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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写字的和卖文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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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个焦躁的季节,六月初有读了十五年圣贤训育的孩子们要参加一种叫高考的没有硝烟的环保战役。六月中下旬,一群该战役的生还者经过了四年的享受、折磨、荼毒、无所事事等各类行为形态的研究后,又面临三种选择:工作、考研、出国。会有目光如炬的同志提出还有第四种选择:待业。那么,仔细再想下去第五种选择也跃然而出:延后毕业。至于更惨烈的第七第八就不一一列举了。
在这群人做出抉择后,会迎来一个仪式,历代都会举行的一种庄严而费钱的行为艺术:散伙饭。
此时,绿得苑正在上演着这场艺术表演,班长站在凳子上举杯激奋致词,地下淌眼抹泪的男女皆有。
当喝高了的张祁瑞搂着杨小羽的肩目光涣散地说出:“兄弟,我们结婚吧。”
杨小羽打了个酒嗝不假思索地挥手一指大门口:“行啊,明儿,明儿,就去领证。”
张祁瑞的目光瞬间有了焦点,酒醒了大半,郑重地扳过对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认真的。”
杨小羽拿起桌上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抹抹嘴:“我也特认真。”然后一头冲进了厕所。
散伙饭最后具体如何收场的没多少人记得。隔天,张祁瑞接到编辑催文电话的时候只觉得头疼,还有些兴奋过了头的失落感。
张祁瑞是个写字为生的,说好听点那叫自由撰稿人,张同学是大型作文比赛出道,深刻研究过那些正经杂志编辑们的心理,也还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温饱还是可以顺利解决的。
杨小羽毕业前面试了一家外资企业,该企业在我国主要从事各类销售,杨小羽面试的是管理部门的小文员,但该企业文化推崇从根本做起,所以杨小羽变成了该企业旗下文具店售货员。
卖文具就卖文具呗,反正也算是下放。想通了这点,杨小羽屁颠颠地在班级群里吼了一声:“我现在卖文具哈,有义气的来捧个场啊。”
一群人也刚下班,正饿得胃疼,大义凌然地打击着:“这年头,数字化了都,谁还用文具啊。”
“小羽哥,枉你一世英名,怎么挑了个夕阳产业。”
“在学校旁边么?学校旁边生意肯定不错。”
一通哈哈哈的打击扑面而来,杨小羽正郁闷着,看到企鹅在闪,点开来,张祁瑞单敲他:“在哪儿?”
“在家呢。”
“一 一,我说文具店地址。”
“嗷嗷,XX路○○号。”
“我租的房子就在附近。”
“那常来光顾啊。”
“一定一定”
杨小羽觉得人生还是挺美好的。
文具店工作不需要技术,只要带上脑子,前辈要杨小羽点库存,杨小羽折腾了半天,前辈跑过来就教育:“你要么记条形码,要么记样子。最好还是记条形码,拿去好好看看。”
杨小羽郁闷地开始研究条形码,然后也发现,那堆破本子破笔卖得贼贵,杨小羽开始为营业额担心起来。
文具店包括店长在内常驻人员一共有三个,孙店长、杨小羽还有另一位店员王浩前辈,其他的若干人士都算兼职,走马灯般地来回换,有些同志杨小羽一个月没见上两眼,下个月就再也见不到了。
杨小羽就是在离别与再见中成长起来的。
今天天气又很好,杨小羽按时来上班,孙店长神色凝重地将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吩咐着:“你去给所有笔都贴上条形码。”
“啥?!”杨小羽一瞬间的耳鸣。
“昨天发生了严重的失窃事件,昨天你休息是吧,你不知道,少了两根笔,两根啊。太严重了。”孙店长眼里快淌出水来了。
杨小羽也是作五休二,不过双休日调整到星期一和星期二,周六周日是平时店里最忙的时候,要是想请假店长基本会趴在杨小羽身上擦鼻涕。王浩是星期三星期四休息。所谓的昨天,就是杨小羽休息王浩当班的日子。
“为什么我来贴?王浩……”杨小羽没敢说完,灰溜溜地逃出了办公室。
翻翻仓库,好几十箱子的笔,一根一根贴吧。
工作么,总是以折磨人为最终目的,杨小羽在后边忙着贴条形码,前边孙店长又喊了:“小羽小羽,快出来。”
杨小羽捏着条形码跑出来一看,忙得一团乱,兼职的三个孩子今天又翘了两个,店长一个人忙着收银,剩下的一个孩子支支吾吾地在回答顾客的提问。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杨小羽侧身挤到顾客面前,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
“我想要那种没划横线但是有横线印子的本子。”
“请您再往前走两个货架,正中间就有。”杨小羽用粘了条形码的手指着路。顾客满意地找去了。
杨小羽把手上的条形码转移到兼职孩子的手上,一努嘴,吩咐道:“去,贴条形码。”
那孩子乖乖地去了,这一刻,杨小羽体会到了胡汉三的耀武扬威甩着鞭子的快感。
“明朗的五月过后是难耐的六月”,张祁瑞在屏幕上写下了这句装十三的话后,满意的抽了口烟,继续写:六月转身之后,原来七月赫然在昨天。
弹了下烟灰,思索着接下来如何继续装,伸手抓茶杯,看见了刚路过杨小羽工作的文具店时特意进去买的线圈本。
他记得杨小羽按住他要递钱的手,然后东张西望地侦查了下,小声地说:“别费这钱了,忒没意思。”
张祁瑞先是一愣,随即马上明白,露齿一笑,也小声地说:“不然,兄弟给个内部价格?”
