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暖生香草木荣》安于器

25、下狱

　　端王的耐心比他们想的还要差，四月初二的傍晚，密密麻麻的京城守备军，潮水一样涌进来，在皇宫那高墙碧瓦前摆阵，端王带人上前喊话。

　　这话还是盛家养的卫士飞檐走壁传回来的，大意是太子意图弑君篡位，端王这个哥哥虽然不忍手足相残，但也不能眼看着亲弟弟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如今虽然带兵来围了，但也还要给太子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主动开门出来，之后一定会向圣上求情。

　　阿玉听了忍不住嘲讽：这大旗扯得响，可到底先坐不住还是端王。

　　宫里一直没有反应，华灯初上，端王下令攻城，□□手，盾牌手，攻城车，喊杀声四起，没一会儿已经是硝烟弥漫。

　　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在京城里飘散，盛君琦听完下人的回禀对盛锦玉嘱咐：“我去办事，你们俩在家里好好儿呆着。”

　　等他走了，阿玉忍不住好奇：“盛大哥去办什么事？”

　　盛锦玉笑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京城里的杀戮从皇城中心逐步扩散，到后来，大街小巷甚至出现不少趁火打劫的宵小之徒，老百姓心惊胆战熬过一晚，离国的天才终于亮了。

　　阿玉和盛锦玉对坐一夜，终于等到盛家的卫士前来回禀：“端王被擒，守备军主将伏诛，从者有的阵前倒戈，有的投降。”

　　盛锦玉问了一句：“薛二公子呢？”

　　“薛二公子殿前救驾有功，捉拿叛党数十人，包括，镇西侯薛勇。”

　　“你说什么？”阿玉一脸震惊地追问，“他抓了谁？”

　　盛锦玉让那人先退下：“你不是知道他其实是太子这边的？”

　　阿玉有些迷糊：“我本以为是薛侯爷指使他这么做的。”

　　“呵呵，”盛锦玉冷笑，“就算镇西侯想要脚踏两条船，到昨晚也必须要做出选择了。跟着端王这么多年，难道他还能在太子那儿讨到什么好不成？”

　　所以一出逼宫的大戏，就这么落幕了？

　　盛锦玉理着裙摆站起身：“好了阿玉妹妹，现在轮到你出场了。”说着抛了个媚眼，“我们去痛打落水狗吧！”

　　“什么？”阿玉不明所以地被带到了李家铺子门口，盛锦玉只叫她去拿东西。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这么多年你收集来的证据啦，你不会是留在杨府了吧？”盛锦玉问得一脸理所当然。

　　“这，我拿了证据，现在交给太子？”

　　见她还没反应过来，盛锦玉笑着说：“不是啊，现在端王是谋反，在大理寺关着呢，你直接去递状纸就好啦。”

　　哦，这样？阿玉晕晕乎乎去找李家舅舅拿了案卷，李风问她：“昨日端王谋反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啊？”阿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我哪儿有这么大本事？”

　　“也对，”李风点点头，“回头还要谢谢薛二公子。”

　　又有他什么事？阿玉一脸疑惑，李风解释道：“昨天下午二公子特意留了人手在我们这条街上，你没见别的街上都有店铺被砸了，我们这儿却平安无事吗？”

　　阿玉沉思着回去找盛锦玉，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往大理寺走，快到衙门口儿了阿玉才惊觉：“状纸我还没写。”

　　盛锦玉笑着道：“不要紧，他们会帮你写的。”

　　没听说过上衙门告状衙门还会包写状纸的，阿玉没来得及问，盛锦玉已经拉着她直往里头冲。

　　当差的小吏正要拦下她们，盛锦玉扬声道：“回去跟你们上官说，杨家小姐来报案了。”

　　那人一听换了面孔迎上来：“哟，哪位是杨家小姐，是我们招待不周，薛都尉已经打过招呼了，我们大人正等着呢。”

　　所以，当官的都准备好定罪了，只等她这个苦主上门了？大理寺卿张文忠接过一应案卷，还毕恭毕敬地把她们送出来，阿玉一路感觉跟做梦似的。当年杨阿爹丢官丢得猝不及防，如今她告官也告得顺风顺水？

　　阿玉想不明白，难道太子早就知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忍不住又问笑得得意洋洋的盛锦玉：“姐姐还不准备给我解惑吗？”

