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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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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篝火幽幽,沈拂月浑身似笼罩着一层霜结的寒意。
自方才之后,她便再不说一句话。
赵华与李富儿都知道她这是怒到了极致的形容,举动皆不敢出半点声响。
而昭长晟也好似有些烦恼的模样,一时欲言,瞅着沈拂月那模样,忙又闭嘴,难得安静。
秦无伤几人察觉气氛不对,他们几人本来就极少说话,如今更是沉默。
一时,天地无声,唯有夜风阵阵。
良久,沈拂月蓦然抬头,她对面便是昭长晟,隔着篝火,昭长晟见她眼眸之中光明闪烁,忽心中一动,电光火石之间,他知道自己方才错在哪里了,正想开口赔罪——
但很快他发觉沈拂月并非在看他,而是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远方。
沈拂月无声,缓缓站了起来。
昭长晟亦然站起,他回过头,极远之处,幽魅的夜色之中,几点莹莹绿光在林中闪烁。
“是、是狼!”
赵华失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秦无伤甚至抽出了长剑。
是狼,巨大的狼!
昂首之际,仿若庞然巨兽。
他们从那些尸体的伤痕与雪地上的足迹中早已判断出来这狼应该巨大,但真正面对此狼之时,就算是历经阵前厮杀的士兵,还是见惯诡计阴谋的王府侍卫,亦不免胆寒。
“殿下轻功超绝,可先一步离去,容属下等断后。”过去几日所见的尸体让秦无伤知道他们生机不多,已然有了必死护主之心。
“莫说废话,小王早就想见见这所谓的杀人狼是何玩意了。”昭长晟岿然不动,他腰间有一软剑,以带扣为柄,他的手已然摁在了腰带扣上。
沈拂月却抬手,令他们噤声,自己反而向前走了几步。
“大小姐!”赵华与李富儿同时惊慌。
昭长晟也忙拦着她,道:“你疯啦!”
沈拂月摇头,她直视远处那一片绿莹莹的狼眼,五头狼,一只不少。
它们也似在打量这行人,甚至好像在估算他们的身手,狼眼之中,并不是全然的野兽本能的凶恶。
竟有些狡猾、阴邪之意!
好似积年成精的老者,能够直直看透人心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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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几位是如何脱身的?”
呼延破高坐在堂,身下的阔椅上铺着一整张雪白的狼皮,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佳肴与美酒。
厅中众客,皆是沈拂月一行,他们奔驰一夜,终于在天明之时进了孤雁城。
沈拂月身上犹带风雪之寒,眼睛盯着炉内火焰。
“用火?不错,总归是畜生,还是怕火的。”呼延破点头道。
沈拂月却摇头,道:“它们不怕火。”
呼延破皱眉,“不怕火?”
沈拂月看了一眼一旁同坐的昭长晟,昭长晟难得没有平日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反倒面目严肃,一时瞧来,倒是有几分上国贵子的赫赫气势。
沈拂月又同呼延破道:“是我这位朋友用箭射中了首狼的一只眼睛,吓退了它们。”
昭长晟的身份在盛国之外,意味着灾祸,沈拂月避重就轻。
呼延破立刻站起身,打量打量昭长晟。
然后郑重道:“这些畜生杀了细君,细君是我最心爱的义子,他虽然年少,身手却极好,等闲无人能近他身,莫说几头狼,就是几头熊,都不能轻易要他的性命!
近来,这几头杀人狼引得北原之中人人自危,细君年轻气盛,非要去杀狼立功,不想枉送了性命。
义士不亏为沈姑娘的朋友,竟能伤那恶狼一眼,还能全身而退。”
昭长晟也同样在打量呼延破,这大汉虽满面络腮胡,身形魁梧,但年岁应当不大,至多不超过三十,竟是北原令人闻风丧胆的狼贼之首。
他又看看沈拂月,想到赵华先前所言的下聘之事,便对呼延破无甚好脸色,只略哼哼了一声。
只是回想昨夜,他那一箭而去——
那如同幽灵鬼火一般的狼眼便在无声无息之间灭了一只,然而,那杀人狼却无半点被伤及要害的惊厥尖啸。
这不像是野兽!
昭长晟一时之间惊惧莫名。
沈拂月心头亦是霎时涌起了这片茫茫北原之中,那些或者离奇或者诡测的传言。
此箭并未令杀人狼吃痛逃走,但也不曾再对他们进攻。
秦无伤握着剑柄的根根指节都已经发白,却终究没有勇气冲上去全力一搏。
此事无比的古怪,实无法言说。
……
沈拂月一直有种感觉,她觉得此事并未结束,又或者仅仅是一个不详的开始。
之后,那些狼不停的在迂回、探查,他们几人一路疾奔到孤雁城,狼便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似在试探,又似在挑衅。
它们不是狼,是怪物!
