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之水（修改版）》楚君梧桐

33、第三十三章

　　上课铃声已止，依据操场上无序排列的人群密度粗略判断，整所学校愿意老实待在教室的学生难过半数。
　　男生女生们，三五成群，成群结队，一会儿仰头，一会儿低头，闹闹哄哄激烈议论。
　　各科老师们扯破喉咙，指挥甚或喝令学生回去上课，可惜学生和老师，如同分处平行空间，各说各话，各行各事，场面呈现另类和谐。

　　人堆里，向真正一眼锁定李齐伊，脚步却比千斤重，愈近愈怯，不由自主停下来。
　　巨子收不住脚，撞上向真正肩膀，纳闷：“走啊，李齐伊她们在那边。”
　　“要去你去，我就在这儿。”向真正差点咬着舌头。
　　“行，听你的。”巨子抬头望，老式办公楼六层露台石栏上直挺挺立着四条人影，视距不易精确五官，身形仪态还算可辨，一把攥紧施远方的手：“那个、那个，念---念----是顾念念吗？”
　　“看不清，不确定。”柯一勇谨慎。
　　“有点像，巨子，你----。”施远方甩一甩被掐红的手腕，反应迅敏，拉回准备冲向办公楼的巨子：“别慌，过去问问程净她们，到底怎么回事？”
　　巨子挣开束缚，蛮力挤往程净李齐伊方向，施远方朝柯一勇使个眼色，两人一手拽一只胳膊，拖着硬凹无动于衷造型的向真正追过去。

　　高三理一班学生聚众占据最临近办公楼入口的区域，三男两女五位老师手臂大张，左右为难地试图安定学生们激动情绪，效果不佳。
　　“老师，放我们上去吧！”程净语气沉稳，仍难掩焦虑：“我们和顾念念是同班同学，让我们上去劝阻她，谢谢您了！”
　　围拢的男生女生附和：“对啊对啊，让我们上去吧！”

　　头发花白的物理老师频频摇头：“同学们的心情我们理解，你们班主任已经上楼了，校长主任也都上去了，你们这么多人上去不合适，学校很重视，一定会妥善处理，请相信学校，相信老师！”
　　程净恳求：“我们相信学校，相信老师，也请老师相信我们！如果一起上去不合适，我可以一个人上去，我和顾念念同宿舍，是好朋友，我能劝住她，老师，人命关天，救人不能耽误时机啊！”
　　“都别拦着，让我上去！”巨子横行直撞，直撞得年轻点的化学男老师踉跄两步。
　　老师们尚未反应，周遭乍然震响此起彼伏地惊声尖叫。

　　向真正视线跟着李齐伊仰头往斜上方看，露台石栏僵立的四个人，各自伸出一只脚悬空，预示身体随时可能完成跳楼的最终动作。
　　巨子声嘶力竭、不管不顾往前闯，程净和其他同学帮着推搡老师们，场面陷入混乱。
　　向真正无暇其他，凭借本能反应，紧随李齐伊急速穿过人潮，赶到露台石栏正下方。
　　李齐伊回眸一眼守护身畔的向真正，默默叹气，目光移向空中，四条人影不恋红尘，决绝坠落。

　　如果严谨一些，其实不存在“同一时间”，或许“同一时间段”的说法，更能明确“同时发生很多事情”的当下局面。
　　操场上，人群在不间断叠声喊叫，办公楼入口处学生和老师在激烈对抗，空中下坠的人体在遵循自由落体定律。

　　向真正清晰感知原本湿润的空气极速变得干燥，躯体出现乏力感，口腔鼻道像是突发缺水症状，引起呼吸困难，耳朵嗡嗡作响，小舅舅所言预测性警示“不可估量的意外事态”，好似高速挥舞的大锤，搅旋得头痛目眩。
　　恍见身旁的李齐伊状如冥想入定，胳膊下垂，双掌向上展开，与手臂形成九十度弯曲，银沙滩展示异能的一幕，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向真正下意识喊“一一，不要”，可是喉咙干涩暗哑，语焉不详。

　　办公楼里响起连续爆裂声，大小不一的水柱，从各层敞开的窗户喷泻而出，刹那汇聚一团，天地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强力将水团揉捏、塑形。
　　自由落体的四条人影疾速下降，六楼、五楼、四楼、三楼-----，骤然，人影悬空停顿二楼位置，身体下方突兀出现块状水云朵，稳稳掌控坠楼势头，匀速下移，触到地面，水云朵转瞬化为显而易见的大面积水迹。

　　向真正能看见，四个女孩或哆哆嗦嗦跪坐发愣，或趴伏地上又哭又笑，或仰面平躺一动不动，而顾念念站着，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呆滞目光里充满惊惧惶恐。
　　向真正能听见，掠过耳畔的风声，四周杂响浑沌，无数声音在吵嚷，在哭叫，在窃窃私语。