“员工价也不便宜。”
自不知道何方猛地传来一阵咳嗽,杨小羽触了电一样地收了手,拼命示意张祁瑞快把钱拿回去,张祁瑞只是笑,孙店长晃悠悠地探出脑袋。
杨小羽悻悻然地收了钱,噼里啪啦敲着收银机。
张祁瑞放下烟,拿起本子翻开,纸头微微泛黄,写起来应该挺舒服,就是格子挺小,他字挺大,估计撑不下,遂决定供起来,早晚抚摸一遍寻求灵感。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的措手不及,就像鸭子,永远来不及想清楚吃那么多到底是为什么就要进烤箱了。
张祁瑞大半夜接到杨小宇的电话时,直觉反应是他拨错号码了。
杨小宇那头很急切地询问:“您老住哪儿?”
小时候一休看多了,碰到对方提问,自个儿就马上得回答,这是张祁瑞的惯性思维,报出地址后,杨小宇利索地挂了电话。张祁瑞还想再问两句,也这么被掐掉了。
几分钟后,杨小宇满头汗地出现在他家门口。张祁瑞有些愣,杨小宇二话没说推门就进来了,东张西望了一番后咂着嘴:“那啥,我打完电话才想起来,你这儿,没啥不方便吧?”
“挺方便的啊。能有什么不方便。”
“那就太好了,我今天来借张床,”
张祁瑞一阵愕然旋即一阵狂喜,杨小羽手舞足蹈地比划解释着:“开会开得太晚,末班车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就这么开走了。我那个郁闷啊。”
“随便坐,吃过饭没?”
“还没。”
“泡面地干活?”
“大大地好。”
张祁瑞拿着两双筷子,端着整锅面出来,杨小羽霎那间两眼泛光,宛若雏鸟般扑向了张祁瑞手上的那锅面。两人就这么捞着锅里的面,抢喝着面汤,偶尔说句话也得很小心,怕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
面足汤饱,杨小羽参观了下张祁瑞的窝,够乱,特别有艺术家的气息,杨小羽绕了两圈,面色诡异地蹭进厨房,张祁瑞正在刷锅子,杨小羽看着劳动中的张祁瑞的侧脸,心里一阵激动:差距啊差距,看人干个家务姿势都能这么标准好看。就算老子留了长发,也没能修炼出这气质。
突然,杨小羽觉着脑门上灵光一闪,踌躇了下问道:“你有女朋友了没?”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哥们儿的私生活了?”张祁瑞正刷着锅子,撇过头看着杨小羽。
“这不是,要是你没处朋友吧,我想吧。”杨小羽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张祁瑞的脸色,对方面无表情,杨小羽咽了口水,酝酿一下词措,继续说,“我想吧,我干脆搬你这儿,你看啊,你这儿离我工作的地方挺近,我上班也方便,房子也挺大的吧。”
杨小羽察言观色,张祁瑞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杨小羽飞快地思索着,得出结论,十分义薄云天地拍拍他的肩:“房租咱俩对半。行不?”
