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今天表白了吗》尧三青

43、45

　　叶氏族人终生不得离山，尤其是像叶新烟一样的维系着整个宗族运转的家主。

　　屋内静的落针可闻，窗外的雨还在滴滴答答的落。

　　阿喜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叶新烟跪在一边，面色倔强。

　　木长老坐在桌旁，气得直到此刻白胡子都在抖，他颤巍巍的指了指她，有气无力的开口：“你怎么就不听劝呢？自小我都是怎么教育你的，叶氏家主肩负重则，攸关整个西滋山生灵存亡，不得私心向外。原以为你爱往那处跑，只是孩子心性，玩归玩，正事上不至于太过糊涂。最终是我太相信你了，瞧瞧你干的都是什么事？！”

　　木长老越说越气，拐杖用力往地上一跺，一张皱巴巴的脸瞬间皱的更厉害了。

　　叶新烟被吓得肩膀一缩，紧接着道：“我怎么就私心向外了？不过就是喜欢一个山外男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敢顶嘴！”木长老拎起拐杖就往她背上一抽，阿喜连忙闭眼，叶新烟被抽的“嘶”了一声。

　　木长老：“你敢保证他能永远留在西滋山？仙门人士，终生求道，为天下苍生奔波劳碌，他会甘心困于这小小西滋山？”

　　叶新烟小声道：“那他不是没走吗？”

　　“他没走，不代表永远不走，阿烟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他不是普通人，有他需要去完成的使命，西滋山不是他的归宿。”

　　叶新烟沉默下来，盯着地面出神，难得没回嘴。

　　木长老也说累了，摆了摆手起身往外走，阿喜跟在他身后。

　　木长老驻足侧头，疲惫道：“看着她，最近别让她出去了。”

　　阿喜为难的看了眼里面跪着的背影：“长老，姑娘她……”

　　“不用替她解释，若再让她胡来，你们这一族也得搭进去。”

　　阿喜打了个寒颤，在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听到了灭亡的气息。

　　她低头应下：“是，阿喜知道了。”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白景思立于窗前直至日出，院外迎来几个学生。

　　学堂设在偏房，他照常授课，如此过了大半天。

　　正收拾教具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白仙君。”

　　白景思转身望过去，正是将自己捡回来的木长老，他作揖行礼：“木前辈。”

　　木长老看着气质过人举手投足都满含贵气的年轻人，依旧起不了责怪的心思。

　　他苦恼的摇了下头：“仙君这声前辈老身着实受不住了。”

　　清茶的香味袅袅升于空中，两人于院中相对而坐，木长老已经连饮下三杯。

　　不说别的，白景思每每奉上的热茶都深得他爱。

　　“木前辈此番过来可是为了昨日之事？”

　　入嘴的茶顿时不香了，木长老放下杯子，默了片刻方开口道：“我叶氏族人从来不曾出过西滋山，不受世间红尘困扰，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白景思安静听着。

　　木长老对过去之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斟酌片刻才道：“十年前，上一任家主离开西滋山与外面的男子生了情爱，她倾心相对，对方不过视作露水情缘，更在得知她身份后，利用欺骗取得了她甘愿赋予的结魂果，听闻此人已有一孩童，取结魂果只为治其胎生的心疾。”

　　木长老每每想起当时的场景，都于心不忍。

　　西滋山失去家主，意味着族人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依附他们而生的千影族也会就此陨灭。

　　木长老至今想不通，前任家主为何会背弃所有族人的性命，用自己的生命只为治一道心疾。

　　而彼时的叶新烟还稚嫩非常，完全扛不起家主一责。

　　可就算如此，为了西滋山不生灵涂炭，单薄的肩膀愣是挑起了大梁。

　　日日呆在后山，用尽自己所有心血滋养生魂草，以此不让族人牺牲。

　　叶新烟在后山吃住多年，直到稍稍能喘息几口后，才有了现在的小竹楼。

　　木长老相信叶新烟不至于做出上任家主的荒唐事，却也难免担忧，怕她受情伤过重。

　　“白仙君，老身斗胆问一句，你可愿长留西滋山？”

　　木长老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既然叶新烟如此一头热，他打探个底也是应该的。

　　若是白景思愿意长留西滋山，那么也与山中人无异，双方有个深入接触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木长老并没有等来他的肯定答案。

