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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吸血鬼與獵人 ...

  •   一絲絲、一縷縷的淡紅色織成一張大網,組成了喬納森的視力,他眼前的一切全部都被籠罩在猩紅色的煙幕之下。

      附近一顆心臟雷鳴般的跳動聲充盈在他耳朵裡。敲擊在他鼓膜上的迴響,宛如一場鬼魅的游戲,嘲笑他靜止的軀體和不生不死的狀態。他緊閉雙眼,但生命的迴響卻越來越強烈。一股可怕的氣味縈繞在他鼻腔之間。他抓緊面前的鐵枝,將前額緊緊貼到那禁錮他的冰冷金屬之上,指關節泛白,氣喘如牛。

      “我太……餓了。”他的聲音隨着他頭部晃動而減弱。空氣裡清新的黃銅氣味,使他的視線持續地陷入一片紅色的旋渦當中。周圍的陰影如同玻璃瓶表面反射的影像一樣扭曲、漂浮、溢出。保持嬉戲的距離一般,在不遠處像惡魔一樣嘲笑他的痛苦。

      “求求你,我不…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喬納森的懇求完全沒有進到守衛者的耳朵裡。守衛者休閑地坐在鐵籠外面,隔着鐵欄觀察他。冷淡的目光評估着他的一舉一動。傑弗瑞.麥卡倫,喬納森只記得和這個男人抗爭的痛苦。就他目前所知,這個男人有着好勇鬥狠的人格,並且有喜歡施加酷刑的嗜好。

      兩天了,他坐在這裡。兩天以來,他被鎖在籠子裡,而這個男人每次來拜訪時都不忘嘲笑他的存在。兩天以來,他都沒有得到任何水和食物,只除了一聲聲“水蛭!”或“吸血鬼!”的咆哮咒罵。

      他甚至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一切。難道他千辛萬苦地在戰爭中倖存下來,卻要死在家門前的岸邊、一群瘋子手上嗎?這可怕的諷刺意味,對他來說簡直無法承受。他強逼自己將一切合理化,理性地去思考。
      他試圖掙脫鐵鏈,但這似乎是無望的。他也沒有辦法撬開鐵欄上的鎖。他的請求和呼喊從沒有觸動到任何人。最後,在無法言表的筋疲力盡中,他虛脫着倒下。接着,又在四肢僵硬的痠痛裡醒過來,醒來時和前一天一樣,依然飢餓。

      “你們究竟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他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專注於鐵欄上冰冷的觸感。

      他期望自己能感覺到溫度的差別,但實際上他什麼都感覺不到,因為他的皮膚也同樣冰冷。以他多年來的醫學知識評估他自己目前這種情況。他肯定自己是再也不可能撐過另一天了。他產生了嚴重的幻覺,虛弱不堪,內核體溫已經下降到屬於危急的程度,神經對觸感末端的溫度也不再有任何反應。他只能猜測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停止運作了。
      但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是完全說得通。因為在他猜測當中,其中一個合理的預期結果,他還未有遭遇到。他還沒有遇到呼吸系統衰竭的問題。雖然他已經沒有抬起手的力量,但他的身體內,似乎仍保有足以讓機能繼續運轉的能量。至少他的意識還活着。他的思想每分鐘跑一英哩,試圖推斷出有關這一切的合理答案。這些習慣,在這場災難來到之前,已經成為了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這種日子讓人惱火,每一天都在沉寂中消逝。面前的這個男人,每一天都會逗留並觀察他一個小時左右。除了偶爾的詛咒和辱罵,這個男人從來都不和他說話,也不對他的現狀發表評論。他只會直勾勾地盯着他,像貓盯着被困的老鼠一樣,然後毫無征兆地離開。
      時間會過去,幾個小時之後,他就會回來,喬納森猜測他通常在一天的開始和結束的時候會來拜訪。他甚至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在等他死去,又或者,觀賞這種扭曲的折磨過程,是他為了滿足自己的施虐慾而安排的餘興節目。

      “拜托,求求你。”喬納森的聲音斷斷續續,可憐的哀求自喉間發出。“水。請給我一點水。”他虛弱的目光再次與這衛兵頭子相遇。麥卡倫對他的游說和哀求明顯不為所動。喬納森認命地低下頭,鐐銬上連着的鐵鏈蹭在鐵欄杆上“嘎嘎”作響,他只好又再慢慢地躺回牆根那兒。

      幾分鐘過去了,伴隨着平穩的心跳聲,依然只有一片沉默。然後,他又聽到傑弗瑞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如以往、毫無預兆地,離開。

      喬納森覺得自己大概是再也不會見到他了,再過一天時間,他很可能就離開人世。他閉上眼睛,專注於呼吸。每一次的呼吸都帶着一種奇怪的空虛感,就好像他的肺已經沒有作用。在以前,他還是一名新晉的執業醫生時,他必須執行自己第一次的外科手術 ,當時為了對抗壓力,他在事前強迫自己進行了簡單的呼吸練習。但奇怪的是,很難形容為什麼,這最簡單的呼吸練習,在現在似乎已經失去了冥想的特質。他已經倒退這麼多了嗎?

