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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古言 ...


  •   “听说了吗,京城那位惊才绝艳的驸马,要被秋后问斩了。”

      “真是世事无常,啧啧……”

      “说起来,锦华苑的那位应该是最难过的吧。”

      几位小宫女互相交换了一个同情的眼神,“永宁公主实是可怜,从前和驸马那么要好……”

      一架精致的枣红色轿子路过,两旁垂着金线秀成的流苏,几个太监和宫女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轿旁的大宫女停下脚步,一手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瞪着她们:“再敢私下里议论公主,我打烂你们的嘴!”

      小宫女们噤若寒蝉,一个个垂着头,像瑟瑟发抖的鹌鹑:“清欢姐姐,我们不敢了。”

      清欢还不解气:“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二十板子打下去,不死也要数月下不了床,小宫女们跪了一地,连连哀求。

      一只手掀开轿帘,手腕纤细,手指修长,戴着只纯白色的玉镯,声音也如同这镯子似的,脆脆生生:“罢了,让她们退下吧。”

      “谢谢公主,谢谢公主……”

      小宫女们低着头,纷纷迈着小碎步离去。

      轿子在慈宁宫停下。

      永宁一袭白裙,裙摆拖至脚踝,墨色的长发梳成两只少女的双环髻,发间别了黛色发钗,几缕发丝顺着鬓角垂下。她双眼平视前方,双手端在胸前,一脸平静。

      清欢嗫喏着开口:“公主,我们今日还要面见太后吗?”

      “嗯。”

      “可是,为什么呀?”清欢是与公主一同长大的丫鬟,还是个直性子,忍不住问出心中疑虑:“驸马他无情无义,公主又何必为一个没良心的狗男人做到如此?”

      永宁垂眸,红了眼眶,她什么也没说,继续朝前走。

      *

      太后早就知晓永宁的来意,或者说,这半月来,永宁每日拜访慈宁宫,都是只有一种来意。老人家长叹一口气,抚上身旁永宁的头顶。

      “宁丫头,哀家知道你心好,只是你年纪尚小,很多事还不明白,莫要被人骗了去。”

      “奶奶。”永宁依偎在太后身旁,声音闷闷的:“宁宁明白,只是有点难过。”

      此时已是深秋,太后上了年纪身体畏寒,慈宁宫早早便烧起炭火,永宁额头上沁出几粒细汗,她不经意撩起袖子。

      “乖乖,你这是怎么弄的?”太后大惊失色。

      公主的小臂上,赫然是一道狰狞的伤痕,这道伤虽已结痂,但从疤痕的大小来看,曾经定受了深可见骨的伤。

      永宁惶然,目光闪闪烁烁,“前些日子,我…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说着说着,尾音竟带了些哭腔。

      太后又气又心疼:“是林启那个王八蛋?”

      林启就是即将被问斩的驸马,公主一下子哭了,眼泪大颗大颗流下:“不是的皇奶奶,不关他的事,奶奶,他马上就要死了,您能不能……能不能帮永宁向父皇求情?”

      太后面色一沉。

      永宁乃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去得早,年幼的永宁养在她的膝下,是她最疼爱的一个小孙女。

      这个小孙女哪都好,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心思纯善,一点城府也没有,才会被有心者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林启是怎么对待公主的,她这个当奶奶的可看在眼里,念及此处,太后沉声下旨:“带公主回锦华苑。”

      “是。”

      “没有哀家或皇帝的命令,这个月内,不许公主从锦华苑出来。”

      “遵旨。”

      *

      永宁公主回到了锦华苑,她神色凄婉,双目无神,独自伫立在窗前,从傍晚站到黄昏。

      清欢心疼公主:“殿下,多少吃点东西吧。”

      “清欢,你说。”永宁微微蹙眉,面上满是不解:“难道那些情谊,都是作假的吗?”

