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校草的被动式亲密接触》时画

45、Hi, 男朋友-11

　　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只非常漂亮的金黄鹂，和母亲入殡时，所着旗袍上绣着的鸟儿一模一样，包括大小、颜色、花纹。
　　金黄鹂朝着他们轻声鸣叫，声音悠扬婉转，似在低语述说。

　　兰奕伸出手，指尖略带颤抖。

　　金黄鹂似乎迟疑了一下，但下一刻，居然煽动翅膀，朝他们飞来，停在兰奕手上，轻啄他的手心两下。
　　随后，金黄鹂又看向他们，开口啼鸣，莺声呖呖。
　　最终，绕着兰奕和华彦飞，飞了一圈之后，金黄鹂下定决心一般，回头留下一个目光，继而飞向天空深处。

　　那些画面不过几秒，但在他们两人眼里，已被一帧一帧放慢，一些瞬间也被永远定格，停留在脑海和心里。

　　“你觉得，刚才的黄鹂会不会是……她？”很久以后，兰奕低声问华彦飞。
　　“……我相信是。”华彦飞认真说道。

　　也许只是巧合，可以只是巧合，但何必当它是巧合。

　　“谢谢。”兰奕眼眶有暖意涌出，他抬起头向天空那边挥手：“再见！”
　　华彦飞也挥起手来：“再见！一路走好！”

　　那个下午，金黄鹂温柔飞过，少年们的感伤被其用歌声与尖喙击打成为细小碎片，然后慢慢融化蒸发。

　　蒋律师帮兰奕和齐健家属约了一周后的会面。

　　那个周末，兰奕提早了半小时到达约定地点。他用三次深呼吸才平稳下心绪，敲向齐健家那扇略显老旧的房门，就像等待推开另一个世界之门。

　　门内的世界本与他无关，命运强制连线，同情愧疚责任又将他推搡至此。兰奕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消化掉一些感情，接着门被打开，一个年且尚幼的男孩瞪大眼，抬头望着他。

　　“你好，我是兰奕。”兰奕尽可能平静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你好，请进。”男孩说。

　　兰奕环视四周，这是一套多年以前建造的公寓房，陈设大多有几分年代感，旧则旧矣，但不显破败，没有颓废，物品都干净整洁，摆放井井有条。可见主人并未辜负生活。
　　只是生活辜负了他们。

　　客厅一角，放置着齐建生前的照片，黑白色，笑容依旧灿烂。小香炉吐出飘渺轻烟，在空气中飘散，像在具象化他已被燃尽的一生，或者轻述亲友们氤氲缠绕的不舍与思念。

　　一名长相清秀却面容憔悴的中年女子从里屋走出，兰奕和她打招呼，她向兰奕点了点头，接着对着男孩做了几个手势。
　　男孩回了她一个简单手语，然后对兰奕说：“这是我妈妈，她的名字是刘晶，她向你问好，让你随便坐。她听力和嗓子不好，说话需要由我来转述，我叫齐翎。严叔叔应该快到了，请你再等待一下。”

　　兰奕：“好的，谢谢。”
　　齐翎：“你想喝茶还是白开水？我帮你去拿。”
　　兰奕：“白开水就可以，谢谢你。”

　　兰奕记得文档里的信息，齐翎只有十岁，身形稚嫩，举止却颇为成熟。
　　联系到他的贫寒家境，母亲且有残疾，一些生活压力也许早已转嫁于他，以往已如此，今后将更甚。

　　齐翎口中的“严叔叔”是处理那起车祸案件的办案警察，蒋律师也说起过他会到场。
　　其实严警官没有迟到，只是兰奕早到了而已。

　　齐翎拿来了两玻璃杯水，一杯给兰奕，一杯给他母亲。
　　兰奕道谢之后，三人陷入了短暂沉默。

　　沉默太彻底，呼吸声都可闻，这样的感觉有点苍凉，兰奕决定打破它，他看着刘晶的眼睛，用了自己的万分真诚，轻声说道：
　　“对不起，我非常抱歉……”