“行。不过房租只要五百,对半就成二百五了。”
“五百?”杨小羽是震惊的,他实在无法想象在闹市区这么独门独户的老楼居然如此便宜得令人发指,他现在租的房子在城区边缘,来回光坐车就一个小时,还得走路,就那环境还死贵死贵,大半工资都搭进去了。
“只要五百?”杨小羽确认着。
张祁瑞肯定地点了点头,把锅子塞回柜子里,拿抹布擦干手。侧过身子,正对着杨小羽一脸神色肃穆,杨小羽继续吞口水。
“真的只要五百,因为这房子。”张祁瑞故意停顿,杨小羽一惊,张祁瑞庄严地补充,“这房子不干净。”
“死过人?”
“还死了俩,殉情。”
杨小羽快速闭了下眼,突然举起双臂,高呼:“老子这辈子没见过鬼,有种你出来啊!”
一霎那间,天昏地暗。
“靠,不会这么灵吧!”杨小羽觉着头皮有点麻,伸出手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他记得张祁瑞在他前方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
一个火苗悄无声息地窜起来,正烫到杨小羽的头发,一股焦糊之气弥漫开来。衬着打火机的火光,杨小羽看到火光之后影影绰绰的脸露出了微笑,慢慢向他走来,他勉强地后退,厨房很小,只退了几步就到了墙根,对方伸出不甚白皙的手臂,摸着他烧焦的发梢,略带歉意地说了句话,那声音熟悉而动听。说完带着火光就走了。
杨小羽回过神来,那人不是鬼而是张祁瑞,他离开前说的话是“你留那么长头发装艺术家呢,保险丝大概又断了,我去看看。”
“我明儿就去剪了。”杨小羽又中气十足了。
杨小羽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第二天正好休息,搬家这门手艺杨小羽已经学会了九成九,该扔的扔,能卖的卖,剩下的打包捆一捆就搬去张祁瑞家了。
“老房子,电线都老化了,开了微波炉就别用电水壶,不然就昨晚那情况。”张祁瑞一边帮着他安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明着。
“钥匙,平安符,千万带在身边。”张祁瑞特别强调着。
杨小羽接过来,平安符是块样子刻得有些诡异的石头,看不出具体刻了什么,杨小羽随手塞进了裤子口袋,张祁瑞从他口袋里拽出来,硬套在他脖子上,反复叮嘱:“千万别摘了,出事就来不及了。”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杨小羽抱怨着。
张祁瑞的眼神有些缥缈,过了良久,幽幽地说:“可能是我一个人住久了,太寂寞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伴儿啊。”
“得了吧。”杨小羽笑着一拳打在张祁瑞的肩头,张祁瑞飞快地抓着杨小羽的手顺势就倒在床上。
玩笑,打闹,两个人。
杨小羽怕痒,很快被压制了,张祁瑞趴在他身上,抓着他的手,姿势有些暧昧,僵滞了几秒,张祁瑞放开手,在旁边躺平。
一阵沉默。
“大学四年我好像没跟你讲过几句话。”杨小羽对着天花板说。
张祁瑞点了根烟,狠吸了口说道:“咱俩不是一路人。”
杨小羽想想也是,他住四楼最里边儿,张祁瑞住三楼正对楼梯口那间,每次经过三楼的时候,朝里看看,张祁瑞要么在勤奋地码字,要么在看书,同行的哥们都会嘲笑一句“瞧人多有文化。”
大二的时候,杨小羽寝室的兄弟胡凡看上了一姑娘,但人姑娘喜欢的是张同学,这兄弟不服气了,没事找事,非要和张祁瑞单对单比篮球,结果是这位兄弟输惨了,杨小羽犹记得胡凡心悦诚服地勾着张祁瑞的脖子表示:还是您老厉害。咋就不跟咱一块儿玩呢。张祁瑞笑笑,道出天机:高中都玩儿腻了。
众人这才明白,人现在改玩儿低调了。
于是,当杨小羽他们在疯打球疯玩的时候张祁瑞在码字,碰上小张卡文了,也跟他们一起奔操场,张祁瑞拿了稿费也会请他们胡吃海喝。考试的时候都来找张祁瑞押题,一押一个准。虽然如此,张祁瑞跟他们似乎永远保持着距离,一道墙的距离,不厚,但谁都没想跨过去。
杨小羽迷迷糊糊地想着,听到旁边的人爬了起来,没在意,翻个身继续睡觉。
张祁瑞瞪着电脑屏幕发呆,烟快烧着手了也没自觉,他跟杨小羽是不同的,这他挺早就知道,他努力跟他保持着距离,他不希望杨小羽的大学生涯被他毁了,更害怕自己一发神经杨小羽的人生就这么毁了,但现在,情况不受控制,散伙饭那次醉酒的告白已经让他别扭了好一阵子,他怎么就又会答应让杨小羽搬进来呢,真是见鬼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张祁瑞在睡梦中听到杨小羽出门的声音,猛然间清醒,爬起身冲出阳台,杨小羽踩着他在旧货市场淘的破自行车长发飞扬,凌乱得到处都散发着美感。
张祁瑞回房间打开电脑,终于又有感觉写了。
“啊哒,看我的新造型!”杨小羽蹿进张祁瑞的房间,他剪了头发,变回了四年前的板寸造型,张祁瑞觉得自己的小心脏要停了,当年他就是被这副青春逼人的模样刺中了某根神经,好死赖活地纠结了四年。
“如何如何?”杨小羽一甩头,才发现长发已经不在了,顿时觉得有些不适应。
“挺好挺好。”张祁瑞抱着杯子弓着身装忠厚老实状。
“前天我才彻底明白,我就不是有气质的料,留个长头发更靠近流氓。”
“什么叫有气质?”