　　盛锦玉摇摇头：“我又没做什么，不过是守着妹妹罢了，怎敢居功？”她靠过来意味深长地一笑，“妹妹再等等就知道啦！”

　　阿玉一头雾水地回了杨府，杨家如当年杨晧被罢官时一样，人心惶惶，见了盛锦玉，杨大伯顾不得身份上期一拜：“不知盛大小姐可知道什么风声？”

　　他们自然不会有盛家那么大本事，昨晚京里那么乱，杨府也被人烧了几处院子，杨家几兄弟灰头土脸的，杨雨欣没出来，阿玉突然有些担心。

　　盛锦玉看在阿玉的面子上，给杨家人送了一颗定心丸：“杨老爷放心，京里已经尘埃落地，日后找上杨家的只会有好事。”

　　她说完这一句就告辞了，杨大伯再怎么心急也不至于拉这个小姑娘不放，只得去问阿玉：“你这两日在盛家可有听说什么？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听说端王造反了？”

　　你看吧，昨晚有人口号喊得响，可不过半天的功夫，风向已经变了。

　　阿玉乖顺地回话：“盛家都是大公子做主，我只是陪着大小姐在屋子里说闲话而已。”

　　“那盛大公子可有说什么？”杨大伯还不死心。

　　阿玉摇头：“不曾有什么交代。”

　　杨大伯没办法，这会儿也忘了先前两个小姐妹听墙角的事情了，只好放了阿玉回屋。杨雨欣当时就被请了家法，这两天一直卧床休息，好巧不巧倒是躲过一劫。

　　昨夜皇宫里发生了什么，没人清楚，薛延是怎么大义灭亲的，这份壮举倒是率先轰轰烈烈传了出来。

　　圣上的圣旨还没写好，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已经拍响了。

　　当日端王带人攻入皇宫，打头的就是镇西侯薛勇，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到御座前。

　　太子提着上方宝剑，抬手一指：“薛勇！你这乱臣贼子！”

　　端王党羽此时也顾不上分辨谁是真的乱臣贼子了，有人高喊：“太子心怀不轨，意图弑君篡位。”

　　底下的小兵反正也不知道自己跟着的是谁，只知道一股脑往前冲，禁军死了一批又一批，到最后端王围了昭明殿，这几日被宣进宫的大人们都躲在里面不知所措。

　　圣上被李宝禄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抬到御座上，众人这才得见天颜。

　　圣上面色青白交加，也不知是病得还是气得，抖了半天才让李宝禄传话：“端王犯上作乱，不忠不孝，凡是受端王蛊惑的，此刻若是缴械投降可保家中妻小性命，执迷不悟那最后就是抄家诛九族的下场，”

　　这话传出金殿，退缩之人有之，但更多的是一不做二不休，想要争从龙之功的人。

　　镇西侯薛勇带头往里冲，千钧一发之际，薛二公子突然暴起一招重伤薛侯爷，回身击杀十数亲卫。最后一剑架在端王颈上，高喝一声：“端王已降，党羽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只这一声吼，叛军中就有数十小头目当场倒戈相向，几位长官还没反应过来不是被杀就是重伤，风向变得那叫一个快。这时候陶驸马和荣国公主带兵赶到，端王党很快就被包了饺子。

　　说起荣国公主，不知大家可还记得，当年皇家十里红妆嫁女，京城里盛况空前……

　　说书先生转而细数起荣国公主的嫁妆来，包括那一百重甲兵。

　　阿玉留下茶钱，带着阿遥走出茶楼。

　　当日阿玉被盛家接走的时候，交代了阿遥留在府里等着二虎子的消息，后来回了府就一直被阿遥瞪着一双兔子眼抱怨了整整两日。

　　今日一早大理寺派了人来府上问询当年宁王一案详情，杨家人这才知道阿玉又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

　　杨三老爷差点儿就要请家法，被杨二老爷拦住了。老爷子大风大浪见多了，当时眯着浑浊的双眼看了阿玉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杨晧有你这么个女儿，也不知是福是祸。”

