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晚照

14、（十三）

　　鬼医的住处在黯河尽头的一片密林中。云天青似乎常来，对这一带熟门熟路，到了地方将竹篙轻轻一撑，把竹筏缓缓靠在岸边，便带着几人进了那片树林。

　　“这是……翳影枝？”紫英走近了才发现这林中落得尽是翳影枝，放眼望去，林中树影巍峨，少说也有百余棵。

　　“可不是。”云天青漫不经心地点头。臭老鬼把鬼界至宝种的到处都是，偏偏阎王不敢得罪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唉，到了。”他一指前面的木屋，“就是那儿了。”

　　木屋前是一片小小的花圃，云天青在花圃前停下脚步，扯开喉咙喊：“诸葛老鬼，出来见客啦！”

　　“爹，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进去？”

　　“你懂什么。“云天青没好气地白了儿子一眼，后来想起这野小子看不见，于是又朝天翻了个白眼：”这老鬼除了医术之外，毒术也高明得很。他这花圃里不知中了多少毒花毒草，你不要命只管进去就是。”

　　“哦。”天河虽然没见识过毒物的厉害，但对自家老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于是便乖乖听话在外面等着。

　　片刻，门上有一声动静传来，随后便是一个又瘦又小的干瘪老头儿慢慢出现在门内，有气无力道：“我忙得很，没空招呼客人。”

　　“切，你当我很闲么？”云天青一撇嘴：“这次是正事儿，诸葛老鬼你先把那些毒花毒草的解药拿来。”

　　那被他唤作诸葛老鬼的老者阴恻恻地将众人轮番打量了一遍，啧啧有声道：“活人？云天青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此言一出梦璃悚然一惊。须知荼靡香乃是幻暝异宝，与鬼界彼岸花本是同根所出。她以荼靡香遮掩众人身上生气本是万无一失之法，却没想到竟被这毫不起眼的老者一眼看穿。

　　那老者不但目光如炬仿佛还有洞悉人心之能，看着梦璃阴笑道：“老人家鼻子灵的很！荼靡香骗得过阎王也骗不过我。”他说罢一挥袖，转身往屋内走：“进来吧。”

　　他扬袖时众人只闻得一阵幽微香气，才知这鬼医竟借风使力将解药散在了众人身上。

　　“走走走。”云天青皱着鼻子猛打了一个喷嚏，这才招呼众人跟进。

　　那鬼医看上去为人阴沉，屋内却收拾得颇为整洁。左手边一面墙壁满是医书，紫英经过时扫了一眼，也不过约略认得几本，其余有些根本连书名都不识。

　　“什么事儿，说吧。”这房内只得一把太师椅，鬼医也不让众人，自己大刺刺坐了，翻着眼睛不住去瞟云天青。

　　“我儿子。”云天青倒是爽快，不等别人开口，直接推了天河上前：“他双目失明，你能治不？”

　　“能。”鬼医想都不想立马点头，可没等众人稍松口气，他自己却先咧嘴笑开：“可我不想治。”

　　“老鬼，你……”云天青还没说完，那边玄霄已被这鬼医的嚣张气焰激起了心火，肩头微震，周身赤芒涌动：“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说着就要动手，云天青脸色一变，也顾不得二人之间的隔阂，飞身上去挡在玄霄面前，劝道：“师兄，你先别急。”

　　玄霄这一变脸，一旁紫英也严阵以待，唯独那鬼医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尖声笑道：“就凭你，哈哈哈……”

　　玄霄融合了羲和剑力之后，已是性如烈火，被他一再挑衅哪里还控制得住，一把推开云天青，抬手唤出羲和剑，森然道：“找死！”

　　“师兄！”

　　“大哥！”

　　“师叔！”

　　天青、天河、紫英三人同时惊呼。但云天青被他推在了一旁劝之不及，天河目不能视行动多有不便，只有紫英及时挡在了玄霄和鬼医之间。他本想对那鬼医好言相劝，转身时忽见那老者脸上笑容诡谲，长袖之下手指微动。紫英想起他先前施药手法，心下暗道不好。此刻玄霄被他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这鬼医的动作，自己若是闪避，遭殃之人必是玄霄无疑。他心念电转，顷刻间已拿定了主意，凌空一掌推向玄霄。

　　玄霄此时也是蓄势待发，见慕容紫英忽然向自己出手，盛怒之下也不曾多想，冷冷一笑也一掌迎了上去。

　　紫英早有所料，并不去管玄霄来势汹汹的那一掌，只将自己手腕微偏，避过锋芒，然后一掌拍在了玄霄肩头。他这一掌拍的位置极是精准，用劲儿又巧，竟硬生生将玄霄逼退了几步。只是他这一掌虽是救了玄霄，自己却也不得不硬接下对方的灼烈掌力。

　　他前次伤势都未痊愈，如何抵受得了这一掌，灼烈剑气侵入体内时，便已忍不住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玄霄退开之时，紫英闻到一阵异香。那原是鬼医要让玄霄吃些苦头好搓搓他锐气才使出的手段，没想到被慕容紫英从中作梗，竟奋不顾身硬替玄霄挡了下来。

　　异香入鼻之时紫英顿觉如堕冰窖，偏生此时体内还有羲和剑气鼓荡。这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便是当年强健如云天河都难以支撑，更遑论紫英如今有伤在身，早已是强弩之末。

　　天河在一团慌乱中只听到一声钝响，似是有人跌倒在地。随后便是梦璃惊呼紫英名字，于是少年顿时也慌了手脚，跌跌撞撞往前奔去，口中也不停唤着紫英。

　　那鬼医不知使得什么毒，极为霸道，比起羲和剑气竟也不遑多让。紫英因伤之故原本气色只是苍白，此刻却时青时红，诡异到了极点，骇得一旁云天青也慌了起来。

　　玄霄见慕容紫英猝然倒下，面色青红交替，始知这青年方才是为救自己而来。他心头一震，原本冲天的怒气都消去了大半，下意识将那人扶起揽在怀中。紫英难受得浑身颤抖不止，却仍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对玄霄说道：“此人毒术了得，师叔莫要轻举妄动。”他这句话说的万分艰难，但犹恐玄霄不肯罢休，双手死死抓住他手臂不放。

　　玄霄心头又是一震。他初时瞧不起慕容紫英，后来稍有改观却因天河一事不愿多加理睬，如今见他为救自己竟然奋不顾身，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茫然。

　　百余年前他失却望舒，日夜受火焚之苦时，琼华上下从无一人顾他生死。他对琼华，本有刻骨之恨，根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琼华弟子所救。

　　慕容紫英……

　　莫名的，玄霄忽又想起禁地里这青年曾说过的宗炼的遗言，一字一句，声声恳切。

　　果真是承君一诺，必守一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