　　刘晶望向齐翎，齐翎做了一句手语。

　　刘晶颤抖了一下，眼中的黯然失落明显，都在争先恐后表达自身，随后才慢慢退隐平静下来。刘晶打着手势，齐翎用短句翻译：
　　“我妈妈说，”
　　“她不怪你。”
　　“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妈妈的错。”
　　“不是任何人的错。”
　　兰奕：“……”

　　兰奕原本已准备好，被最恶毒的指责埋怨淹没，连呼救都放弃。他人若能用泄愤换来片刻轻松，他给他们就是。这也是为何他没有让华彦飞或者蒋律师陪同他前来的原因。
　　兰奕未曾想到，或者因为惧于落差，不敢去想，他和他母亲已然被原谅。

　　其实，刘晶和齐翎在了解清楚事件缘由时，确有怨天，却无尤人。怨恨无用，而且太累，更非他们的本性。
　　特别是当他们知道，刘枉晴也因此身亡，对对方之子更有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命运这个刽子手，让他们一家失去一个，惨痛得半斤八两，再迟钝的人也能共情，何况是善良敏感的刘晶齐翎母子。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应该是严警官到了。
　　齐翎跑去开门，严警官入座。和兰奕一样，严警官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吃穿用度皆有，他也想为这个破碎的家庭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

　　严警官和兰奕交谈了几句，齐翎给严警官端了茶过来。
　　严警官向他们讲述了最新的案件调查情况，基本和蒋律师所预言的相似，涉及到齐建方面，严警官会将语速放慢，以方便齐翎用手语解释给母亲。

　　之后，严警官提到了民事赔偿部分，严警官告诉兰奕，交通事故中，若因某一方全责造成受害人死亡的，主要需要赔偿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死亡补偿费和精神损失费等。但他们这起案件比较特殊，刘枉晴与齐建的车辆刮擦并非导致齐建不幸遇难的直接原因，不能用此标准进行计算。理论上，赔偿所覆盖的是车辆相撞所产生的损失，考虑到齐建家庭的实际情况，建议兰奕给予一个人道主义的赔偿金额。

　　严警官同时表示，他对刘枉晴也在车祸中去世深表同情，他也知道兰奕已无亲人，无论从何种角度，他都没有为难逼迫之意，兰奕量力而行即可。

　　严警官先问了刘晶，她所要求的赔偿金大概是多少。刘晶迟疑了一会儿，比划了一个数字。
　　听齐翎说出来，兰奕一开始还以为，男孩对母亲的手语理解有误，他反复确认，并把这个数字写下来，给刘晶看了之后，才相信这真的是她提出的要求。

　　这个数字太卑微了。

　　严警官也有些不置可否，似乎是担心兰奕同意以后，便无商量余地，他说道：
　　“刘晶，你再考虑一下。齐建没有购买人生保险，保险公司所能赔偿的非常有限。齐翎还小，等他成年独立还有很多年。而且齐翎成绩这么好，理应好好培养。你们家又没有其他劳动力，你们母子俩今后的生活会很辛苦的……”

　　齐翎翻译到最后一句，眼眶都红了，他佯装咳嗽，背过身去擦掉眼泪，不想让母亲看到。可是肩膀还是难以抑制地耸动了一下。

　　看着男孩的幼小背影，兰奕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同样承受了丧父之痛，被生活催熟，被迫勇敢，人前还需要用坚强来掩饰，不让旁观者一眼望穿，可怜地连自己的可怜都不敢表达。

　　兰奕被被狠狠蛰痛，但他知道，他必须控制好，不留一丝崩溃可能，以免连带到别人。

　　严警官除外，这里每个人都够惨了，任何一点满则溢的悲哀，都可能是那最后一根稻草，骆驼快要承受不了，减压是当务之急。
　　于是，兰奕再次深呼吸，让氧气充斥于身体每个细胞，挤掉一些过于充盈的酸涩感。
　　这种时候，悲喜都不应形于色，中性无可辨析的表情才是最正确的表情。

　　兰奕做了一个决定。
　　这算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抉择，只是，当时的他并未想到，命运的蝴蝶翅膀在此处轻轻震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