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今天表白了吗》尧三青

30、32

　　这个村落在栲山的另一头，四面都是起伏山脉，没有平路可行至外间。

　　两人御剑再次回到昨日的小镇，酒楼依旧门庭冷落，跑堂小二这次见着他们倒是热情。

　　“你们说栲山？”小二一脸听岔了的表情，“栲山不仅仅是一座山，其实是一个山群统称，它的另一头也是山，从来没有过村落，二位客官是不是搞错了？”

　　刘新烟看向白斟时，他闻之却并不意外的模样。

　　刘新烟道：“我们也是道听途说，可能跟别处混淆了。那请问小哥，昨日聊起的何老爷还有一个嫡子，你可知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知道。”小二笑嘻嘻的，“我跟这孩子还挺熟，时常来我们酒楼晃悠。

　　刘新烟：“来买吃食？”

　　“哪能呢，是找我聊天解闷来了。”

　　“他没有别的小伙伴吗，为何找你个大人来聊天解闷？”

　　“您有所不知。”小二拉开凳子要坐，意识到不妥，又犹豫着停下。

　　白斟时道：“可。”

　　刘新烟顺手将茶壶往他跟前一推。

　　小二“嘿嘿”笑着坐了，又不客气的灌了两杯茶水后方道：“那孩子是个哑巴，可能天生缺陷又家里娇惯，所以脾气很不好。但我家里老母也无法人言，所以我能听懂，也愿意听他说，就时常往这边跑了。”

　　刘新烟愣了愣，又道：“小哥，你还没告知我孩子叫什么呢？”

　　“噢，叫何昔阳。”

　　果然是何氏嫡子，只是天生无法人言，为何现下说的这么溜？

　　以及明明是山群，为何他们会遇见山中村，且村民个个不是活人？

　　从酒楼出来，刘新烟皱眉深思：“何夫人今早突然提起姓氏，感觉是故意让我知道的。”

　　白斟时“嗯”了一声：“或许是在求救。”

　　“求救？谁能害她，全村都是死人，活的就他们三，难道是那个床上的老人吗？”

　　白斟时道：“再看看。”

　　他们在道上走，再次路过前一日的茶棚，今日客人倒是多了几位，围着其中一个。

　　“我昨日就说了那条道有点邪门，他偏不信。”

　　“主要经验丰富，他行惯了也有关系。”

　　“死就死在经验丰富，他家老母都快急昏过去了，按理昨日傍晚便能到家，偏偏这会还没消息。”

　　有人唏嘘：“就他一个独子，听闻下月便要成亲，这会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远离茶棚，自山脚再次御剑而起，回到那个小小村落。

　　云层稀薄，时不时遮掩日头。

　　何昔阳坐在檐下，陈思烟正教他认字，见两人回来纷纷抬头看过来。

　　小孩冷淡一瞟，又低下了头，陈思烟笑着打了声招呼。

　　刘新烟特意过去看了眼，小孩字写得歪歪扭扭，很不上心。

　　陈思烟无奈道：“这孩子玩心重，学什么都不肯上心，明明挺聪明的。”

　　刘新烟往里看了眼道：“今日爷爷身体还好吗？”

　　“应该是还可以，日间没怎么听到他咳嗽。”

　　刘新烟：“我师父略懂医术，或许……”

　　“不需要！”何昔阳先一步跳了起来，大声道，“你们离我爷爷远一点，我不信你！”

　　陈思烟愣住，忙拽住激动不已的何昔阳，安抚道：“阳儿，不可无理，姐姐也是为我们好。”

　　何昔阳猛一推其母，厉声道：“我不要，就不要！”

　　扭身跑进门，“砰”一声把木门关了个严实。

　　刘新烟俯身将陈思烟扶起，她顾不得拍自己裙摆沾上的尘土，歉意道：“阳儿被我惯坏了，我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你千万别跟他计较。”

　　“怎么会，十来岁的孩子而已，哪能跟他计较，姐姐言重了。”

　　别过后，回到厢房，白斟时画了一个隔音符。

　　刘新烟通过木窗看着檐下独自坐着发呆的陈思烟：“就像小二说的，这个孩子脾气很大，而且非常护着那位老者，警戒心很重。”