      清欢咬咬牙:“公主只是所遇非人。”

      “所遇非人。”永宁公主重复着这四个字:“我要见父皇。”

      “算了吧,公主。”清欢替她关好面前的窗:“您忘了吗?上次去见陛下时,他发了好大的火,还……”

      还骂了您,说您太过软弱,被人那般折辱还要替他求情。

      这些话清欢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家公主心好,心里对那个欺骗公主感情的林启,更是恨到了骨子里。

      *

      日子一天天过去,窗外的树叶逐渐由青转黄,最终随着秋风飘落下去。

      永宁折下一株海棠,语气淡淡:“林启斩首,就在明日吧。”

      “是。”清欢忐忑。

      同为女子,清欢能理解。

      林启是平民出身,一朝高中状元,与微服外出的公主偶遇,两人相谈甚欢,而后又有陛下下旨赐婚,互相青睐的男女因一纸婚书彻底走到一起,本是件当被传作佳话的事。

      ……只可惜,林启他不识好歹,不仅流连花街柳巷,还对公主出言不逊,甚至身边一名小小的草民,都敢爬到公主头上。

      公主心软念旧情,她清欢可不是吃素的。

      谁知杖毙了那名冲撞公主的平民后,林启大发雷霆,不仅辱骂公主,还要对公主动手。

      如此被斩首,实属活该。

      清欢不心疼渣男,只担心公主会不会想不开。

      鼻尖传来一阵浓郁的香气,海棠花在公主手中被碾碎,绯红的汁液顺着莹白的小手向下流,像一条蜿蜒着的小蛇。

      “我想见林启一面。”公主如是道。

      *

      皇上最近有点头疼。

      他很是宠爱这个先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奈何永宁是个小白兔性子,看谁都像是好人,给她指了个看起来老实的驸马,谁知是个这样的玩意儿。

      他气女儿太过心软,更生自己的气,但好在歪打正着……林启,必须要杀。

      算了,反正明天就送去杀头了,今日就同意那个好心肠的女儿去见林启一面吧。

      *

      公主如愿来到大牢前。

      她穿了拖地长裙,身披樱红色大氅,手里端着个暖炉,慢悠悠走近大牢,像在后花园散步。

      大牢并不干净,犯人的哀嚎与伸冤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与臭气混合的味道,公主雪白的裙摆染上了血迹与泥土,然而她毫无所觉,步子走得很稳。

      林启的牢房在走廊尽头。

      “就到这里吧。”公主轻轻开口,嗓音甜美,尾音上扬。

      狱卒们有些为难,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公主,不想让公主一人面见死刑犯。

      “哦?”公主勾起唇角,眼睛弯弯:“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不敢不敢。”狱卒们连声告退。

      *

      “林启?”

      角落里蜷缩着的男子听见熟悉的声音,一下扑到牢门前:“宁宁,宁宁你来了,救救我宁宁……”

      他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浑身弥漫着排泄物和嗖菜的气息,三根手指被切掉了,身上伤痕累累,很显然,伤口并没得到妥善的处理,很多都已发脓了。

      永远掩住鼻子,不加掩饰地蹙眉。

      林启被关了几个月,曾经那个风姿卓越、妙语连珠的状元郎不见了,他扒着牢门,整张脸挤成一团:“宁宁,求你了宁宁,你去求皇上,我知道错了宁宁,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不是人,放我出去,我一定好好对你……”

      永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林启看着面前的漂亮小公主,嘴里发苦,他是真的后悔了。

      明明接近小公主后,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永宁天真又单纯,像只小兔子一样,能被自己随意捏圆搓扁……为什么之前会因为一个女人这么对她,自己可真是愚蠢至极!

      什么家仇什么国恨,不如得了小公主欢心,和她好好在一起,至少下半辈子前程似锦,哪像现在……

      他心中悔恨,只听一道甜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为什么要救你?”小公主蹲下身,歪头直视他的双眼:“告诉你一个秘密,父皇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林启猛地一惊。

      “你以为他要杀你,只是因为你对我不好吗。”永宁评价:“愚蠢。”

      不,不可能!林启惊慌地摇头,自己隐姓埋名,跋山涉水来到敌国,自认隐藏的很好,一举一动皆无半点疏漏,怎会如此?

      他嘴唇蠕动,挣扎道:“我,我并没有什么身份……”

      “你本是夏国的三皇子,夏国与我们卫国相邻,而夏国国力不强,再过十几年,或许会被我卫国完全吞并,是这样吧?”

      “于是你偷偷潜入卫国,还处心积虑接近我,你成功了,真厉害呢。”

      她说着鼓励的话语,林启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永宁笑得露出两个小梨涡,持续恶魔低语:“为了让父皇发现你的身份……我可是很花了一番功夫。”

      不仅如此,处死夏国王室这种原因,在两国未曾正式开战前,万万不可传扬。

      若是点名林启为夏的细作,夏国定会要求赎回皇子,可白白放走一个潜在的危险,卫国皇上又心有不甘。

      永宁托腮:“我是不是很贴心,连处死你的理由,都帮父皇找好了。‘对公主不敬’这个借口,林启,你可喜欢?”