      又過了幾分鐘,腳步聲回來了。熟悉的步伐讓喬納森感到驚訝。在門打開的時候,他抬起頭看過去,並發現傑弗瑞又回來了。他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用布裹着的面包。

      衛兵頭子用穿着靴子的腳踢了踢籠子上的鐵欄以示警告,喬納森慢慢地爬到籠子內最遠的角落。傑弗瑞似乎對喬納森的順從很滿意。他把麵包平衡在杯子上,空出一隻手打開牢門。將手上的東西放到離牢門入口最近的地板上,然後再次鎖上了門。他倒退了幾步,與鐵欄保持距離。冷冷地看了喬納森一眼,然後朝地上的食物擺了下頭,表示准許喬納森靠近。

      儘管喬納森沒有朝餐食猛撲過去,但他靠近的動作依然很迅速。他擔心那個人會改變主意,再次把食物帶走。一想到食物,他的胃就緊緊地扭結起來。但他強迫自己先喝水,然而解渴的滿足感並沒有到來。他依然感到口渴。

      而現在,他的胃似乎對剛剛攝入的液體感到厭惡。杯子掉到地上,剩餘的水都灑了,因為喬納森不得不哽咽着捂着嘴,掙紮着不把剛剛喝進去的東西吐出來。但他的身體拒絕了命令,逼迫着喬納森乾嘔,無論他剛才咽下了什麼,他都原原本本地吐出來了。他覺得自己甚至將胃裡殘余的東西也一併吐了出來。但問題是,他對上一次吃飯時,吃的是什麼?

      他決定忽略記憶中的影像碎片:瑪麗死在他懷裡,而她溫熱的鮮血纏繞在他舌尖上。

      “你對我做了什麼?”這句話從他嗓子裡凄厲地尖叫了出來。

      他握指成拳,卻不敢看向衛兵頭子。在他企圖驅走喉嚨間的灼熱感時,他的肩膀瑟瑟發抖。他不想承認,讓他難以下咽的,除了清水之外,還有自心底慢慢騰升上來的絕望感。

      “你還不明白吧!是嗎?你已經不再是人類了。你是一隻水蛭,一隻吸血鬼。”傑弗瑞神色平和地宣告,語氣中並沒有喬納森所預期的惡意。
      “看來你的‘創造者’對你做了一件差勁的事。”
      ‘創造者’這個詞的發音,從他的嘴裡幾乎像口水一樣吐出來。仿佛這個卑劣的詞語會弄髒他的舌頭。
      “你在說什麼?什麼是……什麼是吸血鬼?”喬納森從跪伏着的姿態上挺起身體,將頭伸高到足以對上傑弗瑞目光的位置,他的手仍然按在自己的肚子上,他對自己肚子拒絕飲食的決定感到憤怒。

      “飲血者、寄生蟲、水蛭……”這些豐富的詞語從麥卡倫的嘴裡滔滔不絕地吐出來,好像他早就已經輕鬆地把這些詞語說過了一百萬遍。考慮到那些他曾經對喬納森說過的尖刻話語,善良的醫生對此毫不懷疑。

      “你現在必須靠着活人的鮮血來維持生命,就像你對碼頭邊那個可憐的女士所做的一樣。”

      瑪麗。

      “不!這不可能!”

      “是的,你已經做了。”麥卡倫補充道,“在我們找到你前不久,就已經發現了那具屍體。”

      喬納森不斷拒絕地搖着頭。然而,衛兵頭子似乎沒有被眼前所見的表現取悅。
      傑弗瑞嘴角抿出一個冷笑,從腰帶旁邊掏出一把刀,捲起袖子露出前臂。他在自己胳膊上開了一道很淺,但足以打開皮膚表層的傷口。空氣中很快彌漫着一絲銅質的氣味。這種氣味瞬間溢滿了喬納森的鼻腔,他的瞳孔猛然放大,鼻翼擴張,他覺得這種氣味簡直逼到他的跟前,強迫他吸入更多。他的齒根發痛,齒尖似乎刺入到了下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長。

      “你是個怪物!”傑弗瑞對他怒吼。

      喬納森繼續搖頭拒絕,後退到遠離鐵欄的位置。無論有多麼痛苦,無論需要多大的努力,他決定忽略視線前的紅色污痕。他把眼睛緊緊閉上,否認這個可以中止他身上一切痛苦的物質。

