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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靠經歷還是靠履歷 ...

  •   重拾自由令喬納森緊張。

      何去何從,他一點想法都沒有。本來被囚禁在普里文牢獄裡時,他以為自己有。但等到真正成功地逃了出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去。

      回家去看望母親的話,只會為家門帶來不幸和危險。傑弗瑞早就知道了他是誰,住在什麼地方。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根本無法面對媽媽。明知道自己在’重生’時幹了什麼’好事’之後,他的所作所為不單止讓他覺得無地自容,對他母親而言更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在這個街區附近,他也沒有朋友可以投靠,或者應該說,喬納森根本沒有辦法確切知道究竟有哪一位朋友和他一樣,在戰爭中倖存下來。
      現在,他人生的任何方面,都是一團糟。

      籍着街燈,喬納森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寒酸又邋遢,使他自慚形穢。渾身上下,沒有任何一處能夠證明他是一個受人敬重的醫生,反而,現在的他,看上去倒更像是一個淪落街頭的乞丐。簡直是連想體面地見人都無法做到。

      他悄悄嘆了口氣,繼續東藏西躲地在街上走來走去,提防再次遇上普里文衛兵。這些衛兵成群結隊地在各個街道的交匯處潛伏,全副武裝。讓喬納森回想起以前在法國鄉鎮時狹路相逢的德國巡邏兵。

      不過,幸好普里文衛隊沒有養狗。在這暗淡的前景中,喬納森盡量讓自己往好處想。

      雖然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對不對。但喬納森隱約有留心,注意不走重覆的路,並且只挑那些看上去乾淨整潔的街口拐,遠離其他骯髒混亂的小巷。

      慢慢地,他似乎走到了一個人口稠密的區域,這個區域的核心地帶,不再有普里文衛兵的蹤跡,為喬納森提供了安全的庇護。
      而當他意識到這個街區的中心原來是一間醫院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運氣開始變好。

      這個大型建築物的外觀有很大一片面積都因為年久失修而剝落,令它第一眼看起來難以辨認,但它的確是一間醫院。

      彭博醫院。

      這個醫院的名字聽起來很熟悉。但喬納森記不起到底是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名字。“也許是我在報紙上讀到的那份醫院名單?”他喃喃自語。胸中驀然萌生起一個熱切的希望,但轉眼這份希望就在他光裸髒污的腳前摔得粉碎。

      在戰爭還未打響之前,作為一個剛拿到執業資格的外科醫生,找工作已經很不容易。而在當時,他父親還特意為他訂造了一身合適體面的衣裝。但現在,他甚至連一雙鞋都沒有,試問有那個頭腦正常的人會僱用他?

      喬納森從遠處看着醫院,凄涼的認知把他打敗了。他只好耷拉着肩膀,轉頭沿着醫院旁邊的小運河徘徊。

      “我需要一個新的計劃,而且要快,剩余的時間不多了,天差不多就要亮。”喬納森能從骨子裡感受得到,那股隱隱作癢的刺痛。有點類似以前超時工作之後,從脊椎處傳來的那種亟待休息、需要將身體躺平才能緩解的痠痛。

      “對不起,這位先生。請問您和我們醫院有什麼事務往來嗎?”

      喬納森被一個女人的聲音嚇了一跳。這句質問帶着淡淡的羅馬尼亞口音,讓他措手不及,他急忙轉過身去看聲音的主人。
      發現一個護士正在河岸上走過來,護士身後不遠處有一扇鎖着的閘門,閘門後面的河岸旁邊停泊了一艘小船。

      一般穿梭在倫敦街區的小運河,河床都挖得很深。運河河面以及與之處在同一水平的河岸,通常都建造在地平線以下五英尺左右的位置,所以街道地面和運河河岸之間的高度差距都有石階連接。

      眼前的護士明顯正要走上石階回醫院,而喬納森剛才在偷瞄醫院時正好站在石階上,不小心擋了護士的路。

      赤腳的醫生迅速從小驚嚇中恢復過來,向護士微微一笑,表示友好。
      “對不起,小姐。我沒有注意到你在這裡。”他站直身體,挪到一旁,讓出了路,好使自己不再妨礙着石階。

      “克蘭護士。”女士簡短地介紹自己,拾級而上。
      “我是里德醫生。”當護士走近的時候,喬納森做出了握手的邀請。“喬納森.里德醫生。”

