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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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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走,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手臂突然被人扣住,秦休一时间有些慌乱,随即又听沈千扬说道:“你碰过的竹筷,我根本没动过。”
“……”
随着臂上加诸的力道,秦休猛地跌坐回床上。
脑子里还在想着对策,身体已先一步有了反应,他嘴上开始否认开来。
“我不过是睡不着,想出去透口气。”
沈千扬闻言冷冷发笑,看着秦休的表情阴寒不已,眼底火光似要燃尽所有。
“这么拙劣的借口,你还真说得出口!今天那孩子撞到你时,借机塞在你怀里的东西,你当我没看见是不是?还有秦痕身上的丝绢,你写给你师兄莫耶的信,你以为我当真不知?”
自己暗地里动的手脚被点破,秦休身子陡然僵直,一向灵活的舌头似乎打了结,“你既然知晓,又怎么……”
沈千扬截过他的话,道:“我既然知晓,又怎么会轻易将秦痕送到药王谷,又怎么会遂你的心意将你带出来,又怎么会若无其事地忍你到今时今日?你是要问这个吗?”
秦休一时怔忪无语。
心底却被震撼。
是啊,沈千扬既然早就知晓他想逃的心思,又怎么会依照他画好的路子来走。
他那样的性情,不应当是扣住秦痕,将他押在教中百般威胁凌辱吗?
他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这些日子……居然还能对他比以往温柔大度。
看穿他心底想法,沈千扬抓着秦休手臂的力道陡然收紧,冷冷问道:“你当我真能若无其事,真能轻而易举忍下这口气?错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慕少游还有没有心而已。”
还有没有心,看得见他的付出。
当初发现秦痕身上的丝绢,他并非不恨,只是极度的恼怒之后,却是无可奈何。
慕少游这人,就算瞎了双眼也执意离他而去。
再多残酷手段,困得住人,却永远留不住心。
他不甘,也不希望这样。
所以还是依约送秦痕至药王谷,每日去见慕少游的时候,也强迫自己将恨意忍下,假装不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努力尝试改变自己的态度,对这人温柔,叫自己不再再步步紧逼……可结果呢,再一次心软的结果,不仅未见这人的态度有丝毫缓和,更险些,连人都留不住。
苦涩的味道从口中漫开来,沈千扬恨恨问道:“慕少游,我这些日子的隐忍,在你看来,是不是一场笑话?”
过度骄傲的个性,将这般话语问出口,沈千扬几乎将牙根咬碎。而秦休只是垂首坐在床边,一句话不肯应,一声不肯出,那样的态度,看似恭谨,其实不过是默认。
默认他的愚蠢与竹篮打水一场空。
体内怒火翻腾犹如江海巨浪,沈千扬觉得血气上涌,喉头一阵腥甜,嘴角竟有血丝溢出。他抬手想拭去嘴角血迹,但更一动,就觉出不对劲来。
他整条手臂已然麻木,就连抬起来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而那种麻痹感不仅仅是在手臂而已,它蔓延得极快……眨眼间全身都僵住来,只有扣住慕少游手臂的那只手,仍然紧紧抓住对方。
“怎么回事?!”
惊觉自己不能动,沈千扬声音益发冷了来,如墨深邃的眼瞳中一派痛色。他现在不只是全身僵硬,就连身上的血液,也被心底的寒意冻成了冰。
他明明没有碰慕少游动过的东西,怎么还会这样?
秦休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听沈千扬此刻的语气,还是勉强能猜到现在的状况。扣住他手臂上的手不曾松懈,那般禁锢,就如掐在他心上一样,隐隐有些疼,也有些动摇。
他从未想过,十年之后的沈千扬,这个背负对他的仇恨十年之久的人,这次会为了他退让到如斯地步。
明明知道自己要逃,却还是送秦痕去药王谷,还是装作不知道带他出来。
这样的退让……
原来他的骄傲他的底线,沈千扬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他原本以为彼此间无法共存的东西,并非无法调和。
沈千扬的个性已然不若当年霸道,也不是只知掠夺侵占……
心中种种情绪交织,秦休面上却如往常,他整个人静静坐在床沿,不曾起身,也不曾急着将沈千扬的手掰开逃离,而是道:“药并没有下在筷子上。那孩子给我的,也不是毒,而是解药。”
“解药?”
沈千扬眼眯起,全身麻痹不能动,却不代表他的心也被蒙蔽。脑子里灵光一闪,他隐约想明白来,但却更觉难以忍受。
“毒是下在你身上的?”
“是,毒是落在我身上的……我今晚故意打翻饭菜,故意碰过你要用的竹筷,都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而已……”
他目不视物,要想对沈千扬下毒谈何容易?
