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之水（修改版）》楚君梧桐

22、第二十二章

　　大巴车回程途中，意犹未尽的几个人热烈商议晚餐事宜。
　　施远方说：“小爷家附近有家烧烤挺好的，不光东西多，味道特别赞。”
　　柯一勇说：“味道是好，可店太小，这么多人，也坐不下呀。”
　　男孩丁说：“去‘婆娑之水’，又能吃又能玩，还有优惠。”
　　巨子甩一个白眼：“现在吴老板升级为小舅舅，长辈在，玩啥玩。”
　　没头脑说：“叫你们在园里吃完再回，多方便，非要走。”
　　“蹭你家一天了，晚饭还蹭，不合适。”巨子扭身冲斜后方说：“念念，你想吃什么？”
　　顾念念正对着窗外发呆，被程净碰一碰胳膊，如梦初醒般迷糊：“怎么了？”
　　程净传话：“巨子问你，等会儿想吃什么。”
　　顾念念无精打采地答：“累了，不想吃，回去休息。”
　　程净对巨子说：“你们去吧，我们回宿舍。”
　　巨子不免遗憾，出于礼貌，顺便询问女孩甲乙的意向，答复累了直接回家。

　　等到大巴车停靠学校侧门，晚饭吃什么依然没能达成共识。
　　下车过程，巨子有意等李齐伊随程净她们先行，跟在向真正身旁，尝试邀请：“小爷，要不等会儿，去‘婆娑之水’吃饭？”
　　向真正自从摩天轮下来，沉浮“二二只能感知到你”的涵义漩涡中，不得自拔，无心其他，匆匆下车，浑不在意他人反应，快步过去握住李齐伊的手腕，抬腿即行，搪塞一句：“有事，先走了。”

　　收回追踪绝尘而去背影的注意力，施远方耐不住性子，问巨子：“小爷火急火燎的，干嘛呀？”
　　巨子瞧着女孩们都已离开，剩余男生也算熟悉，启动八卦频道：“你们没看见，摩天轮到最高处的时候，小爷和李齐伊好像抱一起了。”
　　老话有三个女人一台戏，新时代，与时俱进，六个男人一台戏，没难度。
　　“别好像啊，给个准话，到底抱没抱？”施远方关心则急。
　　“我在后面舱，角度不是很好，不过按姿势----抱了。”说到最后两个字，巨子语气充分确定。
　　男孩丙击掌大笑：“小爷了得，该出手时就出手，绝不含糊。”
　　没头脑也笑不停：“到我们班宣告保护权有些日子了，是该有新行动了。”
　　柯一勇谨慎内敛，想法深入：“李齐伊不错，就是慢热，小爷再不主动点，两个人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
　　男孩丁厚道：“赶紧说去哪儿吃饭吧，小爷要知道你们跟老妈子一样操心他的情-事，铁定明天就办酒席，让你们一次吃个够。”
　　巨子豪爽挥手，畅快欢笑：“烧烤啤酒赏月色，但愿人长久-----。”
　　男孩们结伴同行，朗声共颂：“千里共婵娟！”
　　世间美好，青春最值得艳羡，莫过于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周末晚上的奇园路，氛围较比平时更添一分轻松慵懒。
　　“饿吗？”向真正再试绅士做派。
　　“不饿。”
　　“那去我那儿，聊聊。”
　　“你需要休息。”
　　“刚才车上歇了会儿，没事。”
　　“以后有-----。”
　　“别以后，就现在，不然我一晚上都不可能踏实。”
　　“好吧。”

　　途经海滨街口，“婆娑之水”门外有服务生迎客，两人相处时间不长，默契已显，无需多言，快两步通过路口，以免过门不入的尴尬局面。
　　“真不饿？去‘欢宴’打包点吃的？”向真正食欲不佳，却不愿委屈慢待李齐伊。
　　“不用麻烦，饿了再说。”
　　“要不买点水果零食、饮料什么的，家里----只有白开水。”
　　“没关系，白开水可以。”
　　向真正不由得笑：“还挺好养活。”

　　进屋头件事，向真正先烧水，顺便翻箱倒柜，寻摸出不知何年哪月余留的正山小种，红茶提神消疲、清热养胃，适合搭配聊天。
　　水烧开，茶沏好，两人在客厅桌旁相邻而坐，促膝长谈。