      但護士只是冷淡地盯着喬納森的手看了一陣子,好像在盤算這隻手究竟攜帶了多少傳染病病菌一樣。
      喬納森訥訥地收回手,努力忽視被拒絕的尷尬。

      “我看到這醫院在招募人手。”喬納森解釋:“我在戰爭期間是一個戰地的外科醫生。”
      “我明白了。”克蘭護士看起來絲毫沒有被打動,她半垂着眼打量喬納森。
      在她懷疑的目光下,喬納森感到不安,心底裡他甚至覺得羞恥。

      “如果你想在我們醫院裡找工作的話,你得去找院長斯旺西。他在二樓的辦公室裡。”

      克蘭護士沒有逗留,她越過喬納森,匆匆忙忙地回到醫院的崗位上。忙碌地穿行在院外的帳篷和醫院大廳之間,照看着躺在那裡的病人。

      喬納森掙扎了幾分鐘,想說服自己堅強起來,抓緊機會,直接進入醫院找院長談話。
      但最終,多年來的教養制止了他這個念頭,上流社會的禮節不容許他這樣做。穿着這種破爛襤褸的衣衫,赤着腳,腳板還污黑骯髒,他實在是做不到頂着這種不堪的模樣走進一個大型公共場所。

      石階下的河岸旁邊有些低矮的遮蔽空間,是擺放運河船隻補給品的河倉。
      雖然裡面根本不會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但這些空間依然被鎖在鐵閘後面。
      喬納森暗忖着,也許河倉裡面足以讓他躲避即將升起的太陽。駕輕就熟地開了鎖,喬納森進到地下河倉裡面,找了個乾爽的角落坐了下來。今天大概就只能這樣應付了。

      * * *

      多蘿茜.克蘭剛照顧完一個手腳不便的病人進行飲食,拿着餐盤,正要回食物間,經過走廊時,迎面遇上布拉納根護士。
      布拉納根是一名更年長的護士,戴着眼鏡,身上白圍裙的骯髒程度和多蘿茜的不惶多讓,暗示着她也同樣忙碌,並且大概也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坐下來休息過。

      “你看到斯科夫護士了嗎?為什麼南翼的病人還沒有吃藥?”多蘿茜.克蘭問。
      “斯科夫不幹了!”布拉納根停下腳步。“今天又失去兩個病人,她說她不能繼續下去了。老天啊!説得好像我們就能夠忍受似的。”
      “什麼?”
      “下午才離開的,制服都沒有脫,摘了帽子就走出去了。”
      “斯旺西醫生知道了嗎?”
      “我還沒有機會告訴他呢。我想他不知道吧!”

      兩個護士交換完消息,馬上又分開,步履不停地繼續自己的工作。

      * * *

      喬納森在河倉最裡面的位置找到了一個放在地上的木箱,箱子扁平而巨大,雖然佈滿灰塵和蛛網,但接近一米五的長度,剛好夠喬納森屈着腿躺上去。
      河倉外的運河河面蕩漾着粼粼波光,波光倒映在血裔的眼睛裡。喬納森枕着手臂,漸漸閉上眼睛。

      * * *

      醫院二層正中央的大房間就是屬於彭博醫院院長斯旺西的辦公室。多蘿茜敲門得到回應之後就打開了斯旺西的門。

      “我回來了。白教堂那邊周五之前都不需要我。”
      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斯旺西醫生從文件中抬頭看向門口,多蘿茜沒有進門,手還握着門把,顯然是打算說完兩句就走。
      “回來就好,真不知道缺了你我們要怎麼辦。”
      “斯科夫護士辭職了。你知道了嗎?”
      “她之前有提過,沒想到這麼快。好吧!明天早上我再發廣告增聘人手。”

      消息已經傳遞到,多蘿茜正打算關上門退出去,忽然她又想起了什麼。

      “有人上過來找你申請職位嗎?”
      “沒有。為什麼?”
      “剛才我回來時遇到一個人,看起來是想在這裡找份工作。”
      “清潔工嗎?我們的確需要一些清潔人員。”
      “他說自己是名醫生,叫什麼名字來着?”
      斯旺西只是抬了下眼眉,又低頭繼續看桌上的文件。
      “韋德?他的名字叫喬納森.韋德。”
      “喬納森.韋德”斯旺西頭也不抬地重複這個名字。這個名字讓他莫名熟悉。
      眼珠轉了轉,忽然他抬頭看向門前的護士。
      “喬納森.里德?你剛才說的是喬納森.里德嗎?”
      “應該是。不確定我有沒有聽錯。”作為一個羅馬尼亞的新移民,多蘿茜對自己的英語還不是很自信。
      “你在哪裡見到他?”院長急切地打聽。
      “他剛才在醫院正門前的石階下面。”