那孩子往他怀中塞纸包,今晚吃饭时他故意碰到竹筷,全都只是障眼法,骗沈千扬放松戒心的障眼法。
真正的迷药,是下在他身上的。
白天他险些跌倒时,师兄莫耶扶他起身时身上带着的药味,已不是初见时的当归。而是师父当年亲手制的迷药淋漓,这药落在人身上,六个时辰才可见效,届时中毒之人全身麻痹,如被人封住全身穴道,别说动武,就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秦休眼睛虽瞎,但他自小在药王谷长大,熟知药理,又熟悉淋漓的气味,所以一闻这味道,就知道那是什么。
而那孩子塞在他怀中的,恰好是淋漓的解药。
待这两者凑在一起,即使师兄莫耶不曾点破,秦休也已经明白。
莫耶是将淋漓落在了自己身上,解药是防止他中毒的。
沈千扬每日与他接触的时间最长,抱着他上下楼时就已将药沾染上。这样不知不觉,暗度陈仓,沈千扬再防,也防不到这一步。
只是……师兄会用这手法,也就表明,沈千扬与自己之间的关系,他早已洞悉。
说这些话时,秦休依旧垂着头,声音很平静,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一心期待的逃离在这样的情况下得以实现,心里酸涩愧疚却压过了喜悦。
而他说话时,沈千扬一双眼紧紧锁住他容颜,看着那薄情的唇平静地吐出所有的真相,越听就越觉心寒,越听也越想笑。
“哈哈哈……算得好算得妙!我对你的心思全算在里面了……原来,不管我怎么做,慕少游你还是会一再负我!”
沈千扬笑得失态,但那笑声里却满是心伤的味道,似黑暗角落里独自舔伤口的狼兽。
秦休咬了唇,想要辩驳,但嘴张了张,还是未曾说出话来。
倒是横道里有人插进来一句话,“你只说少游一再负你,但我问你,若没有你步步紧逼,当初的慕少游,可会是今日这般模样?”
听见来人说话的声音,秦休猛然抬了头,轻唤了声,“师兄……”
沈千扬转眼看来人。
只见这人一身黛色长袍,三十五六的年纪,手中一管竹笛,说话时唇角微微勾起,面上带笑,很是温和的模样。这人眉目算不得极好,只因整个人带了种飘然世外的出尘感,让人无法忽视。
但这人再好再妙,沈千扬也喜欢不起来。
只因他是昨日扶过慕少游一把的人,药王谷如今的主人,慕少游的师兄——莫耶。
莫耶看似温和,言语却极犀利,一句话就刺中了沈千扬的软肋。
若不是他,慕少游何曾是现在这般模样?
武功尽失双目失明,连身上的傲气,也渐渐磨掉了些。
沈千扬神色一滞,一时缄口。
莫耶则走到床边,同他道:“我要带少游回谷医治双眼,你若不甘心,尽管来,药王谷随时候着沈教主大驾。”
莫耶说着话,一面要带慕少游起身,却见沈千扬紧紧抓住慕少游的手臂。他神色一凝,试着拉了下,却是纹丝不动,只好伸了手去,将沈千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来。
“沈教主,得罪了。”
沈千扬拼尽全身力气也不肯放手,奈何身中淋漓之毒,终究挣不过莫耶。
而莫耶每掰开一根,沈千扬的眼神便寒了一分,最后转向秦休问道:“为何只用迷药?将我毒死一了百了多好!迷药再烈,药性也总有过去的时候。我既然敢送秦痕到药王谷,敢将慕少游带到这里来,也就有所准备。这雪山脚下布着我的人,你们要走,怕没那么容易!”
莫耶淡淡道:“沈教主这么有自信能困住我们?”
“就算抓不住你们,也能缠住一阵……只要我身上的药性一过,你们还是走不掉。倒不如杀了我,以绝后患?”
沈千扬口气笃定万分,莫耶能耐再高,带着眼盲的慕少游,想从他手下人包围里逃掉,也非易事。
果然,闻言莫耶停了手直起身,一管竹笛在月光下发出青润光芒,“沈教主何必逼我?”他口气虽和,但话中已动了杀意。
沈千扬如何识不出来,更冷冷笑了起来,“我不是逼你,就算动手,也要慕少游来。”
他逼的是慕少游。
沈千扬的话,听在一直沉默的慕少游耳中,无比刺耳,他终忍不住站了起来。
“沈千扬,你当日问我,若你肯放下前尘旧事,只要我一心一意留在你身边,我当如何……”
沈千扬冷冷看向慕少游,出言打断他的话,“这样的愚蠢,我今后不会再有。”
慕少游身子轻颤了下,手蜷成拳收紧来,心神激荡,却是抬了头继续说话,“我现在重新给你答案。我们重新来过,只是,你现在放我和师兄回药王谷……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自会回去你身边。”
刚刚想了很久,知悉沈千扬所有的退让隐忍,他不能否认自己心底的动摇。他素来肯直视自己的心意,也不愿就此将双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僵持十年,他想给自己机会,也给沈千扬机会,往日种种皆可试着放开,从头来过。
沈千扬挑高眉,勾起的嘴角显出些残酷的冷意,全身的麻痹感仍掩不住心底的冰寒,“慕少游,我凭什么答应你?”
这样的话,盼了许久,真听到时,却如在梦中,令人难以置信。更何况这样的承诺,是在又一次的背叛算计之后。
慕少游从怀中摸出解药,放到沈千扬手中,“这是解药。”
莫耶见状皱了眉,极不赞同,“少游,你想清楚!”
“我知道。”
慕少游仰头,无光的眼写着孤注一掷的坚决,“沈千扬,这一次我必以真心偿你,只问你如何决断。”
如今,信或不信,肯或不肯,皆由你沈千扬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