沈拂月将百目细君的匕首呈上给呼延破,道:“百目与其他人的尸身在百里外的松木林中,城主可带人前去收殓。”
呼延破接过那匕首,重重一叹,道:“这小子,说要抓到杀人狼,扒了狼皮给我做新坐垫,我不该放他出去的。”
他拔出匕首,见其上寒光犹在,映出他的双目似有微光,忽的,他猛地收鞘,沉声道:“这片北原之中,容不得第二头横行的狼王!……我这狼皮坐垫,是该换一换了。”
男儿虽不垂泪,然义子惨死,终究令这杀人不眨眼的狼贼哀切。
沈拂月实在说不出更多的安慰之语,只道:“此番多谢城主招待,过午之后,我等还要继续北行,就不多打搅了。”
呼延破放下匕首,道:“沈姑娘,你北行之事,恐略缓一缓。”
“嗯?”沈拂月听他之言,暗中与赵华和李富儿各眼神交流了一番。
赵华暗道不好,难道呼延破对大小姐还是贼心不死?
“为何?”昭长晟直言问道,“难道呼延城主还要扣留我们不曾?”
呼延破见昭长晟语气毫不客气,便眯着眼看向他,见他面上神情,似有不屑之色,忽笑道:“这位赵公子,我自然是想留下沈姑娘在我城中做客。”
沈拂月随口同呼延破说昭长晟姓赵。
“哦?”昭长晟亦挑眉回视。
“呼延城主,我等确实有要事,还望通融。”沈拂月亦起身道。
呼延破便笑道:“沈姑娘,我知道你要去极星山寻那羲华摄政王报父仇,然此刻你去不得了。”
“为何?”沈拂月不解。
呼延破道:“就在昨夜,古道大龙口一带,通往极星山的峡道,大雪崩塌,阻断了道路,那苍翊若还在极星山,只怕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这……”沈拂月凝眉。
“今早,我那些小子们回报,昨夜细雪,不过飘了一个时辰,大龙口峡道两侧积雪虽厚,却还不至于因那点碎雪引发了崩塌。他们说远看北方,似有一瞬光芒大盛,随后,又听隆隆雷声,才引得峡道雪崩。”
呼延破摸摸颌下胡须,道:“此事有些古怪之处,我已令人再去细查。沈姑娘,北去极星山尚有三百余里,一路上危机重重,要不然你再等等?”
沈拂月凝眉,她报仇心切,去意匆匆,实在不能安心留在孤雁城枯等消息,便问道:“枯木河入冬便断水结冰,能不能走?”
枯木河自极星山发源,流经北方数地,冬季上游断水,河道虽蜿蜒,亦能向极星山而去。
呼延破端起骨杯酒盏,忽道:“沈姑娘,十日之前,羲华摄政王经我孤雁城,我知道他留下数名探子在城中,我虽未与他打过照面,但也不曾去动他那些眼睛,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拂月一时若有所思,“呼延城主的权势,青草溪之北无人能比,就算是苍翊在羲华国能呼风唤雨,在这孤雁城中,也压不住您这位地头蛇,城主为何会给苍翊留有余地?”
呼延破便一拍手,一旁的上前两名从人,二人手中都捧有一个托盘,盘中物事皆被锦帕覆盖。
呼延破指着第一个托盘,对沈拂月道:“沈姑娘自看此物。”
托盘平平,其中的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大物件,呼延破的表情却十分严肃,沈拂月秀眉深深蹙起。
她见呼延破没有说明的意思,便欲自己动手掀开锦帕。
“沈拂月!”
不想昭长晟先一步上前,哗地掀开了那锦帕,托盘中赫然一个耳朵,其上犹挂着凝结的乌血。
沈拂月微然变色。
“这是什么?”昭长晟眯眼看向呼延破。
呼延破却看着沈拂月,道:“沈姑娘,日前,苍翊给我送来的三件东西,这个耳朵,是我早年间一个仇人的耳朵,我的来历,在这北方绝少人知晓,更别说知道我还有陈年的仇人了,但苍翊竟然能打听出来,这让我不得不害怕。”
呼延破给沈拂月看这死人耳朵,昭长晟脸色如墨,他留意着呼延破的举动,侧身站在呼延破与沈拂月之间。
呼延破倒并未有异动,只是又自己上前两步,掀起了第二个托盘的锦帕,里面赫然一颗硕大的明珠,光华璀璨,令人炫目。
他又道:“这是乌夜天明珠,夜来光照十里,乃是一件稀世的宝物。”
此明珠至宝,曾有先朝成帝以三座城池向乌夜天国主换取此物的传言,不知传言是否属实,然苍翊能以此宝赠呼延破,出手可谓阔绰。
沈拂月便回视呼延破,道:“不是有三件东西吗?”
呼延破哈哈一笑,道:“这第三件东西么……”
他便提声唤道:“思月,出来吧。”
一旁的珠帘一掀,出来一名千娇百媚的美人。
那美人上前,特意对沈拂月行了一礼,道:“贱妾思月见过沈姑娘。”
沈拂月观那思月面貌,竟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不由讶然,又听她名字,实在是……
昭长晟亦瞠目。
连赵华与李富儿都目瞪口呆。
呼延破搂着那思月,大笑道:“苍翊知晓某对沈姑娘的心思,可惜沈姑娘避某不见,故而赠此佳人,以慰心怀。”
那思月比起沈拂月,着实更加貌美,加上一颦一笑之间,娇媚柔婉,更添风韵。
沈拂月嘴角微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