　　白斟时状似无谓的开口：“不急，再等等。”

　　这一日后面的时间他们都呆在厢房里，其间陈思烟有过来叫他们去吃食，以有自带粮为由拒绝了。

　　如此过了三日，这一日晚间，陈思烟照例给他们端来大麦茶，并提醒晚间凉注意保暖。

　　刘新烟躺床上辗转反侧，迷糊快睡时一个人影猝然扑了过来。

　　白斟时抬手捂住刘新烟的嘴巴，对着她瞪大的双眼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别出声。”

　　浅浅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厢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窈窕的身姿被月光投于地上，留下薄薄一片剪影。

　　她走至桌旁看了眼茶壶，又走向床榻，对着安睡的两人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准备递于两人鼻下。

　　便是这个时候，白斟时倏尔睁眼，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瓷瓶扔于刘新烟怀中，扼住她的脖颈飞身掷于墙上。

　　墙灰簌簌而下，妇人温婉的五官痛苦扭曲，嘴畔慢慢滑下一道鲜红血液。

　　刘新烟翻身下床，转了转手上碧蓝色的瓷瓶：“这是何物，你要做什么？”

　　陈思烟身上并无异样，确实一介凡人，白斟时没有第一时间下杀手，冷眼看着她自墙上滑落，素手捂着自己脖子，一时无法出声。

　　听到刘新烟的质问，她抬头，随即面色骤变。

　　刘新烟反应迅捷的召出缚尘，往后横劈出去，一个小人儿被瞬时掀翻在地。

　　“阳儿！”陈思烟惊叫，手忙脚乱的要冲过来，白斟时推手，无形的气劲又将她狼狈的推了回去。

　　转手画符，巨型符箓以排山姿势轰过去，桌椅床榻碎裂，将想要往上出逃的何昔阳拦截住。

　　少年眸底猩红，獠牙闪现，身躯猛地一躬，化出一只数丈高的火狐。

　　茅草屋四分五裂，火狐伏地成攻击状，九条狐尾于夜色中疯狂扭动。

　　白斟时微露讶色：“九尾狐族，竟然还没有灭绝？”

　　“尔等宵小，能奈我何！”狐尾冲天一扫，火光炸裂天际，无数烈焰自半空疯狂下落。

　　白斟时突然消失原地，现于狐身之后，在对方还惊疑不定的时候，手起刀落砍下一尾。

　　凄厉惨叫立时响彻大地。

　　刘新烟则第一时间化出结界，将陈思烟母子护下，随后飞身上前，配合白斟时凝出一鞭狠狠抽在火狐腹部。

　　巨型狐身流光般砸进田地，留下一个巨坑。

　　察觉到实力悬殊，火狐机警的不准备恋战，狐身突然一闪凭空消失。

　　刘新烟惊道：“不好，它要跑。”

　　白斟时抬手指天：“生生不息。”

　　这是青乙剑诀，听着温柔平和，实际不然。

　　苍茫大地倏地立起金光巨墙，周遭瞬间亮如白昼，金光越升越高，近乎与天幕齐平，随后飓风骤起，骇人剑气游龙四走。

　　狐身顿然现于东北角上空，底下是茅草屋另一间厢房，里面躺着那个奄奄一息的老者。

　　它不是想跑，原来是要回屋。

　　刘新烟紧紧拧眉。

　　狐身转眼已被无数剑气穿身而过，再无战斗之力，狼狈的再次砸向地面，抽搐须臾再不动弹。

　　白斟时落于它面前，看着妖媚狐眼落下的清泪，残酷一笑：“九尾狐族战力呈此实在可悲，妖元残缺，妖力受损，为了这虚景无法化形亦不可自保，所求可值？”

　　他伸手引出妖魂，狐身转眼透明，化作点点火光消散于空中，与这个已成废墟的苍茫原野一同消失。

　　山峰顷刻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的聚拢过来，独留这夹缝中的一隅不受波及。

　　结界内，陈思烟无知无觉的抱着怀中已化白骨的尸体。

　　刘新烟收起缚尘，走至她跟前，妇人浓重的悲伤让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斟时道：“何夫人，可否将此间事迹说与我们听，我可以让你与何昔阳再见最后一次。”

