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未央（鬓边剧版衍生）》茶白丁

3、第 3 章

　　那“翠玉轩”位于一个人来人往的闹市口，一楼大堂，二楼包厢，店面装点得不算华丽，但座无虚席，其中甚至还不乏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店小二一看是程凤台程二爷到了，忙替他引座。

　　商细蕊瞧了一眼大堂的动静，一边扶着程凤台上楼，一边感叹道：“嘿，还有那么多洋人来吃呢？”

　　“可不是，咱们中华的美食啊，放在世界上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外国人会喜欢也很正常。”程凤台略有些吃力地走上二楼，在小二的指引下来到东面一间较为清净的小包厢，“不过大厅还是吵了些，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就坐这个包厢吧。”

　　商细蕊扶着程凤台入座，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程凤台似乎早就跟店家打过招呼，坐下后也不点菜，小二替二人斟了茶水，便直接招呼饭菜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翠玉轩”那些名菜名点便如同行云流水般地摆了上来——脆皮烧鹅、白切鸡、蜜汁叉烧、潮州鱼丸、卤味拼盘、虾饺、冰糖银耳莲子羹等等，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这些菜不但色香味俱全，摆盘也极其精致讲究，看一眼便让人垂涎三尺。

　　小二恭敬地朝程凤台说道：“程二爷，您吩咐的那道菜，师傅说马上就好了，这些菜您二位先用着。”

　　“哎，你先忙去吧。”

　　看着小二退出了房间，商细蕊感叹：“二爷，我算是看出来了，您不但是这里的常客，还是这里的贵客呢。”

　　“生意场上免不了应酬，我在这‘翠玉轩’确实没少花钱，所以他们见着我都毕恭毕敬的。”

　　“要不说您是财神爷呢。”

　　“别说这些了，赶紧吃菜吧。”程凤台说着便夹了一块烧鹅放进商细蕊的碗里，“这烧鹅是他们家的招牌，皮脆肉嫩，得蘸着这梅子酱吃，你尝尝。”

　　商老板毕竟是商老板，一见到美食便喜笑颜开，如今程凤台既已开口，他便毫不犹豫地动起了筷子。

　　看着商细蕊将烧鹅放进嘴里，眼神一下发亮的表情，程凤台一边嘴上说着“慢点吃，别噎着”，一边手上却没闲着，一直不停地朝他碗里夹菜，直到将商细蕊面前的碗堆成了一个小山。末了还觉得不过瘾，又另取了一个空碗替他盛了一碗甜羹。

　　这一通伺候下来，程凤台一口都没吃上，但他心里却异常满足。他喜欢看商细蕊开开心心吃东西的样子，更享受照顾他的过程。

　　起初，他还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找过各种各样的理由：商细蕊是天才名角，所以他要捧着他；商细蕊天真孩子气，所以他要宠着他；商细蕊心性难得，所以他要护着他。

　　后来，他索性连理由也懒得找了。

　　对商细蕊好需要理由吗？谁欺负他谁才是王八蛋呢！

　　过不多时，那小二又进来了，手中端着的东西一下子引起了商细蕊的注意——那是一盘色泽鲜亮、汤汁浓稠的大肘子，火候到家，一看便炖得足够软烂，让人颇有食欲。

　　小二放下肘子，说完“二爷您的菜上齐了，慢用”后便退了出去。

　　程凤台将肘子又往商细蕊那边推了推：“看你之前一直在到处跑，身边大约也没个照顾的人，就猜你馋这一口了。这东坡肘子不是粤菜，这里的厨子不太会，我特地找来了菜谱，让他们试着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商细蕊看着肘子，心头不禁涌起阵阵暖意：“有二爷这份心意，就比什么都强。”

　　程凤台看着商细蕊一口咬了下去，不禁问道：“好吃吧？”

　　“好吃！”商细蕊拼命点了点头，赞叹道，“比我吃过的大部分馆子都好，这南方的吃食就是精细。”

　　程凤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商细蕊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对了，我这次在南京，还遇到刘汉云了。”

　　程凤台的心跳差点漏了半拍。他可是还清楚地记得，之前商细蕊被人污蔑是亲日分子的时候，刘汉云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全然不顾义父义子的情分，果断指使腊月红来刺杀他。若不是子弹打偏，商细蕊此刻怕是早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每次想到这件事，程凤台便心有余悸，他立刻下意识地握住了商细蕊的手腕：“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之前捅伤了坂田，亲日那回事早就澄清了。刘汉云倒是还想把我当义子来着，我没搭理他。这人太虚伪了，腊月红真是跟错了人。”

　　程凤台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早说过，刘汉云这人城府极深。能在波橘云诡的政界混到他这个位子，心性哪可能那么单纯。”

　　“我有时在想啊，他当初那么欣赏九郎，要是当时九郎当了那个什么会长，他会不会连九郎都想杀？”

　　“谁知道呢。”

　　“果然干爹什么的都是虚的。”商细蕊若有所思地用筷子扒拉了几下碗里的菜，“这世上只有二爷对我最好。”

　　程凤台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商细蕊忽然抬起头来：“二爷，您说要给我拍戏剧电影的事儿，还作数么？”

　　“当然。二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香港人不都爱看粤剧么，您给我拍京戏电影，那有人看么？”