“你啊,你就倍儿有气质。”
张祁瑞仰头看见杨小羽一脸“你是我偶像”的表情,嘴角抽抽着。
“你抱个茶杯都能这么有气质,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杨小羽拿过张祁瑞手里的杯子,揭开盖子愤愤地狠灌了一口。
“我们今天去外面吃吧,为了感谢你跟我一起二百五。”张祁瑞觉得他俩继续在这么小空间一起待下去他要兽化了。
“啊哈,我正好特想吃薯条。”
杨小羽是真的想吃薯条,他拉着张祁瑞逛了下快餐店旁边的大卖场,买了只烤鸡、两盒凉粉、若干馒头、可乐还有些零食,然后要了份薯条就开始撕扯烤鸡了。
张祁瑞此刻有种异样的幸福感。异样是因为旁边顾客的眼神是惊叹的。
就这凉粉吃烤鸡,全部扫荡干净后,杨小羽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叠成豆腐干样子的一张纸,问旁边的服务员借了根笔开始排班。张祁瑞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折腾稿子。
“我自从干上了服务业,就发现这脸皮要厚。你脸皮不厚,有些顾客真对付不了。”杨小羽一边排班一边抱怨着,“上次我碰到个孩子,小小年纪偷东西,抓住了还死活不承认,还说要告我诽谤,现在的孩子都不知道爹妈怎么教育的。”
张祁瑞侧耳听着杨小羽诉苦,对着键盘愣是没敲出一个字。
“还有次,有个中年大叔进来,要买筷子,你说这什么思路,来文具店买筷子,这不整一个逻辑混乱么。”杨小羽说得有些激动,“还有现在的小年轻啊,怎么回事,有次有个姑娘拿着好几张照片让我认,好像是她男朋友脚踏几条船,据说照片上的姑娘都跟她男朋友在店里出现过。”
“这么惊悚?”张祁瑞彻底没思路了。
“对!”杨小羽喝了口可乐继续,“我就跟她说吧,我这儿是卖文具的,不管监视人,那姑娘像着了魔一样说我跟她男朋友有一腿,蓄意包庇他,那个神色狰狞啊,就差拿把刀把我切了,闹得店长出来训我,你说我冤不冤。”
“怨,你比武大郎怨。”张祁瑞笑得快横躺在凳子上了。
“我是真冤啊。后来我开始留意了,那个男的吧,身边的姑娘真的每个星期都换,而且他来店里特别规律,每个星期五下午,估计那时候学校刚放学。”
“你真干上侦查工作了啊?”
“也不算,就是长得顺眼的会特别留意,还会留意一下人买了什么,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跑上去问候一声:您上次买的那啥还好用吧?我们又有类似的产品了哦,要不要看看。那人会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惊奇,然后乖乖付钱。”
“你这算营销手段?”张祁瑞关了文档,开始玩游戏了。
“凑合。干服务业不容易。”杨小羽凑了过去,看着他玩。
游戏进行到关键时刻,张祁瑞突然想到:“那你看着顺眼的是男的多还是女的多?”