　　白景思润泽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他会留在西滋山只因为长时间没动静的内丹，到了此处有了要破镜的意思。

　　三年过去，应该就在这段时间了，一旦破镜成功那么他便会离开此地。

　　至于叶新烟，小姑娘活泼可爱，捧着一颗赤诚的心到自己眼前，不是不动容的，他甚至有心想在离开时带她一起走。

　　然而经过现下这番谈话，明白中间涉及到的重要性，他就不可能再带她走，而他也不可能就此留在此处。

　　白景思少有的品到了些酸涩的滋味，分不清是难过还是不舍，只是轻轻的蹙起了眉。

　　木长老见他长时间不吭声，便明白了其间意思，他失落的叹了一声，起身作别。

　　离开前，最后提了句：“西滋山留不住仙君，那么便请仙君尽快离去吧。”

　　有情人不得眷属，是一大憾事。独情者趁早分别，却是一大幸事。

　　叶新烟被锁竹楼，怨气满腹，后院的生魂草都因此萎靡不振。

　　木长老生怕这些植被不小心被折腾死，最终松口将她放出来，心想反正人也快走了，多的时间都过来了，不怕这短短几天。

　　只是派阿喜随时跟在其后，好好看管着她，不得再有出格行为。

　　叶新烟好几日没见到白景思了，她非常想他，做梦都是他那张漂亮的脸。

　　一如往常的跑进竹屋，白景思却不在屋内，如此情况并不多。

　　她又跑出去晃悠了一圈，终于在河边看到了他的身影，这道颀长的身影近乎深深烙进了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白景思！”叶新烟大叫一声，高兴的冲过去，一把自后抱住了他，用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竹香，心中腾起的躁动终于缓了下来。

　　白景思拉开她的手，转过身来，低头与她对望，笑了笑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说起这个就难过，叶新烟大倒苦水，将近几日的遭遇挑拣着一顿抱怨，随后笑道：“我太想你啦，你可曾想我？”

　　阿喜跟在不远处，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白景思道：“近日修炼颇累，倒是没心思想别的。”

　　叶新烟一愣：“你没想我吗？”

　　不等回答，又被他前一句话给吸引走，双眼发亮的道：“你在修炼？第一次听你提起这个，修炼难吗？”

　　“尚可。”

　　“我也想修炼，你教教我好不好？”

　　“唔，你没有仙根，不适合走仙途。”

　　白景思回身开始朝竹屋走。

　　叶新烟心大，却也觉察出了不同以往的氛围，明明白景思没有做什么明显抗拒的举动，她却愣是从他身上读出了疏离的气息。

　　沉默的跟进竹屋，看着他在里面来回走动，最后站定在窗前，似乎又要举手作画。

　　叶新烟走过去，到边上看着，视线在他的侧脸和宣纸上来回转悠。

　　白景思一心扑在笔尖上，愣是没对她分神丝毫。

　　时间缓慢过去，叶新烟心底的躁郁又升了起来，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白景思给她的情绪反馈不该是这么冷静且无动于衷。

　　可之后不论她说什么，白景思都无甚反应，只是丢给她一个淡漠疏冷的笑容。

　　叶新烟当下就爆发了：“为何你要这样？是不是木长老跟你说了什么，所以才对我这么冷淡？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白景思目光晃了下，搁下笔道：“过去我似乎也未对你主动做过什么。”

　　言下之意都是你上赶着，所有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叶新烟心头涌上一股尖锐的疼痛，鼻头酸涩的湿了眼眶，极度委屈的道：“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倏地转身跑了出去，阿喜慌慌张张的跟在身后，一青一灰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白景思脸上的淡漠渐渐碎裂，剑眉蹙起，于眼下情况也不愿乐见。

　　之后的三个月，叶新烟虽然难过但还是会时不时的往这里跑，她似乎想方设法的要修复与白景思的关系，殊不知这是他有意为之。

　　她退而求其次借口也想要修炼，以此来拉近与白景思的距离，她不唤他先生，口口声声喊师父，以求博得些许特殊。

　　白景思看在眼里，终是不忍再耗费她的心力和时间。

　　好在这个时候终于破镜，修为又深一层，到了该是离开的时候。

　　白景思的离开没有告诉任何人，整个西滋山都沉入梦想的时候，选择了不告而别。

　　当叶新烟如往常一般推开木门，迎来的是一室清冷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猛地回身跑向山头。