　　杨家人没人再多说什么，阿玉被她们彻底无视了。

　　这才有了现在，主仆俩光明正大出门听说书。

　　“小姐，那天不光皇宫里凶险，连杨府里都有人来杀人放火，可吓人了！结果您出去了也不捎个信儿回来，我和张大娘当时都急死了。”阿遥又开始絮絮叨叨。

　　“好了好了，”阿玉安慰她，“是锦玉姐姐请我去做客的，能有什么事？就你们瞎操心。”幸好她没说当天出门就遇袭的事，不然还不被这丫头念叨死？

　　两人走出茶楼没多远，就被个戴着斗笠的姑娘拦住了，四五个家丁围上来，阿遥把自家小姐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来人：“你们干什么？”

　　斗笠后面传出一声冷笑：“呵，杨小姐真是健忘，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

　　阿遥傻在那里，阿玉惊讶：“宝儿姐姐？！”戴着斗笠就不说了，从前蒋悦彤虽然不能说很胖，但也是十分丰满的身材，现在这个弱柳扶风，腰杆细得仿佛一碰就断的病美人是谁？

　　主仆俩在心中腹诽：这下名副其实是‘蛇’蝎心肠了。

　　蒋悦彤往前走了一步，微微撩开些面纱，露出下巴上红棕色的疤痕：“也难怪妹妹不认得我了，我成了这幅样子，你自然是不敢认的。”

　　阿遥心里咯噔一声：别是还要加上丑人多作怪吧？

　　阿玉想起之前盛锦玉说起的‘毁容风波’，以为蒋悦彤是知道了她与谢哲退婚的事情，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又来找她麻烦，和和气气地问好：“宝儿姐姐不管成了什么样子，也还是阿玉心中心地善良的宝儿姐姐。”

　　虽然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蒋悦彤还是二话不说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阿遥替自家小姐挡了，距离更近，巴掌落在了脑袋上，阿遥被打蒙了，整个人摔在地上。

　　阿玉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婆子就把她按住，蒋悦彤反手又是两个巴掌，这下实打实伤在阿玉脸上，火辣辣的疼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阿遥从地上爬起来，像只小豹子似地横冲直撞。几个婆子嗷嗷叫起来：“哎哟，这丫头手里有针！”

　　阿遥别的不行，针线活那是一等一的，走到哪儿都带着绣花针已经成了习惯，这一次用来防身倒是正好。

　　阿玉得了自由，拽着阿遥退出包围。

　　街上也围过来几个行人，蒋悦彤没办法再把她抓住，只能咬牙切齿地骂：“你是不是故意利用表哥，到头来先是大张旗鼓地退婚，转头就把姨母一家都出卖了！难道谢家对你不好吗？你要这样害他们？”

　　阿玉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骂糊涂了，正要反问，就听见‘啪’的一声，有人一鞭子甩在蒋悦彤的斗笠上。

　　斗笠应声而落，蒋悦彤尖叫一声捂着脸躲到丫鬟身后。她露脸的时间虽然很短，还是有人看见她面上斑驳的疤痕，旁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蒋悦彤气得发抖，又不敢冒头，只能躲在那里大叫：“是谁！是谁干的！”

　　“可别叫了，”盛锦玉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走出来，“脸已经看不得了，到时候再把嗓子叫破了，到时候恐怕瞎子都不敢娶你。”

　　众人哄笑起来，小丫头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帮蒋悦彤把破了一角的斗笠勉强戴了回去。

　　蒋悦彤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斗笠，一手指着盛锦玉：“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替她出头！”

　　盛锦玉嗤笑一声：“我倒不是特意替她出头，只不过你挡在我家铺子门口，碍着我家生意了。”

　　阿玉这才注意到，他们此时确实就在盛家铺子门口。盛锦玉又笑道：“蒋小姐今日都丢了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打算罢手吗？”

　　“罢手？”蒋悦彤又朝阿玉走近一步，“我今日就是为了出来堵她的，这人总不能白丢不是？”

　　盛锦玉看向阿玉，她面颊上的五指印已经很明显了：“阿玉你怎么说？”

　　面颊痛得有些麻木，阿玉忍着疼开口：“我实在不知道宝儿姐姐说的是什么事，我怎么就害了谢家？”

　　“你会不知道！？还不是你到大理寺报案？”蒋悦彤半点儿都不信，“谢家跟端王向来没有半点儿联系，怎么会被端王牵连？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哈？这可真是莫名其妙，”盛锦玉抱臂嗤笑一声，“官府拿人难道不看证据的吗？谢家入狱自然是因为有罪，不管是不是有人告发，有罪不该受罚吗？”

