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三十一章 ...
-
话筒传出的声音过于沙哑,吴佛试探地问:“爸爸,是您吗?”
“是我。”吴佛的父亲低低咳嗽两声:“吃饭了吗?”
“吃过了,您跟妈妈在哪儿呢?”
另一端陷入沉寂,在吴佛以为电话断线的时候,又响起声音:“我和你妈------在医院。”
“谁生病了?”吴佛始料不及,慌得手足无措,膝盖磕撞桌腿,一刹剧痛。
“没事,别担心,今晚我们可能回不去,你关好门,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父亲已然恢复往日持重,有条不紊交代注意事项。
“不,爸爸,在哪个医院?我去找你们。”半大不小的男生,毫无预兆燃起对于未知事件不可言说的兴奋感。
“小佛,你-----。”
“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
也不知是吴佛任性坚持起到效果,或是父亲另有考量,最终告知医院地址,好在离家不远,步行十分钟即到。
无垠夜空,一轮圆月如同探照灯,尽情照亮夜路的漫漫黑暗。
临近医院门口,吴佛一眼看见等候的父亲,快跑两步,急问:“是妈妈生病了吗?”
父亲面色憔悴,稍显倦怠地说:“她突然晕过去,医生说可能太疲劳,今天留院观察一下,明天应该可以回家。”
“没事就好。”吴佛松一口气,但见父亲眉头紧锁,隐约有难言之隐似的,接着问:“还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父亲转身往医院里走,吴佛跟在身后,进病房大楼时,门口值夜的保安随意望一下,并无阻拦之意。
直行到电梯间,父亲按亮电梯下行指令灯,说:“还记得外地的大伯和大伯母吗?”
“记得,前段时间你说他们要送堂姐来上大学。”吴佛自有记忆以来,见过大伯和大伯母的次数一个巴掌数完,至于传说中的堂姐全凭耳闻。
电梯到达,门开,父亲抬手虚挡门边,等吴佛走进电梯厢,随后跟上,按下楼层号,电梯门徐徐关闭。
病房大楼时代久远,电梯上行,不时发出轰隆隆地古怪动静。
父亲说话,受杂音干扰,吴佛听得模糊不清,只好追问:“什么?”
“今天,你大伯和大伯母,开车送你堂姐的路上,出了车祸,你大伯大伯母,当场死亡,你堂姐,昏迷不醒。”父亲语速如常,却难以掩饰丧亲之痛。
吴佛接受并处理信息的能力,忽然一下子掉线失灵,电梯咣当一声停住,电梯门慢慢分开,恍惚一扇门外,是与过去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小佛,去见见你的堂姐,由今日起,她是这个世上,除了我和你妈以外,你唯一的亲人。”
医院成立年头不短,室内装潢及设施颇显陈旧,好在单人病房还算整洁适用。
父亲推开房门,吴佛跟着往里走,才发现屋里不止一个人。
病床上静卧的女孩,睡颜平静,脸型小巧,白净净的面孔,并无伤痕,很难相信不久前,刚刚遭受致命车祸。
一位年轻男人端坐病床一侧单人椅,见到有人进来,神情淡然地起身,客气招呼:“来了。”
吴佛不好意思盯着人瞧,随意晃两眼,年轻男人年龄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头,身姿挺拔,相貌无出彩之处,混进人堆里,一如水滴入海,而眉宇间不可忽视的威仪,难掩傲寒疏离,却迫人不由自主心存敬畏,行有所止。
“小佛,叫归哥。”父亲极简介绍。
龟哥?吴佛不确定何字,亦不便当场征询,含混糊弄:“嗯-----哥好。”
人与人的相逢自有奇妙,以为偶然之遇,实则命中注定。
与十八岁的堂姐初遇,即是不言不语、不笑不闹的活死人状,非让十五岁的吴佛硬生生独自充溢真情实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之嫌。
三年过去,令父亲对其身份讳莫如深,偏又礼待有加的志愿者归哥,用实际行动向吴佛证明,诚心对待和付出,跟血缘亲情并无关联,守护的是自己的一颗心。
五年过去,换了医院、换了病房、换了医生,病人依旧,守护人依旧。
归哥这个奇葩志愿者,以时间作标准,以自身为范本,颠覆并完善了成年吴佛的人生情感观,在照顾堂姐的悠长历程中,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志愿者,不,自愿者。
十年光阴荏苒,一百二十个月,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堂姐毫发无损,身体机能比健康人还要健康,可始终昏迷不醒。
医生、父亲、母亲、自己,几乎所有人皆败于时间,即使不直言放弃,也都做好最后的准备。
只有、且仅有归哥,志愿者、自愿者,十年如一日,将不离不弃的守候、陪伴、等待------一切付出结束于堂姐睁开双眼的刹那,值得,圆满。
吴佛记得堂姐苏醒前一晚,和归哥并排坐在窗前双人沙发上,共同面对病床上静寂如尘的清瘦女孩。
“归哥,能教教我,怎么有耐心、有决心、有毅力,去做没有希望完成的事情吗?”