“男的吧?”杨小羽答得不甚肯定,他的注意力在游戏上。
张祁瑞不再说什么,专心游戏了,两人一直待到快餐店关门,迅速奔回家,继续游戏。
玩物丧志,张祁瑞深刻体会到了这点,游戏一玩大半夜,白天又老是睡不醒,编辑死命地催,整天都在离魂状态,思想集中不了,张祁瑞那个苦啊。
今天下雨,店里没什么人来逛,有逛的也是没带伞避雨来的,杨小羽也是百无聊赖,突然间,他看到一前一后两人在追着跑,都没撑伞,前面跑的男人没见过,后面追得恰是那个女友甚多的小男生,追逐拉锯战停在了文具店硕大的玻璃后面,杨小羽隔着玻璃看他们表演,雨点敲打着玻璃声音挺大,电闪雷鸣的,场景有些恐怖。
杨小羽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只看见两个人拉拉扯扯,好像在看哑剧。
突然间,小男生勾住对方脖子点起脚尖一个吻,惊天动地啊,对方开始没反应,等回过神来,一个巴掌挥在小男生脸上,杨小羽贴着玻璃,用坚强的意志力看清楚了印在脸上的五个爪印,那人拂雨水而去,小男生颓然地坐在地上,低着头,抖着肩膀,应该是在哭。
杨小羽回去后兴奋得如是这般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番,张祁瑞神色平静,只是不切题地问了句:“你什么感觉?”
“我觉着吧,那孩子挺可怜。”杨小羽吞了口水。
“为什么可怜?”
杨小羽沉思了一下:“说不好。”
“你母性泛滥了。”张祁瑞拍了拍杨小羽扎手的短毛脑袋。
“别乱鉴定,我是公的是公的。”
“是是是。你是攻的,你很攻。”张祁瑞心里笑得快内伤了。
“那是。”杨小羽拿着杯子出去倒水,为游戏做准备。
张祁瑞发现效率低下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了,老房子当时接宽带的时候就他房间安了接口,杨小羽背着电脑过来天天游戏,张祁瑞很快就被影响同化了,改什么稿子见鬼去吧,升级才是关键。
“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气质,什么深沉,你丫都是装的。”杨小羽看着世界频道里张祁瑞无比流畅的写出一堆没有脏字的父母亲问候语时发出的感慨。
“我憋了四年不拖稿的光辉形象啊,生生为你这混蛋破功了。”张祁瑞抽着烟顾左右而言其他。
“靠!能怪我么,你自己手机没电。”
张祁瑞忘了交稿,编辑死打电话发现总是关机,追到家里来,赫然看到张祁瑞只穿着裤衩懒洋洋地抽烟,劈头盖脸一通骂,张祁瑞才想起来,昨天是稿子的死限,退了游戏拖出文档,键盘一阵乱敲,编辑拿了文才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又一番苦口婆心的劝人向善,还拿出了他四年来从没有过这种现象伟大实例加以说明教育。这本来没什么,杨小羽回家歌颂了今天在店里碰到的一个美女,美得是天上没有,地上绝无啊,说得那是一个蚊子血溅三尺,口喷白沫,末了狠狠发誓,如若今生得再遇此仙人,那真是不娶也甘愿了啊。
“肤浅。”张祁瑞听完叙述后不痛不痒地来了句,转身游戏去了,心情莫名的差,游戏里两个帮派的在对骂,他立即自告奋勇报名成了抢手。
做了整晚莫名其妙的梦后,张祁瑞躺在床上翻身,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焦躁感,磨蹭到下午得跑去拿样刊,张祁瑞终于起床了。
杂志社也是一团乱,编辑随手扔了几本给张祁瑞就打发他快走。张祁瑞一路晃晃悠悠,回到家一摸口袋,钥匙没拿,去找杨小羽。
张祁瑞突然觉得这真是个美好得完全没有破绽的借口,以后一句“没带钥匙”掐准时间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接杨小羽下班了。
杨小羽此时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躲在一个货架后面探头张望,张祁瑞猛拍下他的肩,吓了他一跳,他回头发现不是孙店长就放下心,拉过张祁瑞的脑袋让他一起看,前方是一个婀娜娉婷的女子在随处乱翻。
