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短篇小说合集）》瘦雪汤圆

5、凶手

　　文楚楚是个文学小青年。
　　她给我写了一封信，碍于工作的缘故，我直到现在才拆开来细看。
　　窗外黑漆漆一片，望不见一盏灯光。
　　我揉了揉舒展不开的眉心。

　　亲爱的熊先生，我的哥哥：
　　你好。多日未见，我想念你啦。
　　哥哥，我刚刚嗅到了很美丽的气味，你知道的，那是我最喜欢的玫瑰，茉莉，还有葡萄柚的气味。那是我的气息。
　　它现在在我的房间内横冲直撞，徒惹我生气。
　　现在窗外有一个苍白的太阳，小小的，我用手指比了比，大约有我玩具盒里你送我的那枚透明弹珠那么大。
　　我去年晒得漂亮的干花折了，不太高兴。哥哥下次来看望我，给我买更漂亮的花束吧，我会做成纪念品，分你一半。
　　楼下的茶楼今早换了一种线香，我上回路过的时候给老板爷爷建议的，那个爷爷可喜欢了，往我书包里塞了好几包脆饼，有花生碎的那种。
　　那样的线香属于冬日，有积雪与枯枝，有红手套和小草芽，还有玻璃窗上尚未融化的冰花。
　　我的书架最上层右手边有一本画集，里面有我给哥哥的惊喜，嘿嘿，稍微期待一下吧。
　　哥哥，我的房间有点儿冷，房门被我关上了，温暖的空气在外面。
　　哥哥，我悄悄和你说，学校里面喜欢我的男生可多啦，但是我都没有答应，我还是学生，我记得你说过的话。
　　哥哥，你早些回来见我吧。

　　你的妹妹，文楚楚
　　12.22

　　我仿佛已经从纸张里嗅到了文楚楚同我说的那种花朵的香气。
　　这是那孩子今天下午特地跑来公司楼下给我的信。为了这个大项目，我们基本有两三个月不再回过家了。
　　而且，文楚楚虽说是我的亲妹妹，却是跟着母亲长大的。
　　只是这个妹妹实在是讨人喜欢，我在父亲去世后，也依旧时不时便去探望一番。
　　血浓于水的小家伙。
　　我笑了笑，决定明早再去我那位母亲家拜访。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突然响起。
　　我疑惑地蹙起眉按下接听键：“妈，你……”
　　耳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不胜……呜呜……你妹妹她跳楼了——”

　　我听见了手机砸在地面的声音。
　　已经无法思考的我，只感到有滚烫的液体涌出眼眶，打在我的手背上。

　　文楚楚的房间一片狼藉。
　　支离破碎的香水瓶，被暴力撕成两截的书，床脚边被践踏过的花朵，还有玻璃窗上由某人勾勒出的可爱笑脸。
　　文楚楚从对面的商场顶楼跳下来，身上穿着我白天还见过的一条白色连衣裙，漂亮的脸蛋沾满血污。
　　我的那位母亲蹲在墙角处失声痛哭，但我已不愿再听。

　　不过是一场母女间的小小争执。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文楚楚是个独特的姑娘，她的同学在惊讶于她自杀了的同时，又对她的行为议论纷纷。
　　“不珍惜生命”、“遇事就逃避”、“抗挫折能力差”，文楚楚在死后竟也得不到安宁。

　　她留下的那本画集被我从母亲家中带回了公寓。
　　那里边夹着另一封信：
　　SURPRISE！
　　熊先生，圣诞节快乐！
　　今年有没有自觉地给我买平安果呀？
　　嘿嘿。
　　哥哥，我前天梦见好多好多黑沉沉的乌云。我梦见自己要死了，我好舍不得呀。
　　在梦里，我得了癌症，只能去死，我好害怕，想哭，但又不敢哭出声，怕人家觉得莫名其妙。
　　但是后来，我看见哥哥从树下的阴影里逆着光向我走来。
　　你摸着我的头发说，别怕，哥哥带你走。
　　我就好高兴，连死都不怕了。
　　所以，哥哥你要多来陪我玩呀(><）
　　我马上升高三，最困难的数学就拜托你了！
　　熊先生，咱们要一直做彼此最好的家人呀。
　　另：礼物就是这本画集，大大有画你最喜欢的路飞。

　　你的开心果，楚楚
　　12.20

　　我已经看不清文楚楚写下的文字了。
　　我仰起脑袋，放缓呼吸。
　　在许多年前的褪色记忆里，还是小女孩儿的文楚楚，揪着我胸前的衬衫口袋，窝在我怀里，恬静地安睡着。
　　那孩子不见了。
　　我追不上她。

　　我用手掌挡住眼睛。

　　日子继续转悠着轱辘向前。
　　我眯着眼，脑海中还残留着那张黑白照片的痕迹。
　　那孩子的书我都没有烧，只是偷偷保存了起来。
　　我逼着自己去翻阅她看过的东西。
　　从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到她最近很喜欢的《香水》，她留下了许多心得和批注，她写“觉得自己一点点变成了大人”，“想代替枝头上的栀子花，沐浴清晨的微光”，以及“我是一只猫，哥哥是我的朋友大白兔”之类的奇妙话语。
　　她在《谋杀似水年华》里写“我要死了”，落款时间是三年前。
　　那时候的她才13岁，那本书也是我给她买的礼物。
　　那一日，我竟还记得。
　　她站在阳光下抱着书，笑得很甜。
　　我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出，摸了下她的头发。
　　她跟我说——

　　“哥哥，带我走吧。”

　　我终究没能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