      “我不是怪物。”他的嘴唇幾乎吐不出一口氣,憋着氣的時間過長,使他喉嚨深處的喘聲斷斷續續。

      似乎對今晚的收穫頗感滿意,傑弗瑞沒過多久就離開了。屈服於極度的疲憊,喬納森也慢慢被眼皮上的重量驅逐到無夢的睡眠中。

      * * *

      再次醒來的時候,喬納森注意到牢房發生了變化。變化的意思並不是指他被換到條件更好的地方。他依然捲縮在牆根下的角落,沒有被移動過。但有人趁他睡覺的時候進來打掃了。地板被清潔劑擦過,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熟悉的化學劑氣息。

      這種氣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讓他感到不安,因為他知道自己似乎睡過頭了。

      他很害怕,無論這些人的計劃是什麼,他盡量小心謹慎地、在自己能夠做到的情況下不放松警惕。但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顯然易見的,如果他每天都提心吊膽地保持清醒,到最後,他始終是沒有辦法忍得住自己不精疲力竭地睡過去。他很無助,他知道自己睡得像個……像個死人。

      沒錯,像個死人!這種苦澀的想法,他拒絕去承認。就像假如他任由這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繼續徘徊,那很可能就會變成事實。然而……他沒有辦法否認他所做過的事情。沾滿雙手的鮮血,和流淌過舌尖的甜味,他妹妹呼喊着他名字的叫聲,仿佛一把插入胸前的匕首,帶着令人痛苦的鋒刃邊緣,扭轉攪動着。

      但伴隨着整個腦海中的影像,一絲轉瞬即逝的快感出現,似乎並沒有什麼地方不對。這個意識令他反胃。這是事實。就如同每當空氣中出現血跡的氣味時,他的尖牙就會從牙齦裡伸出來一樣,也是事實。也如同他對自己開槍,卻一個傷疤都沒有流下來一樣,也是事實。他確認過了,他解開過自己襯衫的紐扣,檢查過在那之下,本應該留有傷口的皮膚。

      “我要瘋了。”喬納森自言自語。“怪物是不存在的。人是不會死而復生的。這在生理上和醫學上都是不可能的。”他不相信地搖着頭。

      “接受事實吧 !水蛭。”打斷他思緒的入侵者以濃重的口音暴露了自己。

      喬納森被嚇了一跳,迅速站了起來,四肢繃緊,像隻縮起身體的貓,準備衝向最近的掩護物。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輕笑。

      “喬納森.艾米特.里德醫生。”傑弗瑞咕噥着說出了這個名字,就像他為自己的發現感到驕傲。“你很有背景嘛,里德醫生。”
      “你調查了我?”喬納森對此感到有些遲疑。如果這群瘋子能夠這麼輕易地找到他的名字,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們也能很輕易的找到他的家人?媽媽和艾弗利還安全嗎?意識到這些的他忽然感到恐懼,而這種恐懼肯定不小心表露了在臉上,因為獵人似乎被他的表情取悅到了。

      “莫非你藏了好幾具骸骨?”傑弗瑞取笑道,側靠到牢房旁邊冰涼的石牆上。
      “我可是很高興能發現到你的職業。明明是一隻吸血鬼,卻作為輸血和血液醫學研究的專家。聽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充滿內涵的笑話。不過你的名氣在你被轉化之前就已經累積起來了。我猜你的創造者肯定非常有幽默感。”
      “你覺得很好笑?”喬納森面色發白。
      “是的,我肯定有人在附近監視着這一切。”傑弗瑞輕篾地向周圍不同的方向作狀地揮了揮手。而同時,他注視着喬納森。

      “好吧!我就給你扔一根骨頭,鑒於你似乎真的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
      “如果你能給我一個解釋,我將感激不盡。”喬納森平靜地同意了。他的語調和大多數居住於倫敦西部的上流人士一樣莊重,但卻缺少了一般上流交際裡常見的親切氣氛。
      傑弗瑞忽然注意到,喬納森從來都沒有對他擺出那種高高在上的表情。無論是作為一個貴族公子,還是一隻吸血鬼。這很不常見,他得承認。但他不懷疑,這完全是吸血鬼的詭計或者是上流貴族的面具。

      “一點點言語交流無傷大雅,你說呢?我敢打賭你也很想有個舒展腿腳的機會吧。”傑弗瑞提議,慢慢步向了牢門。
      能夠被暫時解放的狂喜湧上喬納森心頭,但很快又被自己的懷疑沖刷掉。他不確定地在鐵欄後面退了幾步。

      “這不會是什麼新的把戲,對吧?”
      傑弗瑞笑了笑,就像一隻貓對獵物露出牙齒一樣。喬納森覺得幾乎能夠看見他將利爪小心翼翼地藏起來,並在尋找合適的機會隨時發難。

      “如果我告訴你不是的話,你會相信我嗎?”
      “不會。”
      “如果我要弄死你,吸血鬼,把你關在牢房裡會簡單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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