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金子》云中小飞象

8、008 入职国企

　　这是一家国有企业，对于前几年的铠甲在身，四处征战，来到这里宛如在大海中只能不停游泳保命的我突然上了岸，潮平两岸阔，沙滩阳光，温暖祥和。这里没有穿着恨天高的白领，没有午餐时进进出出的外卖员和人流。我的新单位，它拥有一个长满了银杏树和红枫树的院子，有三座自己建设的长满了爬山虎的办公楼，有自己的停车场、职工餐厅、健身中心甚至还有理发店。保安、保洁、厨师也都是自己的，我不用再像从前一样七窍生烟地思考午餐是外卖还是堂食，也不用担心停车费，下班后还可以跑跑步冲个澡再回家。有一次，我跟食堂李师傅说想喝粥，第二天他真的煮了一锅红豆粥，一切都美好的让你不忍离开。

　　这里是一个新的生态，它不临近地铁口，99%的职工开车上班；这里喜欢讨论子女留学和海外旅行，年休假是同事们踏向各大洲的出口；这里鼓励发展爱好特长，公司每年举办球类赛、棋类赛、摄影赛以及演讲比赛等各类大众竞赛，并配备专业教练全程指导，报名就有参与奖；这里注重培训常态化，英语培训、健康心理培训、业务培训都是一年一报名的活动；这里甚至还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每年一次由团市委组织的国有企业兄弟单位大型联谊活动诚征广大单身职工踊跃报名，大致就是组织大家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团建两天，互相了解、增进感情。公司所有的福利和关怀都在暗示你，这里不是流水席，大家来这里都做好了干到退休的准备。确实，这里只进不出，人员变动率极地。

　　谨言慎行。人事部带着我向每一个部室介绍时，我把这四个字攥在拳头里，我穿着曾经公司涉外时的正装和高跟鞋，跟每一位同事保守微笑。我的一身行头加刻意保持的专业感，让这个温暖又平静的大家庭瞬间来了兴趣。第一次吃饭就有同事主动过来百科，原来我是这个公司近4年来第一个新面孔。这里人员极其稳定，变动率极低，大家本本分分，从入职到退休从无二心。那对于他们，我这个五年跳槽三次的人，确实属于异类。最直观的就是，这里除非每年一度的职工大会或发布会，平日里也就只有我穿的这么剑拔弩张了，大家都以运动休闲为主，而我像个公害。至少目前为止，我可能像一个奇怪的音符，同这里并不和谐。以至于入职的第一个30天，我听到最多的就是“干嘛来这儿啊？！”和“她肯定干不长”。

　　每天都是在办公室主动熟悉工作，忙碌惯了，这种新员工惯例般的被闲置让我极度渴望被需要，哪怕喊我修理一下打印机也好。我被安排在办公室里协助一名前辈处理工会事宜。他叫姜山，一身本领，一手好字，某书法协会理事，市级象棋大赛top3，还有那一阳台精神抖擞的花花草草。一个月来我的工作日志内容大约是之前一周的排期量。时值落实中央八项规定，我基本都在配合张工统计干部办公用房面积，参照标准整改缩减。我来的这一年，补贴减了，团建没了，连春节年会都没有了，春节也在隆冬中凌冽的划过去了。

　　习惯了冲锋陷阵，我决定还是要转向业务。春节回家，嗯，是回家乡。其实在新单位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属于外来务工人员，因为在我琢磨怎么应付春运时，同事们都在交流去哪个国家打发时间。单位99%的职工都是北京土著，而我因为错过最佳时期办理户口没能及时成为新北京人，也并没有一丁点情绪，“so what 户口限制的只是资源匮乏者。”说这话的时候在于我孜身一人，在于无知，在于还没怎么跟现实打交道。

　　春节假期，在父母关心终身大事的日常问候中，我敲了一份工作岗位调动申请。在终身大事这件事上，我比相信自己未来会飞还要自信。很庆幸我有一群可以不定期举办dress code party 的姐妹们，我们会充满热情的用心组织每一个special day，我们会彼此成全，布置场地，营造气氛，互相给予穿礼服的机会和勇气。她们把我的生活点缀得珠光宝气，她们用香槟和旋律下的各种仪式帮我庆祝着每一个闪亮的日子，让我在平凡生活中少了些市井气，也让我记得爱自己。记不起我们怎么就变成了一个非正式组织，但我们都品相精致，无所畏惧，我们相信平静的海面无法造就优秀的水手，也深知见招拆招才是活在当下的真实感受。总之，那时候我们有没完没了的爱和勇气，我们坚持及时更新知识，我们喜欢这个浮华复杂的世界，也保有天真和素心。我喜欢生命力旺盛的人，他们像野草一样，无论顺境逆境，哪里都能存活。还有就是自成风格和思想，逻辑性强并遵循原则和脉络的那种，他们目标明确，思路简单粗暴，跟总是自怨自艾、随风摇曳并沉浸在自己的内心戏中无法自拔的人比起来，性感太多。对了，还有喜欢赚钱，就像不隐藏野心和欲望一样，坦白自己对于金钱获得和打理的喜爱，对货币诚实，并给予尊重，这样的人简直就是魅力本身。

