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之水（修改版）》楚君梧桐

8、第八章

　　接下来连续一周，向真正对李齐伊实施最大可能的展现型“保护”。
　　除了上下学接来送往，每节课课间必定准时出现在一班门外，有时跟人闲聊几句，有时默默凝注李齐伊的背影（无法说服向真正恢复正常相处模式，李齐伊使用拒绝沟通的方式表达不满），思索不为人知的心事。
　　女娲七天造人，向真正七天坐实“我的人，我罩”的事实。

　　十一过后，李齐伊似乎适应了一意孤行的“保护”，在一次夜归路上，对静默陪伴的向真正说：“你跟二二一样轴。”
　　向真正虽不爽李齐伊提起二二，偏又欣喜她终于不再无视自己的存在，一时间心思涌动，理不清的千端万绪。
　　“看来这个二二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跟我一样轴。”向真正自觉气量小，非要扳回一局才算罢休。
　　李齐伊暗叹，妈妈说得对，男人无论八岁、十八岁、八十岁，幼稚的底色都不会消失。

　　周六晚自习，巨子小动作频繁，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搞得向真正不得不先开口：“要说什么，说。”
　　“念念-----嗯，就是今天念念找我。”
　　向真正等着，半天没有下文：“找你，然后呢？”
　　“她有点担心，所以找我。”
　　“能不能说话不便秘，到底要说什么？”
　　“她觉得程净这段时间不对劲，好像要做一件不好的事情，具体做什么，程净不肯告诉她，她担心程净有事，今天找我商量，想让你去劝劝程净。”巨子噼里啪啦一通，差点一口气倒不过来，憋得脸通红。
　　“你丫这是为了追女孩，准备出卖兄弟吗？”
　　“不不不，哪能啊，就是问问、问问。”
　　“行，你问了，我答你，不去。”

　　周一早上，向真正和李齐伊刚进校门，巨子和配角二人组形似“风一般的男子”疾冲到两人面前。
　　巨子将手机塞给向真正，气喘吁吁地说：“小爷，出事了。”

　　微博是个神奇的存在，犹如藏匿爆炸性武器的巨型仓库，猝不及防会吓人一跳。
　　向真正再看一遍手机页面显示的内容，不确定地问：“程净发的？”
　　“微博不是程净的，是北城一个小有名气的博主，半夜发的，今天早上已经炸锅了。”巨子急慌慌地答。

　　微博内容有一个视频加一张照片，视频是水里救人的片段，照片是路灯光亮处一对男女的背影，配的文字简单介绍视频背景，最后疑问“是不是同一个女孩”？
　　微博下面留言无数，多半表示影像太模糊，不可确认，但救人的行为值得赞颂，追问女孩是谁。
　　小部分网友觉得背影有相似点，同问女孩是谁。
　　更少一些网友提及水纹波动确实有异，也问女孩是谁。

　　向真正爆一句粗口，有些气急败坏：“程净有病啊！北城的人就算有视频，那照片呢？谁提供的？怎么删掉？”
　　“已经举报了，不过可能举报力度不够，还没删。”柯一勇解释。
　　“不够就让它够啊！”向真正紧攥着手机，往前跨一步，被李齐伊拉住，忍一忍，对李齐伊说：“你去上课，我来解决。”
　　“没事，小舅舅会解决的。”李齐伊平静如水，仿佛视频和照片里的女孩都跟自己毫无关系。
　　向真正恍然醒悟，李齐伊了解一切，而且并不在乎事态发展可能引发的危机。

　　不出李齐伊所料，未到中午，微博内容被删除。
　　然而，涨潮时，浪花一个接着一个，不休不止，没玩没了。

　　晚自习，一直关注网络的柯一勇发现，几个活跃论坛再次出现视频和照片截屏内容，同时有网友爆料，照片里的男孩是夏城一中高年级级草向某某，女孩是级草的女朋友李某某，照片拍摄地是奇园路。
　　另有网友对视频的真实性提出质疑，认为是制作完成的，毕竟特异功能不是普通技能，哪有轻易可见的道理。

