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为霜》寄归生

46、第四十六章【混沌】

　　最近，皇城根下不大太平。

　　各路叛军四起，八方起义不断。武林中的仙侠异客，正派者隐匿山林，不问世事，只求自保；而恶者则打着‘灭魔教’的口号，实际上却大杀四方，劫掠民舍，强夺妇女，无恶不作。

　　善才身死，嵇无忧出山的这个消息，一传回京城，便仿若一支利箭，瞬间将这短短十六年的粉饰太平给击得粉碎。

　　无人反抗，更无人伸张正义，世人好像已经默认了玄真仙人的那个预言——魔教之子，肖无双必会成为天下祸首，覆灭整个王朝。此为天道，不可逆，亦不可除，是上天降下来的罪孽。而人，只有承受的份。

　　如果人一旦认识到死期将至，而却自己无能为力改变的时候，他会做什么？

　　自然是狂欢，继续漠视这一期限，直到完全麻痹自我，沉沦到死亡。

　　三教九流，妖魔鬼怪一齐共舞。兴武帝看似还是当今皇帝，实际上早就被身边的庸臣怪客给当作囊中之物，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说来倒也有趣，形如傀儡，放到寻常人身上，即使力量不足也会稍作反抗，可这位皇帝...却像是乐在其中，臣民算什么？天下又算得了什么？美人在怀，美酒在杯，如此就够了，至于别的那些，罢了，乱就乱去吧.....

　　皇帝都默许了，眼观乱世却毫不作为，那神仙都难救啊！于是，仙家之间纷争四起，诸侯王臣杀人放火，屠戮无度，一时间硝烟漫布。鬼、神、人群魔乱舞，天下乱成了一锅粥。此间，最可怜的，到底还是无辜百姓，生于忧患，殁于乱世。

　　实在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时至正午，外头骄阳似火，日头烈的很。大殿中，罗帐生烟，琴瑟共鸣，各处都弥漫着奇异的香气。

　　兴武帝卧于高榻之上，神色慵懒萎靡地看着殿中几十个身着绾裙衣衫不整的舞女一齐同舞，这场景，淫｜乱浪荡了得。

　　双目可以失明，双耳可以失聪，即便是四肢皆被斩断亦可求生。只是...倘若没了嗅觉，那此人定必死无疑。

　　中柱附近那坛纯金打造的香炉里被人放了十足的迷魂香。当今天下制毒者为数不少，可一般为了不引人察觉，通常都会无色无味地混入饭菜、酒水中。如此这般明目张胆地置于皇帝身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非是无惧无恐地想缓缓至人于死地罢了。

　　活到这份上，可怜亦可恨。

　　是时，兴武帝的神色已然涣散，杯中酒摇摇晃晃地洒了满身，人也是大腹便便，活像个被人圈养起来，养肥待杀的畜生。

　　就在皇帝，耽于美色，沉醉乐声美酒中时，突然！一切乍然停止，大殿之中所有烛火俱在弹指间被扑灭，殿中的所有美人，物件，皆消失殆尽，美好毁于一旦，整个殿堂陷入一片死寂......

　　很意外的，兴武帝并没有慌乱，更没有浑身战栗...他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堆即将腐烂的皮肉。

　　“陛下，准备什么时候梦醒？”

　　倏尔，一道凛冽尖锐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把人硬生生地从幻象中拽回现实。

　　“等朕看完这一曲，就...就醒。”皇上双眼迷离，身子摇摇晃晃，对眼前的变故视若无睹。

　　“废物...”旭尧怀中抱着一团雪白的奶团子，两眼都没有正视庙堂之上的宣武帝。想要挽救此人，无异于逆水行舟，奋不顾身地前行，一个浪潮就打回原形。

　　没用的。
　　他想杀的人，还是得靠自己。

　　“圣上无心料理国事，任由局势动荡下去。陛下您昏庸无道便罢了，我们这些做臣子还得跟您担惊受怕。”旭尧轻叹了一口，颇为无奈，“何苦呢...”