张祁瑞想到此女子大约就是昨晚被杨小羽歌颂成不吃饭仙人的那位,留神看去,美则美矣,但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张祁瑞脑门灵光一闪,心下了然,随即脚下生风,几步蹿到了女子面前,特绅士地掏出手机,优雅地说:“同志,我对此道也颇有兴趣,留个手机号呗。”
女子掩唇一笑,娇柔妩媚地兑着张祁瑞的脑袋说:“呵呵,少骗人了,我才不给你呢。”
这一嗓子把在旁边偷窥的杨小羽吓傻了,仙人的声音浑厚,低沉中透着沙哑的磁性,这分明是个男人啊。
杨小羽再仔细辨认,仙人腮旁点点的痕迹莫非是胡茬?身材现在看来也挺拔得过分,看着“她”和张祁瑞谈笑风生,赫然想起自己昨天发的鬼誓,苍凉感漫上心头。
“关门了,开会开会。”孙店长领着王浩从仓库出来,顺着杨小羽哀伤的眼神,他看见张祁瑞正同一美女聊天,三步跨作两步凑上去非常客气地表示,店里营业时间结束了,请他们明日再来光顾。
张祁瑞对着杨小羽做了个“我在外面等你”的手势就跟仙人一起出去了。
杨小羽浑浑噩噩地挨到孙店长训完,推着车出去时就看见张祁瑞坐在路边逗一只猫,两人相顾无言,就这么推着车,一路走。
“你想笑就笑呗,别捂着肚子了。”杨小羽的口气几近悲伤。
“没事儿,谁没有年轻看走眼的时候呢?”张祁瑞拍拍他的肩。
“唉。上车吧,我载你。”杨小羽掂量了一下这车的承受力,最后做出的决定。
这车是真破,杨小羽踩起来特费劲,一步三晃,张祁瑞坐在后头也不舒服,他抱紧杨小羽的腰才觉得不会被甩下去。
“其实你可以这么理解,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哪怕他是个男人。”张祁瑞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
杨小羽被这么一安慰,更有想哭的冲动,他很感谢张祁瑞没有提此生不娶的事情。
张祁瑞躺在床上迷糊着,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旁边,他一睁眼,杨小羽的一张大脸凑上来:“我上班去了。”
张祁瑞发愣,杨小羽没管,满脸哀怨就出去了,张祁瑞觉得这世界太匪夷所思了。
晚上杨小羽回来时又恢复正常了,他用一种特别八卦的口气叙述了那次雨里吵架的两男人又一起来店里的事情。
“然后你猜怎么了?”杨小羽吃饭的时候没说完,跟到厨房继续转播。
张祁瑞刷着碗,随口问:“嗯,怎么了?”
“他俩接吻了!”
“噢,然后呢?”
“然后,还什么然后,没啦,两人就腻歪着付了钱走人。”
“噢。”张祁瑞懒洋洋地刷锅子。
“靠!你给点反应成不。”
“你希望我给什么反应?”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直视一步之外的杨小羽。
“你不觉得这世界特不真实?”杨小羽摸摸脑袋,诚恳地表示着自己的看法。
张祁瑞没说话,向前一步,杨小羽退后,继续向前,厨房本来就不大,杨小羽只退了几步就靠在了墙上,一脸的困顿。
“不真实是吧?那这样真实吗?”张祁瑞的话没说完整,后半句咬着杨小羽的唇含含糊糊的。
耳垂,锁骨,张祁瑞突然发现自己想要的更多,手伸进衣服里,想去感受他心脏的跳动,杨小羽突然触电一样把他推开,头也不回地跑了。
张祁瑞有些发呆,再看满手的洗洁精沫,心里自责,沾了一手的滑腻腻去摸人家胸,是人都该跑。
这个世界忒不真实。杨小羽此刻的感觉。
他闭着眼从电话本里挑了个号码打过去,对方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小羽抢着说:“来喝酒不,老地方见。”
杨小羽坐在大排挡的板凳上抬头看星星,这个城市漆黑的天空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飞机会一闪一闪地发光。
来的人是胡凡,见到杨小羽一愣,随后又笑道:“张哥也约了你啊?”