　　向真正最揪心的问题：“你说二二只能感知到我，是只能感知到独空的，还是所有空间的？”
　　“独空的你。”
　　“那其他空间的我，就算有机会去到那里，二二也感知不到，是吗？”
　　“是的。”
　　“为什么？就因为独空的特殊性？”
　　“不能确定，有可能是独空的特殊性，也有可能是异化过程诱发意念感应。”
　　“说清楚一点。”
　　“二二不是一开始就能感应到你，他第一次-----。”李齐伊欲言又止，端起水杯，再放下，神情泄露一丝忧虑。
　　“第一次什么时候？”向真正追问态度坚决。
　　“你妈妈去世的时候。”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向真正自以为做足准备，可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空间异化完成前，二二对你的感应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你母亲去世，第二次是在银沙滩。其他时候，二二并不能随时感应你的状况，二二说过，只有当你的情绪，频临崩溃，他才能够感应到你。”
　　“感应什么？他能-----能看见发生的事情？
　　“看不见，是感受，比如无助、悲伤、恐惧、绝望的情绪，二二能体会与你相似的情感反应，很强烈，他说，好像与你合二为一，共同经历。”
　　“合二为一，共同经历-----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
　　“处于稳定空间，你又是普通人，意念感知力有限。”
　　“你第一次见到我，并不是在银沙滩，而是在我家？”
　　“是的。”
　　“我妈-----当时，你在现场？”
　　“在。”
　　向真正倏地头晕目眩，两只手猛地扣住桌边，手背青筋暴起：“你在？！”
　　“我在。”
　　“二二呢？他也在？”
　　“不在。”
　　“你说过带他到银沙滩，为什么不带他到我家？”
　　“那时候我年纪小，做不到引领他进行意念空移。”
　　向真正双手移下桌面，攥拳搁放腿上，试图缓解抑制不住地颤抖：“你亲眼看着我妈------，为什么不救？”
　　“已经来不及。”
　　“你全都看见了？”
　　“我看见了。”

　　对于今时今日的向真正来说，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一切，恍惚上辈子或者另一个自己所经历的，往事如尘，似幻非真。
　　被抱着去往卧室的过程中，向真正虽然处于半昏迷状态，身体仍能感受妈妈怀抱震颤，殚精竭力坚持着，偏偏执拗得绝不放弃。
　　撑持至床边，妈妈的气力已过极限，向真正摔到床上，后背隐隐阵痛。
　　一段时间，房间里寂然无声，宛若空无一人。
　　耐心耗尽之前，向真正感触妈妈将自己的右手合握于冰冷掌心，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妈妈跪坐床边地上，低垂着头，喃喃自语：“小正，妈妈想带你一起走，太累了，别怪妈妈-----别怪妈妈----别怪------。”
　　语消音散，万籁俱静，妈妈微微偏头，枕着床沿，睡容安详，双掌束缚如牢，桎梏向真正的手，和心。

　　向真正慢慢坐起身，没有开灯的房间，依稀光亮来自窗外清浅月光。
　　一室幽暗，若隐若现数不清的虚渺人影，震悚向真正魂飘神荡，所有影子都有一张妈妈的脸！
　　坊间传言，向真正独守母亲尸体长达数日，其实不然，天未亮，爷爷就来了。
　　至于为何不自救，实因无法挣脱妈妈手掌羁绊，死亡的力量远比生存，更令人不可战胜。

　　“那些影子-----是什么？”向真正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真的问出虚实不分的奇诡问题。
　　“当普通人以自杀形式结束生命，短暂时间里，空间缝隙动荡，不同空间的这个人会叠加显现在同一空间环境。”
　　“然后呢？那些影子后来消失，回去属于她们的空间？”
　　“自杀即终极，回不去，就是消失了。”
　　“就是消失了-----消失了，其他空间的她-----都不见了？”
　　“是的。”
　　向真正惊悸错愕，手心攥出汗来，突发妄想：有没有人心动过速即时死亡的？

　　缄默良久，向真正嘴角一抹轻描淡写地笑：“我是她儿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又能做什么呢。”
　　“不是你的错，没必要自责，这件事，你是最无辜的人。”李齐伊竭尽所能安慰。
　　“爷爷是你通知的？”
　　“----算是吧。”
　　“谢谢。”向真正心神不宁，无力深究“算”的字义差别。
　　李齐伊摇摇头：“不客气。”
　　向真正松开拳，举杯呡一口茶，暗自感伤：时间无敌，以为一生刻骨铭心的悲痛，如今已是过去的回忆了。

　　“异化，可以解释再详细点吗？”向真正将偏移的话题返转正轨：“除了与稳定空间环境不同，还有什么让你们判定异化。”
　　“异化不止环境差异，最根本的是时间，天边缘空间颠覆性的变化你看见了，只是没有意识到，那是变化。”
　　“时间-----时间-----？”向真正努力回想，忽地一个闪念，震惊喊道：“白天！那里是白天！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