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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他杀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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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颂跳下那个竹圈后,发现自己来到阴间。
和相黎认识后他来过这里好几次,虽说第一次来蒙着双眼,但之后他又和封九来过几次,继而印象很深。过了鬼门关,便是黄泉路,往前走大概一百丈,再往右转,便是看到忘川,奈何桥在它之上。
每次来这里,他都不是一个人,今日封九不在,他也算是单独行事,继而觉得有些特别。
好在半盏茶时间后,他在奈何桥上见到了对方。
少年模样,是相黎。
背对着沈颂站在桥边,面向那条河,脸色惨白,身上体无完肤,无数道伤口在往外不停渗血。
他沉默地盯着漆黑的河水,左手抬起,摸上自己的肋骨。
说好要做我一辈子的贵人,陪伴我一生,没遵守诺言啊.....想不到最后会是你用一辈子来陪我。
“沈颂,跳堕仙台疼不疼?”
要是疼的只有我就好了,所有罪都由我来受着......我若早点知道你是神仙,定不会再纠缠......虽然还是很想和你相遇,但绝不要你动心,这样你渡劫成功,回到九天忘了我也没关系,至少还活着......
相黎唇边绽出一抹凄凉的笑,从怀里掏出那枚纯白的戒指,这是他用肋骨亲手打造而成,是他和沈颂的定情物,可如今,沈颂不在,还留着有什么用?
右手稍稍抬起,那枚戒指被他抛入河里。
“都没意义了....”
他万念俱灰,纵身一跃,跳下忘川。
沈颂心中大骇,往前小跑几步,眼睁睁看着坠入河中的相黎,再没探出头来。
他是铁了心要随他一起去。
这是在他死后发生的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沈颂都对此一无所知——才知道封九对前世毫无印象,是这个原因,看来相黎没有在忘川里溺亡,可也丢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原先是好事,可惜....后来又因为月老的多嘴,那根命定的红线,两人再次重逢,羁绊不断。
眼前的景象猛然一换,到了归元禅寺。
血光与火光交织成一片,夹杂着和尚们痛苦的叫声,皮肉烧焦的味道,宛如是凡间一首极为悲痛的哀歌。
先前竹林里柳承棠假扮成和尚,说的那番话没有错——在沈颂身死后,他将所有冤鬼派出,骚扰寺内无辜和尚,顺带放了把火,将所有人困于此地,活生生烧死。
沈颂站在一座小屋前——当日下山,他是在此与大师相会,并接过他赠予的佛珠。
每次他对封九有异样的感情,佛珠都会勒紧手腕——这是大师给的警告。
而当年沈颂在彻底陷入情网后,陷禅寺内的所有和尚于危险中,那位年迈的大师却仍淡定坐于屋内,一下下转着手里佛串,念诵经文,恍若周围极高的温度、尖锐的哀嚎、通通不在。
隔着一个时空,一扇薄薄的木门,沈颂无声地看着自己这位师傅。
对方不知他的存在,也没和他对视,宛如尊佛像般,悲悯而又讽刺。
沈颂本该成为这样的人。
如今却落得现在这样下场。
身上背负深沉的罪孽,几十条人命,皆因他而死。
在这火光中,沈颂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听到大师的话,但感到的痛却无比清晰,这比看到相黎殉情还要痛上十倍,因为.....那是曾对他寄予厚望的师傅。
功德圆满、得偿所愿啊.....
