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之天枢问》巴三煮水

2、隔世

　　灵素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更没想到醒来之后情况这么糟。勉强睁开眼，她第一个感觉是黑暗，第二个感觉是窒息。这两个感觉的原因都是相同的，自己被什么东西压在底下。她微微一动，一个冰凉冷硬的东西擦过脸颊，使她的皮肤泛起一阵寒栗。
　　尸体……
　　强忍着恶心，灵素咬着牙，挣扎着要把压在身上的死尸推开，无奈身体乏力，费尽了全身的力，才撑出一条可以爬出的缝隙来，她连忙将头伸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只这口气一吸，她胸口一滞，差点被闷了个跟头。对于一个常年与毒药打交道的人来说，她自认对于恶心的味道，远比旁人能忍受，只是这种味道，混合了海腥、尸臭、排泄物和腐烂的食物重重令人发指的味道，在空气中甚至已经形成一种粘稠的雾气，配合着天空阴沉的乌云，真带着修罗地狱的恐怖。
　　灵素虽然生性沉稳，毕竟只是一个少女，勉强从缝隙中爬出，立刻伏在地上大吐了起来，然而腹中空空，并无什么可吐的，只呕出许多酸水来，便觉得头脑一晕，随即天旋地转，又昏了过去。
　　悠悠醒来，只见天空还是黑沉沉的，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灵素只觉得浑身乏力，燥热难受，她精通医术，立刻知道不好，伸手抚额，入手滚烫，显然是生了大病。她正心惊，突然看见自己还未收回的手，全身都凝固了。
　　她虽然一向瘦弱，但毕竟已有十七岁，手掌便比旁人小些，也绝不能小到这样的地步，这明明是幼童的手！指骨纤细，皮肤蜡黄而不失细腻，手上还有红色的斑点，这是疫病的证明。她迷惘的撑起身子，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纤弱的四肢和瘦小的身体，看来最多有七八岁，身上是粗陋还带着改小的痕迹的衣服（只有一件，从头拖到脚），脚上光光的，没有穿鞋，一直随身带着的药材和金针早已不翼而飞。她摸摸自己的脸，能感觉出来修长的睫毛和高翘的鼻子，虽然没有镜子或者水，不过她能猜到自己的脸恐怕也换了一个吧。
　　这算什么？一连串只有在志怪传奇才听到的词闪过她的脑海，转世，投胎，借尸还魂……这里虽然像是地狱，但似乎还在人间，只是换了一个人，又活了过来，难道这是对自己痴心的报偿？笑话，我程灵素既非受迫，又无悔恨，需要什么报偿！
　　她只觉气血一阵翻腾，又想作呕，忙吸气慢慢平复了躁动的心绪。天还是阴惨惨的，连一颗星子也没有，就那么漠然地凝视着世间。
　　太上无情。
　　而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了这无谓的情愫？她惨然一笑，心下又是一阵剧痛。
　　不，不要绝望。
　　……也许，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机会，一个忘却所有，从头来过的机会。过去的程灵素已经死了，属于程灵素的一切和她想追求的一切也烟消云散，现在这个人，却完全是另一个人了。慢慢的，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泪水划过脸颊，脑海中原本深深印刻的人影渐渐的模糊了。
　　是么，作为另一个人，我要做些什么，我该做些什么呢……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分茫然与一分期盼。
　　眼前的景象提醒她，这不是思考或者感慨的时候。这时她大约能猜到她身处的地方是一个海边的小渔村，只有十余户人家，站在村口便可以望见大海，村口不远是一个码头，船坞中系着几只渔船。村里屋舍林立，屋舍之间阡陌交通，花草繁盛，本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然而如今这已是一片死地。自己身处的屋舍旁，倒毙着一对夫妻的尸体，在远处屋门口，道路旁，院落中，还有更多的尸身。尸体横七竖八，俱都面目浮肿，死状凄厉，却无外伤，显是都为瘟疫所害。村里村外一片死寂，一声狗吠鸡鸣也不闻，只偶尔有只病恹恹的瘦耗子窜过，发出轻微的悉悉索索声。
　　灵素常年与毒药为伍，胆子不可谓不大，一阵战栗之后，慢慢回过神来，想起无嗔师父向来慈悲，对着如此惨景只怕会十分难过，便轻轻对着这些人念了几遍往生咒，站起身来，只觉脚步虚浮，头重脚轻。不由暗暗心惊，知道若不赶紧医治，自己只怕也没有几日好活了，然而一时找不到药材，必然要出村找一个有生药铺的地方。寻常疫病难不倒药王姑娘，只消几味药材，必然药到病除……只要能找到……
　　这样不行啊，灵素跌倒的地方走向村口，足足走了一炷香时辰，如要走到集市上，非死在半路上不可。她跌坐在地上，咬着牙，从骨子里带出的傲气让她绝不肯束手待毙，撑起身子，走上几步，跌倒了，再爬起来前进。