　　陈思烟听到最后一句，才微微回神，满目苍夷的抬头：“阳儿？”

　　白斟时摊手，一束妖魂于他掌中上下浮动：“此物于我没有任何用处，却能让你们母子再见最后一面。”

　　陈思烟盯着那团跳跃的妖魂，泪水突然泊泊而下，凄凉哭声炸响耳畔。

　　何老爷原名何亦山，力排众议娶回陈思烟后两人举案齐眉过着令人钦羡的幸福生活，直至何昔阳出生。

　　何昔阳天生残缺无法人言，何亦山虽遗憾难过，却也不曾苛责陈思烟一二，只是在外人挑唆下时常出门饮酒，夫妻关系开始冷淡凋敝。

　　后来他结实了花楼娘子刘如梦，也就是后来迎进门的姨娘。

　　刘如梦长相艳丽，又惯有一套唬人的伎俩，把何亦山服侍得言听计从。

　　陈思烟不是个会争宠的，除了独自伤神外，对这渐行渐远的丈夫，也无计可施。

　　直到有一日她无意间撞破刘如梦与何亦山行事，何亦山如一木偶悬于空中，点点荧光自他眉心不断溢出滑入刘如梦指尖。

　　她突然意识到刘如梦不是常人，何亦山近期的异举是受了妖邪蛊惑。

　　她想救自己的丈夫，同时也是自救，却被刘如梦察觉，轻而易举灭了娘家十来口人命，并威胁若再有动作，下一个就是她的儿子。

　　陈思烟不敢拿自己独子冒险，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何家为其耗尽家产，彻底没落。

　　原以为何亦山一死便可解脱，结果并没有，脱去刘如梦这身皮囊，狐妖将他们母子掳进了山里。

　　占据了何昔阳的身体，以能让何昔阳开口人言并能母子相处为由，让她每日给屋里的老人喂药净身，并且给她施法不能将此事说与外人听。

　　刘新烟道：“屋里老人是她什么人？”

　　陈思烟木然道：“是她爱慕的人间男子，对方知她真实身份刻意回避，她无法接受便将人给囚禁了起来。每当令我进去服侍时，她也会时常附于我身好亲近他片刻。”

　　“这……”刘新烟停了下，思考着措辞。

　　陈思烟继续道：“普通人的寿数就这么几十年，她为了让人活命，借别人身躯到处筹钱买药给他吊命，后来名贵药材不再有效，便开始嫁接别人寿元，只是老人扛不住反噬之罪，她只能被迫停下。”

　　白斟时道：“里面的男人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吗？”

　　“知道，所以他不愿意见她，更觉自己罪孽深重，想死却死不成。”

　　刘新烟想了想，抛出问题：“既然扛不住反噬之罪，狐妖原本也已经准备认命送爱人往生了吗？”

　　陈思烟摇头：“屋后十丈外有一株血色植物，只要喂以生魂，便能常年不败，其叶能让他继续活着。”

　　刘新烟转头看白斟时：“师父，这是不是就是百灵草？”

　　陈思烟道：“仙长，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能否……”

　　她话音哽咽，泪水再次下落。

　　白斟时将手中妖魂轻轻一抛，火色魂团立时没入何昔阳体内，白骨生肉，少年躯体缓慢浮至空中。

　　陈思烟哭道：“阳儿……”

　　何昔阳睁开眼，缓慢眨了眨，随后看向陈思烟，嘴唇张合，无声的唤了声“娘”。

　　“阳儿……”

　　何昔阳张开双手，想要抱抱她。

　　白斟时道：“有何话抓紧言说，他很快就会入鬼域。”

　　陈思烟喃喃重复：“鬼域？”

　　刘新烟不忍道：“便是投胎之地，他很快就要重新投胎了。”

　　陈思烟猛地捂住嘴巴，碎裂的哭声不断泄露，她眼都不敢眨的盯着上方正笑嘻嘻涣散开的人影：“阳儿……来世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投个好人家……不要想、想……”

　　白斟时道：“入鬼域，生前记忆都会被抹平，他不会记得你，何夫人节哀。”

　　点点银光散于空中，很快消失不见。

　　陈思烟仍旧捂着嘴巴，无声的哭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