　　向真正执意要找程净理论，被李齐伊和巨子劝阻，李齐伊认为网络不实，无需理会。
　　而巨子顾虑向真正再刺激程净，惹她做出更不可预估之举，反倒不妙。

　　一天后，论坛热度降低，回帖零星，众人乐观以为危机已过。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向真正担忧李齐伊受到伤害，却不曾想，伤害之箭偏移，射向了自己。

　　早自习刚开始，柯一勇霍然转身，椅背磕碰桌子，一声闷响：“小爷，又出事了！”说着话，将手机递给向真正。
　　手机页面是某论坛留言记录：
　　网友A：有谁知道那个向某某的全名是什么？
　　网友B：向真正。
　　网友A：啊----真是他！
　　网友C：你认识？
　　网友A：认识，他小学跟我一个学校，六年级出事后，没再上学。
　　网友BCDF----：出什么事？
　　网友A：不是很清楚，老师不让议论，好像是他妈妈死了，他独自跟-----ST待了几天才被发现。

　　更多网友：
　　真的吗？
　　太悲催了吧！
　　六年级？
　　那得受多大刺激呀！
　　他爸爸呢？
　　他妈妈他杀还是自杀？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正面照吗？现在什么样？

　　网友B：你说的是真的吗？
　　网友A：不知道，反正当时都是这么传的。

　　向真正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字迹，视线渐渐模糊，恍惚尘封多年的记忆之门，被一双无影无形的巨手，缓缓拉开。
　　“小爷、真正、真正------。”巨子小心翼翼低声唤着。
　　向真正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说：“出去透口气，老师问，帮我顶着。”
　　巨子起身要陪，向真正狠厉一句：“谁也别跟着。”

　　十月夏城，拥有美好的天气，惬意的风景，海风徐徐，海水荡漾，街道旁的三角梅艳红一片，勃勃生机。
　　向真正一直走，一直走，前路似无尽头，一如心底的魔，永存不亡。

　　十二岁，对于向真正而言，是人生最无常的一岁。
　　其他人如何面对死亡，不得而知，而向真正面对的死亡，残酷得有些无厘头的戏剧性。
　　妈妈做好丰盛饭菜，很久不见的欢笑令妈妈变得美丽无比。
　　妈妈说：“乖孩子，都是你喜欢吃的，吃吧。”
　　为了让笑容更长久持续，向真正将肚量撑大至不可思议的程度，呕吐不期而至。
　　吐到失去意识前，感受世间最温暖的掌心抚摸面颊，耳闻世间最温柔的声音说：“乖孩子，妈妈永远陪着你。”
　　永远，多么虚妄的愿景，存在消亡、拥有失去、铭记遗忘，凡尘浮世永远没有永远。

　　再睁开眼时，妈妈寂静俯靠床边，精致妆容、华丽着装，宛若一尊孤独的盛美雕像，美得冷冷清清。
　　向真正说不准自己由哪一刻认知死亡的，是第一眼看见毫无声息的妈妈，还是被爷爷带离妈妈身边。
　　往后一年多时间，向真正无法分清现实与虚幻，妈妈的笑容，妈妈的睡颜，妈妈温暖的手，妈妈僵冷的躯体。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妈妈是生还是死？自己是生还是死？生或死的界限，究竟是什么？
　　“心经”有云：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爷爷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想，离开的人不要再想，未来会好起来的。”
　　十三岁的向真正不空想未来，只知道，终于挣脱混淆真伪的绝境，重返芸芸众生之位。

　　夜色降临，皎月照不尽海面，星星点点光亮，随着浪花起起伏伏，海滩白沙在月光晕染下，如温润的银色，格外迷人。
　　躺在银沙滩上，仰望星空的向真正觉察有人走近身边，坐下，不一会儿，听见李齐伊的声音：“晚自习结束了，回家吧。”
　　向真正静默良久，笑了：“家？什么是家？”
　　“可以回去的地方。”
　　向真正想问“怎么回去”，出声却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巨子他们担心你，晚自习没上，都在找你。”
　　“你呢？也担心我？”
　　“你需要吗？”
　　“做买卖呢？我要你就给？”
　　“你需要吗？”
　　“不需要。”向真正撑起上半身，面朝大海：“巨子他们呢？”
　　“大家分头找的，我没有手机，联系不了。”
　　相坐两无言，观一会儿海，向真正站起来，对跟着起身的李齐伊说：“去‘婆娑之水’，给他们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