　　那段在云端的闺蜜时光，五光十色。虽然30岁正向我们走来，几乎全军单身的我们会摊开双手，翻起白眼，一起“we don’t care”。因为我们相信远方有宝藏。

　　2015年，楼市回调，北京首当其冲。我刚提交调岗申请，正赶上市场部水深火热，需要人手。便顺理成章的调来前锋部门支援，我和张威搭档，负责御府项目的策划推广和销售事宜。真正参与了一个楼盘从画圈到蓝图再到出地面和封顶，最终卖出去之后，才发现曾经对房地产误会太深。曾经确实做过几个地产行业相关CASE，但都停留在概念阶段。实操起来，每一个环节都涉及反复的比选、论证、招投标、以及各大口的行政许可手续，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又由于动辄百亿的资金量，地产开发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种种权衡、如履薄冰，否则随时面临暴雷，损失惨重。同时还要应付如影随形的审计、稽查以及投诉等突发状况。

　　契约时代，也许只有买房的客户才会如此愿赌不服输。一份购房合同下来，无数次的签字、盖章、按手印，也并不能让他们相信这是一次买定离手、风险自担的合法交易行为。客户只接受不停上涨的预期，楼盘二期开盘的产品只能比第一期高，越高越旺，售楼处如初一、十五的寺庙一样佛光普照、香火旺盛，被八方客们围的水泄不通。一但价格回落，客户们便理直气壮的去跟开发商违约。开发商也都把项目楼栋按照价格从低到高次第销售的策略销售，楼王永远是最后一期。

　　2015年便是如此，新闻接连爆出某售楼处被愤怒的客户围攻、打砸的消息。作为国企，我们自是稳字当头，绝不允许在可控的条件下出现负面消息。御府三期开盘在即，售价预计比二期低2000元每平米。在三期价格还未公示，二期客户还未出现负面情绪的时候，我们及时主动致电提供家私补贴或配合退房。这是我转入市场部后的第一场战役，二期300余名客户的资料梳理，意向备注。统计申报家私补贴以及集中办理退房40余户，处理的很漂亮。虽然几年后我为曾经选择退房的客户表示惋惜，因为后来这个楼盘从2015的3万涨到了8万。世事轮回，常常峰回路转，也许当时选择佛系或老子无为之道反而是大智慧。

　　市场部第一役让我深刻认识到：国有企业，是肩负特殊使命和责任的“企业”，我们不能单纯用市场化的标准来衡量它。

　　后来几年的中国楼市如您所知，水多鱼大，到处都是热土。股市也是，连我这种股市白痴也开了户。出门太有的聊了，楼市股市谁都能掰哧两句。尤其身处天子脚下，盛产预言家，连我司保安都能就国际风云、宫廷秘事以及未来北京乃至中国楼市的走势唾沫横飞的跟您讲上一个日出日落，末了还能跟您交换下消息股。再后来，我在卫生间听到公司保洁阿姨躲在隔壁坑位跟营业厅咨询开户手续。上天给了我这么明显的末梢传导信号，我却误读了它的意思，认为这是时代大潮，必须冲浪。因此，我把攒存的房款全部放进了股市。我买大盘一样买了四十多只股票，也许是五十只，总之我其实根本记不得自己买了哪些票子，全是消息股。但那种感觉太疯狂了，每天9:30，打开界面就是一片红色的佛光，我希望可以把这笔东二环一居室的房款变成两居，又或许三居……。

　　这疯狂的情绪、疯狂的行为、疯狂的范围在中国一亿多股民的推波助澜下魔幻般膨胀、上冲，然后瓦斯断了，防空警报响起，很多人捂着耳朵四处乱窜，哀嚎遍野，狂欢结束了。2015年6月我刚落地日本，打开手机，账户数字每一秒都在急速下落。我妥妥的成为贡献“市值蒸发5.5万亿元” 的傻白苦，贪嗔痴下，在2015年购房的绝好时机，我弹药严重不足。

　　一年涨，两年压。2016年到了房地产“嘣嚓嚓”三年周期的“嘣”段。房市果然乖乖起势，如前两年的股票一样，水多鱼大，处处热土。股市那段魔幻时光的抑扬顿挫放在2016年之后的楼市似乎并不牵强。2016年起，卖方市场，各路房企四处征战拿地，地王频出。我负责的项目一年开了9次盘，单价一期比一期高，每次放量2至3栋楼，都是日光，供不应求。地产销售讲求开门红、一炮响，每次开盘前我们只会释放蓄客量的八成房源。如果供大于求，开盘后剩余大量房源不仅影响销售士气，也不利于后期蓄客。我们相当于管理型公司，没有自己的设计、施工、销售队伍，全部外包。因此作为项目市场负责人，我主要负责项目的价格制定、开盘节奏把控、销售案场突发情况处理以及承上启下的手续办理。那一年我跑了很多现售、预售手续，办理了30多个不动产证书，我项目作为年度神盘也给公司贡献了不俗的业绩。而作为国有企业，我们的是固定薪资，并不存在地产销售员一样的多劳多得，业绩说话。因为，作为甲方的基层，我的年薪是一个售楼员的几分之一，市场好时，能达到十分之一。唯一的奖励在于每年的优秀员工评选，以及差不多一碗端平的年终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