　　“你还好吗？”
　　向真正犹如一台乍然被重启的机器，缓慢处理所见所闻，侧过脸对上李齐伊关注的眼神，茫然地问：“什么？”
　　李齐伊一只手环搂腰，一只手紧握臂，防止向真正摇晃的身躯摔倒：“人体轻度脱水会有点难受。”
　　“脱水？什么脱水-----？”忽然，向真正挣脱李齐伊的手，立刻又紧紧抓住，往办公楼入口方向走一步，眼风划过，看见物理老师神情古怪瞪视自己，看见施远方半跪着尝试抬起躺在地上不知状况如何的没头脑，看见柯一勇勉力撑持怀中捂着额头的程净，看见巨子一步三晃执着挪向顾念念。
　　向真正陡然转身带着李齐伊向另一边走，急迫地语无伦次：“水云朵，不行，不能在这儿，意外事态，不可估量，意外事态-----有危险，会被发现。”
　　李齐伊顺从地边走边说：“你需要喝水，回教室休息一下吧。”
　　“会被发现，不能在这儿-------。”向真正困陷危机意识不可自拔，眼角余光飞掠而过数不清的人形人影，唯有一个念头支撑行为，尽快离开。

　　出学校侧门，向真正忙行步乱，脚底一个踉跄，若不是李齐伊及时扶抱，一准儿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别着急，慢慢走。”李齐伊手上稍微用劲，帮助向真正站稳。
　　向真正双目闭合，调整呼吸，缓一缓，睁开眼，说：“一一，你真的不担心吗？”
　　“已经发生的事情，担心没有用。”
　　“为什么------。”向真正理性和感性缠斗，清楚明白那种情况下李齐伊别无选择。
　　“生命是珍贵的。”
　　“是，珍贵，可你------。”
　　“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风继续吹，心里有个洞，空空如也，向真正渴望什么能够填满，身行优先于心动，伸出手，拥抱李齐伊入怀，用尽力气，心跳与心跳密不可分，唇瓣依偎柔软耳垂，呼吸之间充盈心爱女孩的独属味道，情不自禁低喃：“我怕，像二二，再也见不到你。”

　　近十八年的人生历程，向真正有关亲情、友情的伤痛回忆皆是失去，不断地失去，母亲、父亲、爷爷、金刚妞-----，无论死别或生离，失去即永恒。
　　巨子说过，人生还长，失去是过程，不是结局；柯一勇也说过，人生还长，失去虽是必然，拥有知珍惜，不悔不惧，才是真正的人生。
　　悠长岁月，在夏城，向真正拥有全新的兄弟情谊，懂得珍惜，不悔不惧，然而获得归属庆幸，修复不了失去的痛苦烙印。

　　此刻真切存在的李齐伊，是向真正第一次失而复得的历劫之运，但圆满令人困囿虚实不分的妄境，惶惑难安。
　　“你是向真正，不是二二，我在。”李齐伊张开双臂，环抱向真正，不再逃避。

　　阳光正好，微风清清爽爽，天地万物为爱情的旁观者，满是欢喜。
　　路过的行人甲偷笑：“现在小年轻谈个恋爱这么直接的。”
　　行人乙也笑：“爱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别煞风景。”
　　行人丙指正：“年轻人，穿着校服要注意影响。”
　　行人丁感慨：“年轻真好啊。”

　　向真正放松怀抱，与李齐伊十指相扣，坦坦荡荡地笑：“听到了，年轻真好，对我来说，是你真好，一一，我喜欢你。”
　　心动不由人，李齐伊终究红了脸，轻声说：“知道了。”
　　向真正初愿达成又添新愿，一路走一路逗：“知道什么了？一一同学，有情不往非礼也，是这个道理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李齐伊认真纠正。
　　向真正得瑟地笑：“对呀，来了，往呢？”
　　李齐伊忍不住笑出声来：“等着啊。”
　　许是头回见到李齐伊这般娇媚姿态，向真正一时神魂颠倒，竟不管不顾倾身吻过去，却未料年轻人不但莽勇还经验不足，目标位置以及出击速度均发生技术性失误，唇齿冲撞鼻尖，痛并尴尬着，好在少年不知愁滋味，四目相对，憨笑得停不下来。

　　欢闹至“婆娑之水”门外，向真正笑容敛迹，与李齐伊相握的手掌更增力度传递真心实意：“一一，是一辈子的喜欢，不会变。”
　　“好，一辈子的喜欢，不会变。”李齐伊宛若誓言应诺。
　　“什么年纪，就敢说一辈子，可笑。”门里阴暗处响起嗤之以鼻的尖酸言语，严苛地说：“一一，进来。”
　　不是小舅舅？是谁？向真正疑惑不解望着李齐伊，接收到盈盈眸光中温柔的歉意和抚慰，依然不肯松开手。
　　“一一，真以为我不敢---------。”不加掩饰的威胁未尽，突遭打断。
　　“真敢，不会说那么多废话。”吴老板将讥讽抛甩身后，走出来，瞪一眼向真正，再对李齐伊说：“都进来吧。”
　　李齐伊依从向真正共同面对的执著心，牵着手，一起走进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