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之水（修改版）》楚君梧桐

39、第三十九章

　　“问我干什么？”巨子松开紧攥柯一勇手腕的手，胡乱抹掉嘴角溢出来的唾液，瞟一眼，手背点点鲜红，挣扎着直立起身，居高临下回呛道：“程净说李齐伊能控制水，你否认，我信你；勇说水有问题，你否认，我信你；今天下午我亲眼看见了，问你，你还是会否认吧？向真正，我当你是兄弟，你呢？你当我是什么？我的事，哪一件瞒过你？你呢？什么时候对我坦诚过？两年多的兄弟，比不上三个多月的女同学，除了拿命试试，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能知道真相？”
　　面对巨子突兀迸发无端恼怒，向真正错愕不已，木着脸站起来，说：“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做这种没脑子的蠢事，真出问题，担得起罪过吗？”
　　“罪过？”巨子冷笑：“念念的命-----救下来就完了？”
　　向真正望向李齐伊，目光顾虑重重，不确定巨子获知多少隐秘信息。

　　施远方扶着柯一勇站直，面面相觑，巨子以性命为代价试出李齐伊控水异能，简直出乎意料，而巨子对于向真正判若两人的迥异态度，更加令人费解，不知何故。
　　“李齐伊，你真的能控水啊！太神奇了！我的天，刚才太快，都没看清楚。”施远方将惊奇诧异夸张放大，赞叹连连，以期缓和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柯一勇气息虚弱，趁着李齐伊未及反应，轻声建议：“大家别急，这里风大，要不换个地方再聊？”
　　向真正担心柯一勇身体有恙：“去医院看看？”
　　“没事，不用去，缓缓就好。”柯一勇心里明白，巨子拿定主意要问清楚，不会轻易放弃。
　　“那去我那儿换身干净衣服，别着凉生病了。”向真正冷眼斜睨巨子：“去吗？”
　　“去啊，走。”巨子扬起下巴，不肯示弱。

　　瞧着两人仿斗鸡架势，施远方打算劝两句，被柯一勇手肘碰一下，加上一个摇头，顿然噤口不言。
　　五个人，呈现一种旁人看来有些古怪的行进排列方式，貌似变形金字塔构图模样。
　　向真正和巨子肩并肩扛在最前，肢体虽未有接触，眼风却缠绕一团，你横我一眼，我必还你一眼，打眼仗谁怕谁，绝不认输。
　　相距两步远，施远方搀着柯一勇跟在后面，对于前方幼稚人挑动的幼稚对抗，无言以对，亦无可奈何。
　　李齐伊一个人走在最后，对比前排一双又一双的偶数身影，形单影只的画面显出几分孤清。

　　出银沙滩，踏上沿海大道，行人多起来，车辆熙攘往来，一派凡尘俗景，热闹喧嚣。
　　手机铃声忽响，引得前排四人回头张望，李齐伊从校服口袋取出手机，接听：“小舅舅----嗯，在一起----没吃饭----好，现在就回。”
　　“小舅舅让回去吃饭？”向真正转身来到李齐伊面前，一丝犹豫，说：“我送你。”
　　“不用。”李齐伊淡淡回拒。
　　向真正掏出家门钥匙，随手抛给巨子：“你们先去，饿了，先吃。”
　　巨子熟练接住，一言不发，扭头疾走，配角二人组略微尴尬道个别，追赶巨子急促步伐。

　　夜色如水，月光似梦，李齐伊恰好站立一圈光晕笼罩之中，凉风过，发丝飞舞，面无表情的白皙面容，亮眼之极，竟刺得向真正眼酸心悸，想说的话堵塞胸口，一时间僵在当下。

　　“走吧。”李齐伊刚抬腿往前，猛得被握住手腕，拽进怀里。
　　“对不起。”向真正只觉得怀抱满了，心才定了，至于为什么说出“对不起”，寻不着原由，非要解释，不过是说出来，眼没那么酸，酸得差点掉下泪来，免去丢人现眼。
　　李齐伊两臂下垂，立正一般站得笔直，奇怪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像普通人一样变化无常，一刹欢喜，一刹难过，清淡地说：“你没有做错事，不必道歉。”
　　向真正想说，发脾气让你受委屈，冒险让你用异能救人，抛下你一个人走，都是我的错，可话到嘴边，却是：“一一，别生我气，也别气巨子，好吗？”
　　李齐伊动作幅度不大，力度不弱，摆脱眼前人固执的拥抱，回应：“好，走吧。”
　　向真正暗暗叹气，明知此时并非倾述衷肠的好时机，但又实在不愿意两人之间嫌隙横生，情急之下，攥紧李齐伊的手，等待几秒钟，没有被甩开，内心忐忑渐缓，变换双手连接方式，改为十指相扣，方才牵着李齐伊往前走。