　　“他奶奶的，老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个粗犷的声音震得她一个踉跄。
　　灵素大惊，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躺在墙角的“尸体”在说话。她刚才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只知道那里躺着个人，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异，这时再看，只见他须发散乱，身上那件农家布衣显然是胡乱套上去的，与他魁梧的身材殊不相称，脸上凹凹凸凸，带着易容的痕迹。这时他虽与灵素说话，却仍是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只伸伸手，道：“老子都给你晃得眼晕了，你这丫头，站不起来就躺着么，看老子不躺着挺舒服？奶奶的，真是白费劲。”
　　灵素一笑，带出三分苦意，道：“我知道躺着舒服，可是我躺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尸体”道：“小丫头倒不怕我，嘿，你可真是命大，全村里人都死了，就你还活着，不过你要是再走两步，最多三步，老子保证你再也站不起来。”
　　灵素暗暗恼怒，道：“就是爬，我也要爬出去。”不再理他，慢慢的积攒力量，像村口爬去，她也知道肯定撑不到市镇，只是要先出去找几味野生草药，先延缓病情，聊胜于无。
　　那“尸体”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个犟种。小丫头，你过来求求我，我给你治病怎么样？”
　　灵素回头看着他，点头道：“多谢。”再不理他，用尽力气，揉着自己足上几处穴道，希望恢复一些力气。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
　　那“尸体”见她如此倔强，突然拍手大笑，道：“哈哈，小姑娘，你可对了我天王老子的脾胃，罢了，这药我送你了。”随手一抛，一枚药丸飞了过来。
　　灵素伸手接住，用手指一捻，道：“你这药不对症。”将药丸放入口中。
　　那“尸体”听她这样说，只道是小孩子嘴硬，道：“你这丫头性子真大，吃都吃了，还不肯服软，若不对症，你吃它干什么？”
　　灵素道：“这丸药必是高手所炼，用药精致，练法也高明，若是一般突发疾病，一丸便可痊愈，只是对这时疫，却还不足。不过这药性与我的病情并不冲突，里面一味雪莲却是极好的，又有甘草，白芍，双花这些我正需要的药物，服下之后，或可拖延几日，那时我再慢慢想办法不迟。”
　　那“尸体”“咦”了一声，第一次抬起眼睛来看她，将她仔细打量一遍，道：“你还很了不起啊，家里是学医的？”
　　灵素一笑，眼中掩不住几分骄傲之色，道：“略知一二。”
　　那“尸体”大笑道：“好，好，我越看你越有趣，今日我兴趣来了，就不能让你死了，你先躺下。”
　　灵素一愕，那“尸体”道：“老子要办点事，先要躺下一会儿，你也躺下先假作尸体，等一会儿老子办完了事，咱们再走路。嗯，你可要扮像一点，不然让人认了出来，把你这小脑袋一拧，嘿嘿，可浪费我一颗好药啦。”
　　灵素抿嘴一乐，道：“好吧，你也安静一会儿，哪有你这样啰哩吧嗦的尸体，叫人认出来，把你那大脑袋一拧，嘿嘿，你身上的好药可全是我的啦。”
　　那“尸体”哈哈一笑，道：“胡说八道。”突然一皱眉，道：“兔崽子们来了，卧倒。”大手一挥。
　　程灵素也不犹豫，仰天便倒，压在自己刚才爬行的痕迹上，叫人一眼看不出异处。
　　寂静之中，只听远处马蹄声响起，直奔这荒村而来。

　　俺努力的飘啊飘啊……直到被砖头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