当日他曾那样语重心长地和自己说,要自己牢牢记住。
沈颂已经很小心了,他百般藏起自己的心,不被相黎看见,也不与他亲近。可情爱一事,只要有个小小的火星,便一发不可收拾,变成场热烈的大火,让他万劫不复。
沈颂无声地流下眼泪。
他在此处站了一整夜,直到所有人都被烧死,禅寺变成几块破烂的木头,第二日有旅人过来,看到后四处嚷嚷,才迈开步子,走到那间破烂得不成样的屋内。
跪坐于此的大师已成一具焦炭,沈颂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心在被刀子一下下地割。
“是弟子的错。”
他跪在那具焦尸前,行了个大礼,额头碰到地上,久久不起。
“不会再犯了,消灭掉柳承棠后,我会和鬼神断绝来往,回到九天,让所有一切都恢复正常。”
“你确定?”寂静无声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沈颂并不意外,轮回盘能将他带回这两个过往,必有其用意,点头道,“嗯,情劫....我会堪破的。”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便又转而一变,沈颂回到竹林,手里多出一个轮回盘。
封九同样出现在他面前,却也低着头,恍若失神,沉默不语。
“走吧,我们去找长思,”沈颂捏紧手里的神器,柔声向他唤了句。
“.....”听到声音,封九才像被惊扰般从恍惚中醒来,转身抱住他,恍若复得珍宝,“还好,还好你还在。”
沈颂感觉到他在发抖,问,“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你跳下堕仙台,接着我杀上九天,又被一个和尚打下凡,”封九语速极快,顿了顿又问,“你呢?”
“我看到你跳忘川了。”
封九猛然一抖,气息不稳。
“疼吗?”沈颂又问。
“疼,但不及你跳堕仙台的万分之一,”封九抬起头,认真与他对视,捏住沈颂双肩的手紧得发红,恍若要把他捏到骨子里。
沈颂苦笑了声,不想和他提起这事,道,“走吧,我们先出竹林。”
封九跟在他身后,紧紧牵着他的手,两人在出竹林后见到了狐女和唐采。先前见到的那两位应该是柳承棠假扮,为的是为后面的假和尚作铺垫,而现在....
鬼神大人面色不虞,走过去扫了他们一眼。两位房客有些奇怪,狐女对缓缓走来的沈颂道,“怎么了?”
“没事,”沈颂和封九对视了个眼神,鬼神大人既然没多说什么,那就意味着对面两个是真的。“你们昨晚没回家吗?”
“....我和唐采碰到些事,”狐女看向旁边书生,“我们被李俞出卖了,这小子和他的仇家说我和唐采身上有很多钱,结果一大堆人往我们这边扑,花了大半夜时间才将他们解决掉。”
沈颂眼皮轻跳,“解决?”
“只是弄晕了,”唐采回道,眼神有些疲惫。
“那李俞现在人呢?”
“不知道,可能都不在庄渔了吧,”狐女态度不大好,答道。
“嗯....”沈颂侧头望向封九,“能看下长思现在在哪儿吗?”
封九拉着他走到一个小巷内,左手挥了挥,墙上便出现一个场景,是长思在昆仑山上拿剑的画面。
昆仑山常年大雪,极度寒冷,不知他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拿到那剑。
沈颂沉思片刻,封九问,“你要怎样,还是很在意唐采和李俞的事?”
沈颂点头。
“那何不用轮回盘将他的前世探个清楚?你和唐采进到这盘子里,我在外面守着,以防柳承棠出现。”封九抬眼望向他,道。
沈颂长眉挑起,“好。”
他将唐采唤过来,开门见山道,“李明渐,这人你还是耿耿于怀,是吗?”
唐采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将你的血滴到这盘子里,我和你一同将这心结解开,“沈颂将轮回盘拿出,封九布下一个结界。
唐采愣了下,犹豫片刻,咬破食指,往里滴下一滴血。
“那是几年发生的事?”
“崇礼七十九年。”
“好。”
话音刚落,两人便消失在结界里。
幸好昨夜灯会上,沈颂已经知道唐采和李明渐发生的一部分事情,进入到轮回盘后,唐采竟将他带到了三年后。
他没想到李明渐会卧床不起。
“生病了吗?”沈颂惊讶,问旁边的书生。
“嗯。”
唐采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人,“他已经病了两年,今天是他死去的日子。”
他大概是永世不能忘记这一幕,即便过去这么久,还是时不时翻出来回忆,继而将所有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包括时辰。
唐采这话说得其实有点奇怪,沈颂和他站在一旁,看着几十年前的唐采伺候李明渐的起居,帮他擦身、喂他进食。
“他是病死的话,为何你还会对他有愧疚?”
“你知道我是愧疚?”
“不然你怎么会又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转世,说是还债,”沈颂侧目,皱眉。
唐采定定望着床上的人,唇边漾出一抹讥讽的笑,“谁说他是病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