　　一路无话，停在“婆娑之水”门口，李齐伊先说：“到了，再见。”
　　向真正低头凝注未松开的两只手，本能意志必须说点什么，否则时光仿佛退回中二较劲的误区里，“一辈子的喜欢”像是一场美梦幻境，黑夜来临，梦反倒醒了，语重心沉说道：“一一，控水瞒不住，总要应付一下，其他的事我不会跟巨子他们说更多，你放心。”
　　“没关系，我不在意。”李齐伊用些力气抽出手来，背到身后：“回去吧，他们在等你。”
　　虽是暖冬，夜风难免凉意，悬空的掌心温热消散，人心难定，情感天平升降起伏，瞬息万变，向真正也反手背到身后，曲掌为拳：“一一，人和人是不同的，众生平等，真能做到，那得是佛。小舅舅说，普通人善变，烦恼多，我努努力，争取做个不善变的普通人，不自寻烦恼，不自我纠结，好吗？”
　　李齐伊眉眼微动，对上灼灼目光：“好。”
　　“明天早上，等我。”

　　“婆娑之水”往小别墅路途不长，向真正步履颓沉，一挪一思，以为费时良久，终于看见大门，细想想，脑袋空荡荡，一路上白白繁虑个寂寞，除去风吹乱头发，没一点有意义的效果。

　　准备敲门，迟疑一下，后退一步，扬起脸，朝露台喊：“人呢？”
　　“在。”门后响起施远方敞亮回话，随着脚步声临近，门打开。
　　向真正进屋，遇扑鼻而来的酒肉杂味热风撞得一哆嗦，不禁数落：“上楼换衣服不费事儿，空调可有日子没用过了。”
　　“巨子不让上楼，跟我俩道完歉，就干坐着等你，黑着个脸，就差写上‘别惹我’三个字了。”施远方悄悄吐槽，边走边提升音量：“小爷，赶紧吃，羊杂锅仔还没凉透。”

　　桌中间摆着盆碗大小的羊杂锅仔打包盒，热气虚浮，红红一层辣油遮不住浓香诱惑，周边围放几碟荤素烧烤，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姜汁皮蛋，还有一份扬州炒饭，一份干炒牛河。
　　最显眼是竖着一瓶白酒，开了盖，桌沿四边各搁一个一次性透明塑料杯子，或多或少盛着无色酒水。

　　“还没凉透？”巨子冷嘲：“真诚实。”
　　柯一勇撕开一次性木筷包装，递给相邻位置坐下的向真正，笑着圆场：“今天运气好，赶上‘欢宴’最后一份羊杂锅仔，生意真好，刚过八点，就卖完了。”
　　施远方绕过桌子，到对着向真正的空位坐好，手抓一把花生米，丢几颗入嘴，纳闷：“他家为什么不多做几份，又不愁卖不出去。”
　　“饥饿营销，做买卖的套路。”向真正夹一筷子，分不清是羊肺还是羊心，囫囵吞咽下肚，问：“哪儿弄的白酒？”
　　“路边小超市买的，想买二锅头，没有，就随便找了一瓶。”施远方吃完花生米，拿一串烤鸡爪，接着吃。

　　巨子平端酒杯，直视向真正，面无表情地说：“咱们四个，第一回喝白的，干了。”
　　向真正又去羊杂堆里挑一筷子，大概区分有羊肝还有羊肚，像是品出些许滋味，细嚼慢咽，旁的事情顾不得理会。
　　配角二人组举着杯子，喝也不是，放也不是，互飙眼色，施远方咧嘴笑着鼓动：“是啊，这么多年，还真没一起喝过白的，第一杯必须奥力给，感情深，一口闷。”
　　“劝酒词老套了。”柯一勇表演取笑。
　　“你来个流行的。”施远方加戏甩个挑衅眼刀。
　　柯一勇手腕偏移，酒杯冲着向真正，难得豪情万丈：“兄弟情都在酒里，干就完了！”

　　不知是不是羊杂味重，向真正只觉得满口腥涩，撑着笑：“行，干。”握杯一口气灌下去，呛着喉咙，红了脸，烧得心火旺。
　　另外三个硬装男人架势的少年人，没能潇洒喝一回，巨子辣嗓子不肯吐，憋出满头汗，眼眶里眸光泼了水似的盈盈闪亮；施远方更是一扭头喷溅一地，味觉受罪吐不尽苦楚；柯一勇尽量维持文明做派，入口的酒水原路返回杯中，一滴不漏。
　　“酒逢知己千杯少----千杯少----古代人可太能吹牛了！”施远方抬胳膊，校服衣袖不管干湿比例，蒙上脸，乱擦一通。

　　巨子捞过酒瓶，一意孤行给自己续上满杯，又给向真正倒了满杯。
　　“巨子，喝急酒容易醉，说会儿话再喝。”柯一勇藏着担心劝说。
　　“好事成双，喝了这杯，再说话。”巨子一副不醉不罢休的蛮横，举高酒杯，逼着向真正接招。
　　施远方嘀咕：“好事成双，不是这么用的吧。”
　　向真正心知肚明，巨子铁心铁意闹脾气，回避不解决问题，不犹豫，端杯磕一下，又是一饮而尽。
　　巨子二话不说，一仰脖子，也清个杯底空，终究是酒入愁肠，伤着心肝，哑着嗓子，抑不住哽咽：“小爷，还记不记得，那年你跟凌子喝酒，凌子问你，亲人到底是什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向真正一时愣住，皱着眉头，敷衍：“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