“又跟老板较劲了?”
“唉,想忍啊,可怎么忍呢?”
“不想忍,不忍,不愿做,不做,若非心甘情愿,没有意义。”
“归哥,你这话-----太-----脱俗了,凡人做不到啊。我也瞧出来了,守着我姐,你是心甘情愿的,就从来没想过------放弃吗?”话至尾音,吴佛觉得有关“放弃”的问题过于轻率。
“放弃什么?时间,还是自己?”
吴佛没听懂,茫然许久,突然想通了,是啊,放弃什么?
十年坚守,岁月如证,早已是实实在在的人生,如何放弃?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以后是个未知数,如何放弃?
而现在,纠缠着过去与未来,难分难解,如何放弃?
至于自己,执念、煎熬、遗憾、期许、奇迹-----,放弃,一切皆无,如何放弃?
堂姐苏醒后的一年,吴佛经历有生以来最跌宕起伏的时光,光怪陆离,又趣味盎然。
在堂姐名叫吴子衣的半年内,生活虽有波澜,倒也未及汹涌,但一个姓氏的变换,齐子衣,竟似山崩地裂,所有归零,重头再来。
吴佛知道了堂姐不是血缘亲人、不是普通人,身世离奇,缝隙人的身份深藏隐秘无数。
知道了大伯大伯母是间于缝隙人和普通人的第三种人-----空间维护人(简称“空维人”),不具备缝隙人的空间移动能力,个体自带特殊异能,大伯有预知力,大伯母有控火力,被缝隙人选为合作者。
不同空间的大伯大伯母,承担同样任务,给予堂姐一个安全、正常、平静的普通人生存环境及生活状态。
知道了车祸后,父亲继任大伯大伯母之责,成为空维人,尽心尽力维持堂姐度过的每一天常态化。
还知道了归哥不是志愿者,是缝隙人中的“追踪者”,具有更为多元的特殊异能,由六岁起,只做一件事情,不惜代价,游移每个空间寻找一个人的踪迹。
直至不惑之年,吴佛依旧没能琢磨通透,追踪演变为守护,任务转化为信仰,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又是怎样达成坚定的呢?
齐子衣,棋子一,缝隙人族群的独特存在,出生之前既已注定一颗棋子的无运之命。
屋外风紧雨急,噼里啪啦敲击窗玻璃,声效节奏听得久些,恍惚与神思不宁的心跳声融合难辨。
“您称呼的归哥-----是一一的爸爸?”虽然使用疑问句式,向真正内心答案已定,更关注另一桩事:“他用十年时间等待一一妈妈醒来,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是这样吗?”
“对,十年!”未知是否石榴酒的效果,灯影下,吴老板面红眼润,唏嘘不已:“缝隙人在应对情感方面,是超越普通人无数倍的执着,甚至达到执念程度,毫无希望,没有一个人相信,只有归哥,好像一辈子守着也无所谓,他做到了。”
尚未成年的人生过往,阻碍向真正理解、感悟,时间及情感的厚重深刻:“就算有执念支撑一一爸爸不放弃,可他为什么相信,又凭什么相信,一一妈妈一定会醒过来?”
“还算有点脑子。”吴老板每一次的夸赞,都如同换一种表达方式的讽刺:“缝隙人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死亡,某种意义上,十年昏迷不醒是自救的方法。”
“不明白。”向真正浑不在意无知弱点。
“除非在本元空间,缝隙人在其他空间,不会出现普通人概念里的死亡状况。那个时候,我和父亲不了解缝隙人的这种特质,归哥是知道的,所以才笃定,堂姐一定会醒来,但什么时候,无法确定,等待也是不得已。至于自救之说,是我跟你提及过去的重点,缝隙人因为特殊基因,与生俱来超常强烈的自毁意识,堂姐身体无伤,却昏迷不醒,是自毁意识作祟。”
“自毁意识?一一妈妈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你没必要知道,说这么多,是要提醒你,别死皮赖脸缠着一一,用尽你所有耐心,等一一的决定。”
死皮赖脸?向真正腹诽独身老男人毒舌有一套:“您放心,我不会做任何让一一讨厌我的事情,哪怕等十年,我等得起。”
“年轻真好,大话说出来跟真心话差不多。一一单纯,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情感挫折,她和二二------。”吴老板往杯中倒酒,顺便给向真正的空杯也倒上:“总之,她需要时间,接受你的存在,懂吗?”
向真正苦笑:“明白,接受我不是二二的事实,看来对您和一一真的有难度,当然,对我自己来说也不轻松。”
吴老板话说得多,口渴,仰脖一饮而尽,提溜着空杯子,自顾自沉默,把杯子搁在大腿边,不一会儿拿起瓶子倒酒,刚过杯半,酒瓶空了。
做不到忽略吴老板显而易见的心神不定,向真正直截了当问道:“小舅舅,可以告诉我,您真正担心一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