　　蒋悦彤向来无理取闹惯了，从来没人正儿八经跟她理论过，这时候连歪理都编不出来。

　　盛锦玉又甩了一下马鞭：“你这斗笠我看还是摘下来吧，心已经瞎了，眼前再看不清小心出门就摔跤。”

　　蒋悦彤到底是欺软怕硬，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盛锦玉把阿玉带到铺子后堂，先是上了药，然后才问起来：“阿玉妹妹是来找我的？”

　　阿玉摇摇头，又点点头：“本事无意中走到这儿的，但现在正好也有事想问问姐姐。”

　　“你说谢家下狱的事？”盛锦玉一边洗手一边问她，“怎么你不知道吗？这几日朝廷在清查端王党羽，谢家是昨日傍晚被抓的。”

　　阿玉皱着眉：“这怎么可能呢？”说完又‘嘶’地抽了口凉气，蒋悦彤那两巴掌打得还真是疼。

　　盛锦玉看她疼的想捂脸又无从下手的样子，又看看旁边一脸自责的阿遥，无奈地摇摇头，叫了宝镜来带着阿遥下去，也找个大夫看看是不是打坏了脑袋。

　　阿玉还在龇牙咧嘴地想说话，盛锦玉坐到她对面：“大理寺的说法是谢家与端王早有勾结，估计是从王府属官嘴里撬出来的吧，总之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蒋悦彤也就是疯狗乱咬人。你要是气不过，过两天我们找个机会打回来。”说着还撸了撸袖子。

　　这时候宝镜送了两个煮鸡蛋来，阿玉自己接过，一边一个在脸上滚着，说话有些不清楚：“阿遥怎么样？”

　　“大夫还没来，她自己说不碍事，”宝镜回话，“现在在后厨吃点心呢。”

　　阿玉有点儿尴尬，阿遥这心性也是无人能及了。盛锦玉听了捂着嘴笑，打发了宝镜又问她：“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谢家？也辛亏你退了亲，不然岂不是要嫁给仇人之子了？”

　　见阿玉不做声，盛锦玉又劝她：“怎么，难道你还真以为是因为你告了他们才会被下狱？”

　　阿玉摇摇头，含含糊糊：“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蒋悦彤会来找我说这个话，而且，当年伯夫人第一次见我就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盛锦玉想了想：“你不是说小时候第一次见面，蒋悦彤就跟你吵架了？也许那时候伯夫人就是偏袒自家外甥女呢？”

　　阿玉想着：可后来她也一直不喜欢我，第一印象这么根深蒂固的吗？

　　等回了杨府，阿玉坐立难安，还是叫二虎子去永昌伯府打听消息，回话倒是和盛锦玉今日说的一样，官差的说法也是勾结端王。阿玉怎么都想不通，当年杨阿爹和谢伯爷的关系那么好，如果谢伯爷私下里勾结端王，杨阿爹会不知道吗？

　　既然想不通，阿玉决定亲自去问一问。

　　端王谋反案牵扯的官员众多，更不要说还有这些官员家眷，除了端王以及王府中人，其余人都关在刑部天牢里。

　　杜荣虽然是临阵倒戈，得了个大义灭亲的名头，但也算是涉案人员，这几日为了避嫌也没来过三法司。今日因为要提审薛勇，太子特意让他来一同听审。

　　薛侯爷戎马半生，倒很有成王败寇的觉悟，此时也不做什么负隅顽抗，问什么答什么，异常配合，只在最后要求让儿子送他回牢房。

　　杜荣今日未着官府，一身富家公子打扮，若是忽视他眼中寒光，更像个文弱书生。

　　父子俩走进阴暗的牢房，狱卒锁上牢门，隔着木栏杆，薛侯爷打量着这个半路出家的儿子。

　　杜荣也在打量他，脱了官帽，披散着头发，两人额上如出一辙的美人尖。

　　杜荣看了眼一旁的狱卒，那人很有颜色地躬身退下了。

　　没了外人，杜荣轻笑一声：“听算命的说，有美人尖这种面相的人，一般都性急好胜，遇事果决；若是男人，在而立之前会一帆风顺，但之后很可能一败涂地。”

