了一下,陡然向他看去:“你不舒服?”
林落卿摇摇头,没有回答。
许一阳抿着唇盯着他看了很久,到底什么也没说。
好像也没什么立场。
点火的过程进行得很顺利。
……如果忽略燃烧过程的话。
许一阳这会儿也猜到了,烧尸体什么的,可能是死者自己的意愿。他坐在地面上,时不时看两眼身边那人的状态,剩下的时间则是望着面前的火堆,自言自语道:“这得烧多久?”
没有实体的女子站在冰箱前,偏头看着身旁的人:“你还好吗?”
林落卿没说话,一张脸被火光映得惨白如纸。
女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手背抵在对方的额头上。
接着,水一样温凉的触感随着涌动的黑雾,一点点渗进了他的眉心。
女人皱眉看着面前的人:“你怕明火?”
林落卿沉默,勉强摇了一下头。
其实还好。
火光虽然也属刚阳之物,但比起他时时刻刻戴在身上的五帝钱,作用小太多了。
但是,火在这世上作为自然现象之一而存在,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它能根据燃烧的范围大小,温度,时间,甚至别的什么变化而变化。
打个比方,烧了一座房子和烧了一张纸片,虽然但元凶都是火,但其危险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现在被烧的只是一具尸体。
林落卿想到这里,忽然狠狠地咬了一下唇,原本已经有些混沌的大脑瞬间被疼痛刺激得清明起来。
不对。
这只是一簇烧了一具尸体的火。
他虽然如今算不得正常的人,但有他体内的那股阴气护着,按理来说也不该像路边连实体都没有的孤魂野鬼一样,不过这么点火就虚弱成这样。
许一阳擦了把额头冒出的汗,默默后退了几步,远离了正燃烧着的尸体堆:“好热。”
林落卿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什么,陡然看向一旁紧闭的厨房大门。
“把门打开。”
许一阳一愣:“什么?”
不待他反应过来,另一道影子却更快,直接飞到了门边。
小稻草人恰在门把手上,往一侧用力一拽——
“哗啦——”
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
厨房外不知何时化成一片火海,一簇簇火焰从门口涌进来,火舌疯狂地舔舐着门框,不消片刻就将木门烧得发黑炭化。
一道模糊的身影在火光里影影绰绰,而后渐渐聚焦。
是周与深。
作者有话要说: 卿宝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该暗示的好像都暗示了(沉思
是我太隐晦了吗
啊,还有上次更新时忘记说了,虽然迟到但还是补上:小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