　　“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现在香港的戏曲电影呢，确实以粤剧为主。但表现形式和京戏是共通的，用的还是‘唱念做打’那一套。尤其是那些武打电影啦，神怪电影啦，有时还要请专门的戏曲顾问。我可是听说内地已经有好几个梨园行的名伶来香港，给电影公司当顾问的了。商老板一身的本事，不怕没处施展。再说，现在那么多中国人都跑来香港，其中肯定有爱听京戏的，商老板就当在香港重新开疆拓土了。”

　　“二爷说的是。”商细蕊叹道，“我原本一直以为，这京戏的根儿在北平。只有在北平唱戏，才算是把这根儿守住了。就跟那些古董似的，宫里头的才最值钱。可自打日本人进城后，抢的抢，砸的砸，多少年传下来的那些好玩意儿，就这么没了。戏的功夫在人身上，他们抢不走，可是他们能毁人。隆春班散了，云喜班也散了，原本北平城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名角儿，也不剩几个了。姜荣寿捂了一辈子的仙人步法绝技，教给了陈纫香，人折了，临了才传给我这个跟他不对付了一辈子的师侄。我呢，在水云楼当班主当了这么多年，才盼来一个小周子，他又要花多久才能等来一个好徒弟？要都这么下去，这根儿啊，就会逐渐没了。所以后来我想明白了，一样东西要想发扬光大，光守着根是不够的，它就得开枝散叶。”

　　“商老板能这么想，那就太好了。”程凤台用欣喜的目光看着商细蕊，他能说出这番话，不但展现了一种让人钦佩的大家风范，更加说明，商细蕊是真的铁了心要跟他一起在香港发展了，“你跟我签约拍戏曲电影，你就算是我公司的艺人了。另外，如果其它电影需要戏曲方面的专业意见呢，我就找你当顾问，给你开两份工资。”

　　商细蕊笑了：“真的啊？那我先谢谢二爷了！”

　　两人就这么天南海北地聊着，一顿饭足足吃了快两个时辰。等走出门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尽忠职守的老葛已经将车停在门口。

　　“二爷，您给我随便找个旅馆，把我放下就得了。”

　　“旅馆？”程凤台面带疑惑，“你都到香港了，还住什么旅馆啊。我家现在的房子虽然没北平王府那么大，多一个人还是住得下的。”

　　商细蕊面有为难：“你们家那么多女眷，我住着多不方便。再说了，你姐姐和二奶奶也不喜欢我，见着我怕是要招她们心烦。”

　　“没有的事。”程凤台正色道，“之前她们对你是有误会，但现在，她们都已经知道你的为人。当时让你跟我一起去广州的那张火车票，就是二奶奶让我给你的。而且我大姐在香港有自己的住处，现在也不跟我们住一块儿了。”

　　“二奶奶是好人……”商细蕊的目光有些动容，“不过还是不方便，我早上起来还得吊嗓子呢，再吵着了二奶奶和小少爷。”

　　程凤台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他是真心不愿意，便也不再勉强：“那好吧，商老板既然不愿意住，那就不住，但也不用去住旅馆。”

　　“那我住哪儿啊？”

　　程凤台笑了笑，转头对老葛吩咐道：“老葛，去‘松林馆’。”

　　老葛应了一声，便发动了汽车，朝着大路开去。

　　还没等商细蕊开口问，程凤台就解释道：“这‘松林馆’呢，是我买下的一个小公馆，离我的公司很近。平时会用来接待一些重要的客人。要是有时候太忙的话，我也偶尔会在那里过个夜……”

　　他还没说完，就见商细蕊嬉皮笑脸道：“哟，还买了个外宅呢，二爷，您这是怕又被老婆赶出来吧？”

　　“会不会说话！”程凤台佯装怒道，“我这正给你安排住处呢，你还挤兑我是吧！”

　　商细蕊大笑，那颇具感染力的笑声很快就影响了程凤台，后者没过几秒便破了功，也跟着笑了出来。

　　真好，程凤台心想。虽然商细蕊看起来比之前内敛沉稳了许多，但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纯净，性子也还是那么耿直单纯。

　　老葛很快便载着二人到达了“松林馆”。这是一幢二层的独栋小洋房，离大马路有些距离，但也没有太偏，周围还有些小店，衣食住行都有保证，既清净又便利。

　　老葛提着行李进了屋，商细蕊在后面搀着程凤台。屋子里极其干净整洁，一看就是经常有专人打扫。

　　程凤台陪商细蕊转了一圈，说道：“这里没有上海的程府那么宽敞，委屈商老板了。”

　　“这还叫委屈？那我以前住的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了。”商细蕊说道，“行了，二爷，您都为我忙活一天了，赶紧回家歇着吧。”

　　“这就急着赶我走了？”

　　“不是，我……”

　　“行了，跟你开个玩笑。商老板也奔波一天了，肯定也累了，早点休息吧。”程凤台微笑，“明天我带早饭过来给你，然后再带你去参观我的电影公司。”

　　“哎，好嘞！”

　　商细蕊陪程凤台出了门，送他坐上车：“二爷，明天见！”

　　“明天见！”

　　程凤台从后视镜中看到商细蕊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着他。莹白的月光照射在他的衣衫上，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美感，好比一阵柔和的清风，将程凤台这大半年来心中某处的郁结吹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