      林启惊恐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像是有人攥住了他的咽喉,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咯咯声。

      “说话呀。”小公主兴奋地微微颤抖:“林启,你怎么不理我了?”

      林启拼命冷静,夏国皇子的身份是他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白白送卫国一个这么大的把柄。

      如今事情已然暴露,不如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说不定宣扬出去,还能有一线生机。

      难怪他会因为一点儿女私事被丢进大牢,听永宁的意思,不止是关几个月,还要被杀头?

      他正打算高声大喊,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只匕首透过牢门的空隙,精确地捅进了他的小腹。

      “你、你……”鲜血顺着林启的嘴角流下,他双眼怨毒地瞪着一门之隔的少女。

      小公主的神情乖巧而无害,她面色平静,右手却狠狠旋转刀把,大股大股的血液顺着匕首流下,染红了她的整只小手。

      林启意识逐渐涣散,连少女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她说。

      “林启,上次算我失手。”

      小公主提起裙摆,上面也染上了斑驳的血迹,衬着她白皙的面容,格外的妖冶绮丽。

      她平静地开口:“传下去,前驸马林启,在狱中自尽了。”

      *

      林启死了,死的消无声息。

      这个冬天很冷,却没有飘雪,清欢站在小公主身后,担心地望着她的背景。

      公主瘦了一大圈,小脸变尖了,柔弱而楚楚可怜。

      “公主……”到底还是不经事的十八岁少女,清欢跪下大哭:“公主对不起,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擅作主张去向太后告状,杖毙了叶小姐……这才害的公主与、与驸马离心,害的驸马一错再错……”

      哪怕驸马并非良人,哪怕驸马与叶白羽勾勾搭搭欺凌公主……可看到公主现在伤心成这个样子,清欢实在不忍心。

      永宁握住她的手:“过去了,清欢,我知道的,你是为我好。”

      清欢还在哽咽:“公主您这么、这么好,您值得更好的男子。”

      更好的男子?永宁望天,恬淡一笑。

      “或许吧。”

      天灰蒙蒙的,积攒了数月的雪花终于纷纷扬扬落下。

      *

      永宁记得,前世卫亡国时,也是这么大的雪。

      前世的她天真、单纯,在一次溜出去看花灯时,遇见了一个男子。

      那个男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谈吐得当,像一块温顺的暖玉,惹得小公主一头栽了进去。

      她以为那就是幸福,哪怕对方的态度忽冷忽热,哪怕对方身旁有一位形影不离的女子。

      她信了林启的话,只当叶白羽是他的远方表妹,于是叶白羽多次挑衅,她都忍了。

      她是公主,是别人的嫂嫂,她理应让着妹妹。

      ……

      小公主嫁给林启十三载,才发现——原来对方一直都不是真心对待自己。

      他是夏国的皇子,带着世代的仇怨潜入卫国,打入卫国的权利最高点,窃夺了无数机密。

      而叶白羽,根本不是他的表妹,而是他在卫国的未婚妻。

      她记得叶白羽问他,语气随意:“我们马上要和卫国开战,你什么时候把那个蠢货处理掉?”

      林启不置可否,她落荒而逃。

      夏国羽翼已丰,她被林启囚禁,眼睁睁看着卫国的土地一点点被蚕食,然而她却无能为力。

      卫国皇室被杀了个干净,只留她一人。

      林启继位,同时接管了夏与卫,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未娶同生共死的叶白羽,而是执意要立亡国公主永宁为后。

      可这些永宁都早已不在乎,她在立后大典当日,当着上百万的人民,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

      连一具完整的尸体也没留下。

      *

      从哪开始说起呢。

      永宁拍拍清欢的后背,让她退下。

      前世,清欢与自己一同知晓叶白羽与林启的身份,悲愤愈加,想要替公主教训叶白羽,却被叶白羽的手下乱棍打死。

      这一世,也算是还债了。

      大雪还在下,永宁收了伞,任凭风雪落满华裳。

      她小声默念。

      “林启,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上辈子,虽然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但我知道,你爱我。”
      “礼尚往来,这辈子我其实。”
      “也爱你。”

      雪越下越大,风卷走小公主的低语,慢慢消散在夜空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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