“啊?”杨小羽没反应过来,翻出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刚刚闭着眼乱拨的居然恰好是张祁瑞的号码,心里暗骂一声,也没对胡凡多做什么解释,只招呼喝酒。
杨小羽只觉得心里乱,一杯接着一杯地灌,胡凡在那儿感慨“毕业了感情都淡了”云云。
张祁瑞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然后手机响了,赶紧接起来是胡凡。
“张哥,你怎么还没来啊?小羽都喝高了。”
“就来就来。”
张祁瑞赶到时,杨小羽趴在桌子上嘟囔。胡凡凑上来,特别关切地说:“张哥啊,你欠了小羽很多钱吧,他喝醉了就在喊你的名字。”
张祁瑞没反应过来,胡凡兀自解释着:“想当年,我借了他五百,他居然晚上说梦话都催我还钱。”
“他这儿我照顾,你快回去吧。”张祁瑞交待完跑去结账,胡凡当场感动得直掉眼泪,跟杨小羽同屋四年,他深知杨小羽这人没酒品,喝多了就矫情,死矫情,特别难伺候。
杨小羽趴在桌上不肯动,张祁瑞费力地把他架起来,拖着去拦车。他是喝得真多了,一个人不停自言自语,张祁瑞凑上去听,死活没听明白。
到家后,杨小羽不肯下车,拉着车门就是不肯放,张祁瑞连哄带骗把他拽下来,又拖上楼。
楼梯转角处,张祁瑞觉得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冷冷地看着他,心里一阵发毛,加紧脚步把杨小羽拖回房间。
折腾吧。换鞋换衣服,洗澡没可能了,擦擦吧,擦完人还得擦地板,杨小羽吐了一地,好容易伺候他上床躺下了,张祁瑞觉得该功德圆满了,遂决定不乘人之危,转身想走吧,人拉着手不肯放。
张祁瑞叹气,在他床边坐下,杨小羽笑嘻嘻的,伸出另一手,张祁瑞掰开,里面躺着他给他的那块平安符,张祁瑞摸摸,捏得滚烫,动手想拿,杨小羽很宝贝地又攥紧,再也不肯松手。
“我喜欢你。”张祁瑞靠在他耳边说。
“我也喜欢你。”杨小羽乐呵呵地挥手。
张祁瑞突然想起散伙饭的那时候。酒后说的究竟是真言还是妄语,张祁瑞只觉得头疼。
参照着苏联解体的全过程,张祁瑞觉得自己惹的祸也该自己来收拾,他俩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说过话了。
“这张名片你收好,觉得碰到了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就找他。”张祁瑞递给杨小羽一张白底,上头龙飞凤舞地扭出“苏逸闲”三个红字的名片,那设计同他工作的文具店的风格如出一辙。
“给我干嘛?”杨小羽不解。
“房租每月十五号前交到这个银行账户就行,千万记得只交一个月的,别多交,不然会发生怪事。”张祁瑞又递上了一张写了串数字的纸头。
“房租不是一直你管的么,而且你到现在还没问我要过。”
“我的钥匙也给你,备用钥匙在这个抽屉里。”张祁瑞继续交待。
“靠!”杨小羽冲上去拉着张祁瑞的胳膊,怒视着他,“你这都什么意思?”
“北京有家杂志社找我过去做编辑,提供食宿,我想想换个环境也不错。”张祁瑞慢慢地说着。
“你他妈的到这份上才告诉我!”杨小羽是吼出来的,张祁瑞心一惊,他马上想解释,他还没答应,现在还在考虑中,如果杨小羽不许,他不去也行。杨小羽没给他这个机会,一路又跑了出去。张祁瑞叹气,这一生气就往外跑的毛病得教育教育。
张祁瑞坐在凳子上一直在等电话,他忐忑地也想打过去,但是怕人不接,思虑来思虑去,杨小羽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依旧怒气冲冲。
“小羽哥,喝水喝水。”张祁瑞怯怯地递上茶杯。
“首都人民也写字吧。”杨小羽一拍桌子,张祁瑞又一惊,不知如何作答。
“我打了申请,调职去首都,不批就辞职。你他妈的吻了我就想跑。”杨小羽咬牙切齿。
“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是怎么回事?”杨小羽又拍桌子。
张祁瑞心说算了,越解释越麻烦,行动更能直接表达决心。
窗外飘进来一声声凄美绝伦的声声呼唤“北京欢迎您”。
白陌染发现银行户头里每月固定多出的五百块不见了,跑去小楼一看,人去楼空了,心里庆幸着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张祁瑞租的小楼正是那栋以前住了四小姐的危楼,地产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将这楼送给了白陌染,苏逸闲一看是在闹市,也不管这楼结实与否,就随便租给人住了,还连哄带骗地撺掇人买了他山上捡的两块破石头。
“我每月多出五百块的快感啊。”苏逸闲哀叹着。
“我给你换了一百块钱的硬币,你数着过过瘾得了,那楼别再随便租给别人了,我真怕塌了。”白陌染好言相劝。
苏逸闲两眼一闭,转身去找饕餮的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