　　半路却愣是被阿喜拦下，她急道：“姑娘，你清醒一点，他走的如此决绝，你还追过去做什么？”

　　叶新烟茫然抬头，望向苍翠的山脉，喃喃道：“我只是不懂，为何变成了这样。”

　　之前明明好好的，他们都还好好的。

　　她在竹楼中消沉了几日，却依旧陷在死角转不过弯来，最终还是选择了偷溜出山。

　　叶氏家主能离开西滋山的时间不过半年之久，生魂草不能长时间没有家主气息滋养。

　　叶新烟毕竟年幼，能离开的时间更短，她在外面逗留了月余，一无所获后选择回山。

　　山外人心险恶，妖魔肆虐，你遇上的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鬼。

　　叶新烟回山途中并不知被妖族尾随，外面的千里屏障在不知不觉中被妖族所破。

　　回到西滋山没有一个时辰，叶新烟甚至还跪在祠堂，木长老的训骂还没过一半，外间突然传来了惊恐的哭喊声。

　　叶新烟猛地起身望向外间：“发生什么事了？”

　　木长老二话不说，却一把将人关进了密室，关门前一刻对着叶新烟这张稚嫩焦急的脸说了最后一句话：“明日天亮前，万不可出来。”

　　“长老！”

　　叶新烟度过了此生最难熬的一个晚上，禁咒失效后，她推门出去。

　　整个西滋山成了一片焦炭，未尽的灰烟还在袅袅腾起，无数眼熟的面孔都扭曲着倒在地上。

　　叶新烟踩着陌生温热的土壤，木然的扒拉着一个个尸体，直到在最后靠山的那座竹楼中，她找到了哺育自己长大的木长老，半张脸都被啃没了。

　　过去她总嫌弃这张皱巴巴的脸，现在想再见一面都不可能了。

　　不远处还趴着一名缺胳膊断腿的灰衣女子，阿喜笑嘻嘻的脸也缓慢的消散在眼前。

　　叶新烟胸前的闷痛在这一刻突然爆发至顶点，终于不受控的恸哭出声。

　　如果不出山就好了，是她自私妄为，明明木长老已经多番劝告，她还是一意孤行，就为了那所谓的情爱。

　　就因为这么一点点情爱，葬送了西滋山所有生灵。

　　“我错了，长老，我知道错了……”

　　身侧顿然传出阵阵怪笑。

　　她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满目狼藉的望过去。

　　来者四人，三男一女，容貌诡异，獠牙兽尾未收。

　　其中一个尖着嗓音道：“这便是老大让我们找的女娃娃吗？”

　　“看着太不堪一击。”蛇尾女妖双手环胸，长指甲轻轻点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胳膊，“这就是堂堂叶氏家主，简直可笑。”

　　“别说了，抓紧把人带走！”

　　叶新烟死死盯着眼前四人，轻声道：“便是你们尾随我来的西滋山。”

　　“呦，看来还不蠢嘛，哈哈，小娃娃总归见识太浅，可还记得外面你救下的那位老人家？”

　　一个倒在路旁悲惨嚎叫的老太婆。

　　叶新烟眯了眯眼，随后嘴角微勾：“原来是你。”

　　原来都是假的，只要能见到的都是假的，善心也全部都是错付！

　　什么都是假的！所有都是错的！

　　大错特错，错到需要整个西滋山来陪葬！

　　叶新烟束起的长发突然绷断滑落，盖住整张脸。

　　“嗯？她怎么了？”

　　女妖目光一紧，猝然后退：“快走！”

　　叶新烟猛地仰头，双手自胸前结印，随后轻轻往下一压。

　　飓风骤起，掺杂着她淡淡的声线：“想走？好好陪葬吧！让叶氏族火降下惩戒，你们不亏！”

　　整个山内平原开始皲裂，地缝中喷出百丈高的地火，火焰将整个叶氏部落吞噬其中，漫天橘色火焰中，能听到几声微弱凄厉的惨叫。

　　叶新烟立于中心，望着周围浴火却不见二次坍塌的建筑。

　　将叶氏族群最后残败的景象收于眼底，她缓慢闭上眼。

　　叶氏于她手中彻底陨落，这是属于她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