　　兴武帝坐在龙椅上，头垂的很低，精神已然被迷香折磨到逼临崩溃瓦解，迟迟不肯说话。

　　过了半晌，旭尧瞥了一眼前方，冷哼一声，“难道，陛下真想看王朝覆灭在你的手中，祖宗留下的百年基业，至此灰飞烟灭？十六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惨痛？！重蹈覆辙是你们周家的传统？！”

　　“放肆！”
　　一道猛戾的嘶吼在大殿中震起回荡，只见，兴武帝已经猩红了双眼，虽然站不起身，却怒气冲冲地盯着不远处站着的旭尧，嘴里不断吐出沉重的喘息，

　　即使四下无人，但肆意喊出皇帝的姓氏，乃是大不敬，这规矩伦常自古有之，旭尧此举无异于将皇帝的尊严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可某人却毫不在意，神色淡然，对皇帝的叱责更好似闻所未闻。事到如今，一个废物皇帝的尊严算得了什么？

　　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居然能让天下各派厮杀一片，乱成一锅粥，这世道，实在是可恨！可笑！

　　“陛下不管的事，我管！陛下不杀的人，我来杀！我倒是要看看，当年被打得一败涂地的魔教，怎么时隔这么多年，还能成为世人的软肋。”

　　斯时，怀中的狐狸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两只异瞳回头狠狠一瞪，只见，雪白的毛羽中间生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痕，异常醒目。

　　谁料，旭尧并未像往常一样安抚，而是，抓起天狐的后颈，抬手轻飘飘地朝前方一掷，任其在地上滚了几圈，万分痛苦的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兴武帝两眼无神地看着地上那只狐狸，想起肃真皇后，也是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只狐妖罢了...

　　“呵...”一声轻笑从喉间溢出，“陛下您看看您现在的模样，还有什么让臣可利用的地方吗？”

　　闻此，兴武帝并未像方才那般份愤慨，似乎也无力再去反驳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在体内沉积了许久，才将那口气给吐了出来，语气更是淡漠到了极点，“当年朕登基的时候，才五岁。生父生母在朕还不满两周岁的时候就被暗杀致死，驾薨后...居然被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这么草草了事了。”

　　“我的父亲可是太子啊！”吼叫声在大殿中掀起层层回荡，宛若一道晴天惊雷，阵仗是大，却成不了气候。

　　那人摇摇晃晃，堪堪从龙椅上站起身，紧接着，一口鲜血却从男人口中呕出，确是病入膏肓了...

　　旭尧冷眼观看一切，没有任何动作，半晌，只从嘴中吐出几个字，“即便如此，又如何......”

　　兴武帝体力不支，大口大口喘着气，跌坐回了龙椅上。

　　“就是这种眼神...”声音颤抖的很，凄凉悲怆覆满话语间，“当初...先帝死的时候，你们也是这种眼神，掌控整个国家的从来就不是朕...而是你们。”

　　“...”

　　“朕必须吃你们给我的饭，喝你们给我递过来的酒，服下...你们给我备的毒药。朕不过是你们养的一条招之而来，挥之而去的狗罢了。”

　　听到这，旭尧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陛下，如此，能怪谁呢。这世间，人、神、鬼怪横行，弱肉强食，不过是生存法则罢了。”

　　“所以，朕，活该；朕的子民活该，对吗？”

　　旭尧神色微动，未再说话。几百年来，别说百姓，他们这些所谓的地上神仙又活过几天清闲日子？征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使没有魔教，仙家各派的纷争也从未间断过。

　　所有善性都在战争中磨损殆尽，走到哪里都是哀鸿遍野。像是一出出闹剧，他们何又尝不是被天道玩弄于股掌中的玩物？

　　顺则生，逆则死...这是一场场血淋淋的教训，教给他们的“真理”。
　　身上的鞭子被抽的多了，奴性显现，自然就不会再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