　　薛勇看着这个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儿子，用力挺了挺肩膀：“咱们这种做武将的，若是信命，那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杜荣放松地垮着肩膀，吊儿郎当地故意矮下半个头，平视着薛勇：“父亲特意要我送你这一程，是要跟我说大道理的？”

　　薛勇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些无法启齿：“阿延……”

　　“可算了吧，”杜荣摆摆手，“这名字我早就听腻了，你知道我娘为什么给我起名杜荣吗？”

　　这问题牵扯得太远，薛勇都想不起杜玟娘这个人了，自然没法回答。

　　杜荣低下头，脚尖踢了踢牢门：“你曾经在她面前舞剑，唱了一句‘丽桂树之冬荣’，就这一句，她记了一辈子。”

　　薛勇面色一僵，他当年根本不曾想到这个，下意识以为是乡下女子，整日想着荣华富贵，听说还上门想要认亲，更是觉得杜玟娘是想要母凭子贵，进侯府过好日子。如果这名字是这个意思，那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

　　杜荣没时间等着他慢慢感时伤事：“延？你不过是想着把我捡回家延续你薛家香火罢了，毕竟薛肃废了，薛家在军中的势力不能废。还有什么人比我这个儿子更好用的呢？”

　　薛勇无话可说，或许当年他确实有那么一刻是想要对这个孩子好的，可更多的是薛家的荣耀，是镇西侯府的名声，即便让他重来一次，恐怕也还会那么做，只不过，对这个孩子不会再掉以轻心。

　　“看来父亲觉得您是对我太放心，这才养出了我这个白眼狼？”杜荣心里冷笑一声，“难道您以为我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很好吗？”

　　薛勇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太理解，杜荣难得耐心地解释起来：“我小时候刚到侯府，您那个残废儿子就没少指使下人捉弄我，被褥是夹草的，点心是馊的，洗澡水是冷的。小孩子都看不上的把戏，他耍得没完没了。”

　　杜荣打量着薛勇的表情：“这也就算了，那位大小姐，更是叫上她的一帮拥护者，私下里套了麻袋打我们，事后还要说是我们在练武场技不如人。”

　　“侯夫人做了什么，我都懒得说了，毕竟不能指望主母对一个外室子多好，可父亲您呢？”杜荣微微凑近了一点儿，“您说给我母亲修缮了坟茔，可我后来挖开过，那就是个空坟。而且我母亲的牌位，根本进不得薛家祠堂。”

　　他仰头后退半步：“当然，我想她也根本不屑。当年侯夫人做了什么，想来父亲你也是根本不在意的，就算被活活打死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薛勇愣住了，当年的墓？“是弄墨？！”

　　杜荣嗤笑一声：“弄墨？这种名字根本配不上他那种铁骨铮铮的汉子。”

　　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护卫也背叛了他，薛勇挺直的腰杆渐渐垮了下来：“可我是真的信任你，才会把青鸟卫交给你，才会让你去接近太子套……”他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瞪向杜荣，“是你故意的？！”

　　杜荣抱臂微笑：“也不是太笨，当时我确实是心血来潮，故意在蹴鞠场吸引了太子的注意。本来是想自己跟您提，没想到您却先叫我去主动接触太子。”

　　说着又笑出声：“这也算是父子同心吧？哈哈。”

　　薛勇冷了脸：“青鸟卫呢？你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杜荣嗤笑一声：“您也不想想，在我之前，这青鸟卫有一大半儿都是在薛肃手里，他待人小肚鸡肠那样儿，难道能养出什么忠心耿耿的属下吗？更何况您交给我的第一支青鸟卫，本就是七支里最差的，是被薛肃打压淘汰下来的。这种人，自然最容易收服，再反过来对付更多的人。”

　　薛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微微抬头仰望着这个儿子：“我就算愧对薛家的列祖列宗，可我也教出了你这样出类拔萃的儿子，此生无憾了。”

　　杜荣盯着他，少年人血气上涌，一只手穿过木栏空隙拽着薛勇的衣襟拉进：“你听好了，教我做人的，是我母亲；教我做事的，是杨大人。而你，你只教会我如何复仇罢了。这一点，我倒是宁愿我不曾学会。”他说完狠狠推了一把，转身就走。

　　薛勇踉跄着后退两步，随即朗声大笑起来：“不管你有多不愿意承认，哪怕只看面相，你也是我薛勇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