      斯旺西從座椅上站起,抬手拍上身上的醫生袍,撫平那些不存在的皺摺,又轉過身,就着旁邊玻璃高櫃的倒影束了束本來就很整齊的領帶。

      “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下去了。”多蘿茜不解地看着院長。
      “好的,謝謝你。克蘭護士。”斯旺西抹了一下額頂的頭髮。

      確定好自己儀表堂堂之後,斯旺西就步下大廳的樓梯,腳步迅速地走出醫院前門。
      可惜,他沒有找到想見的人。左顧右盼之後,他只看到了依在門外牆邊的救護車司機米爾頓。
      背着獵槍的米爾頓看到院長少有地走出來,湊過來問:“你需要些什麼嗎?院長。”
      “剛才你有沒有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士?他還挺英俊的,可以說。”
      “沒有,先生。”
      斯旺西看了眼醫院大閘外烏黑一片的運河。
      “你可以幫我弄一盞提燈過來嗎?”
      米爾頓很快就弄來了一盞煤油燈。“你需要我幫忙嗎?”他將油燈交給院長。
      “不,你留在這裡就好。我只是需要確認下一些事。”
      斯旺西提着油燈,直直地走向河岸。

      * * *

      當油燈的亮光照到臉上的時候,喬納森瞬間睜開眼坐了起身。
      而提着油燈的白袍男子也馬上退開了兩步。
      當喬納森還未搞清楚狀況的時候,白袍男子又稍稍舉高了油燈,湊近過來。這次油燈也照亮了白袍男子的臉,讓喬納森看清楚男子的樣貌。
      男子明顯是醫生打扮,戴着一副圓形的金絲眼鏡,上唇蓄着修剪整齊的鬍鬚。

      “里德醫生?”白袍男子不確定地開口。
      “是的。”喬納森擦了擦眼睛,剛睡醒視力很模糊。
      “喬納森.里德醫生!”男子的語調中帶着驚奇。
      “我是。請問你是”
      “你是個吸血鬼?”白袍男子打斷了他,興奮地宣告自己的發現。

      喬納森被這突如其來的拆穿弄得不知所措,難以置信的挫敗感湧上心頭。
      但面前的男子,出乎意料地並沒有尖叫求救,也沒有取出十字架砸到他臉上。
      喬納森木訥地張開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時候,白袍男子放下了油燈,伸出兩隻手去握喬納森的手。

      “聖帶顯榮!大名鼎鼎的喬納森.里德醫生,在我這裡,而且還成了吸血鬼!聖誕提前了嗎?”

      被握着手的喬納森疑惑地看着面前這個不停地搖自己手的男子,“我們是見過面嗎?”

      “原諒我。你大概不記得我。我是斯旺西醫生。埃德加.斯旺西,彭博醫院的院長。在戰前我就出席過三次由你舉辦的專家研討會。我對你研究的課題有着崇高的欽佩。”斯旺西看了眼喬納森剛才躺著的木箱,“你最好跟我來。很快就日出了,你需要一個地方休息。”

      就這樣,喬納森跟隨著斯旺西進入了彭博醫院。和預想的不同,醫院裡的人不是太忙碌就是病得太重,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喬納森的儀容。再者,一個行動自如的人,與那些躺在病床中、掙紮在生死線上的病人相比,神色姿態都不可能更差。

      一路上斯旺西滔滔不絕地對喬納森說話,後者並沒有多少機會打斷他。
      “命運的安排多麼奇妙啊!英格蘭最令人尊敬的血液學專家,返回倫敦,變成了吸血鬼,還出現在我的醫院裡,簡直就像夢想成真一樣。”

      斯旺西引喬納森在自己辦公室坐下。
      “斯旺西醫生”
      “噢!拜托,請叫我埃德加吧。”

      雖然很欣慰自己聲名在前,但斯旺西的自來熟令喬納森對整個情況都有些顧慮。被別人對待的態度轉變得太過極端,令喬納森對目前的處境有些不確定。
      他只希望,情況能真的變好,哪怕是在微小的事情上面。在經歷了之前那段彷如沒有盡頭般的地獄生活之後,他真心渴求得到一些轉變。
      儘管對斯旺西的客套不為所動,出於禮貌,喬納森配合地按照斯旺西的意願稱呼他。

      “埃德加。”喬納森問候道。
      埃德加.斯旺西的臉上立刻綻放出歡樂滿溢的喜悅笑容,笑容甚至帶了些孩子氣。

      “喬納森,請容許我這樣稱呼你。我知道你的情況,而就目前彭博醫院人手緊缺的狀況來看,你的專業知識和技能都將會是我們員工的寶貴財富。”
      埃德加清了清喉嚨,傾前了身體,十指相觸。“嗯,那恕我冒昧,加入我們彭博醫院吧。你可以繼續當一名醫生。我懷疑你不可能找到其他更好的就業崗位了,考慮到你目前的窘境。”

      如果說剛才埃德加無事獻殷勤的態度令喬納森不安的話,那麼現在院長這副公事公辦的口吻終於令喬納森放心了。起碼,這算是一份可以與之共同努力和合作的相互承諾。
      “你會得到合適的薪酬待遇,我還可以為你提供一個藏身之所。”

      這簡直就是為喬納森量身訂造的解決方案,正正也是喬納森目前最需要的。沒想到剛才在醫院門外幻滅的美好想法竟然能夠實現。

      “那麼,你意下如何?”
      “你的提議非常慷慨。所以,謝謝您,我很樂意。”
      “太好了!噢,喬納森。這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時刻:一段美麗友誼的開始!”埃德加再次握了握喬納森的手。

      “當然,你的崗位會編排在夜班,這樣就可以為你白天時間的缺席提供合理的解釋。就這麼定了!黎明馬上就要來,你看起來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夜晚。”
      “是的,至少可以說,我經歷了一場一場冒險吧。”

      “來吧!我帶你去看看你的辦公室。”

      埃德加的身高比喬納森約莫矮了半個頭。
      而現在小個子的男人領著喬納森沿著醫院二層大廳北翼的走廊一路走,進入走廊最盡頭一間閑置而又寬敞的辦公室。嚴格來說,那是個附帶著起居功能的工作室。
      院長在剛才經過走廊時還在右側的小雜物間裡翻出了一套乾淨的衣服,交給喬納森。

      “明天我就給你添置一些新衣服,等你充分休息好之後,就可以和其他員工見面了。”
      埃德加的積極性很俱感染力,但喬納森已幾近筋疲力盡,實在無法加入到院長漫無邊際的閑聊中。雖然他能感受到,從院長身上洶湧而出的那份激動、興奮的情緒。

      “哦!差點忘了。洗浴和廁間在大廳南翼的那條走廊上,員工共用的淋浴間有三格。而您可以使用我專用的浴室,裡面齊備所有你需要的東西。”埃德加從褲袋裡掏出一串鑰匙,交到喬納森手上。
      “有什麼其他需要的話,你可以隨時進我的辦公室找我。”

      埃德加專用洗浴間的奢華程度,不遜於喬納森回倫敦前,途經巴黎那晚,暫住酒店時的那間浴室。
      院長浴室裡有一個大浴缸,也有淋浴的位置,甚至還有一個小壁爐,壁爐旁邊碼放了一些砍好的木塊。

      當喬納森泡進溫熱的浴江裡時,他簡直要哭出來。
      滾燙的水從水龍頭裡流出,浸潤著他的皮膚。他身上的血跡、灰塵、泥土、油垢,終於被洗下來了,指甲縫裡積藏多日的黑色污漬也被他用刷子清洗乾淨。
      在幾乎刷掉兩層皮之後,新生不久的血裔終於平靜地躺靠在浴缸邊緣。事實上,他也真的哭了出來。血水自眼角滑下。沒有關係,沒有人見到,他抬手擦去。

      不會有人知道,喬納森.里德,在僅僅二十四小時之前,差點就餓死在普里文牢獄裡,或者在大街上被抓到,帶回去,折磨致死
      此時此刻,他能夠躺在這溫暖的浴缸中,全部都要多謝一位新朋友的仁慈。以後無論需要付出什麼,他都決定要好好地回報這一位朋友。

      窗簾外面的天色開始轉白。

      喬納森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注意到有些陳設和剛才不一樣了。寢具被人換上了新的床單和被套。靠窗的座地式小燃爐被投入了木柴,燃起了溫暖的爐火。燃爐的管道接到玻璃窗外面,喬納森能透過玻璃看到管道出口處冒升的灰煙。

      把臉頰磨蹭在雪白的羽絨枕上時,喬納森覺得自己終於擺脫了之前躺在牢獄裡時那種讓人窒息的絕望,閉上眼睛前,他唯一的焦慮就是害怕睜開眼時會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做了一場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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