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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   (九)
      “我以为由梨今晚也来,早知道只有你们两个在这儿,我就不来了。”绿间惠理子刚落座,就有些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大老远跑来跟这两个在酒桌上毫无战斗力可言的男人吃晚餐真是没劲透了。
      “虽然小由没来,但她哥在啊。”高尾和成常常戏称自己有一个半亲妹妹,其中的一个是指高尾由梨,那半个就是绿间惠理子,毕竟他和绿间真太郎十分要好,共享同一个妹妹也不是什么难事,并且他坚信,但凡绿间真太郎有选择的权利,他都会直接将这个难搞的妹妹打包送到自己家,并强行勒令她改姓高尾。
      不为别的,只为:“她除了长着绿头发绿眼睛和身高一米八之外,还有哪一点像是我家的人吗?”认真严谨的气质没被她继承半分,活泼跳脱又大大咧咧的性格却不知道是随了谁,如果说绿间真太郎向来对高尾和成一个头两个大,那对她就要变成四个头。
      “你?算了吧,你的酒量有由梨的一半吗?”她的嘴角撇了撇,眼神落在了一旁的绿间真太郎身上,“这个一杯倒今天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还不开腔?还冷着张脸,是谁惹到你了?”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高尾和成在电话里死乞白赖地央求她过来,虽说绿间真太郎平日里也总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但这种周身都笼罩着低气压的情况绝不多见,这说明他现在的心情相当糟糕,并且高尾和成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让他的状态好一些,只能多找一个他亲近的人来帮忙劝解一番。其实在几年以前,担任这个角色的并不是她,不过在黑子哲也与他们断了联系之后,她便不得不承担起这份工作来,然而在他离开后,绿间真太郎也读了大学,并从家中搬出去住,她与他见面的次数便不再像以往那般频繁,在为数不多的两人独处的时光中,他也并不会让情绪表露出太多,即便有时他的伪装拙劣到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他们之间也仍然会保持着“他不说,她便不问”的平衡状态。
      绿间真太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谁惹我,另外,我还不至于一杯就倒。”
      高尾和成坐在他们的对面,他观察到这两人的外形在发色与瞳色之外也十分相像,瘦削高挑,眉目如刀,就连嘴角下撇的弧度都出奇地一致,活像两颗四目,啊不,六目相对的大白菜。
      他出言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小真今天去保育园工作的时候遇见黑子了。”
      “你说得就好像我们是偶遇的一样。”绿间真太郎的声音中不带情感。
      “然后呢?”绿间惠理子伸长了脖子和桌对面的高尾和成交谈起来,“难怪他这副样子,原来是见到前男友了。”
      “喂!你在乱说些什么!”
      她根本没有理会一旁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的绿间真太郎,继续问道:“那黑子的反应呢?”
      “黑子根本就没什么反应,他对我倒是还好,就是对待普通朋友的态度,但是对小真就不一样了,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对我的前男友们也是这个态度。”
      “我再重申一遍,我和黑子不是那种关系,还有,你是什么时候有过交往对象的,而且听起来似乎还不止一个?爸妈知道吗?”
      “又不是以结婚为目的的长期交往,没必要让爸妈知道吧?拜托,我下个月就要读大四了,有过几个交往对象是很正常的事啊,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在僧人可以结婚的日本,她在医学部就读的亲哥过得比寺庙里的和尚还清心寡欲。
      绿间真太郎知道自己在这种事上没什么发言权,他索性闭了嘴,将双臂环抱在胸前,身体向后倚在了卡座的靠背上。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藏得还不错,但现在看来,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喜欢过黑子哲也。
      高尾和成憋笑憋得痛苦,连忙灌了一口茶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还是先不说这个,有一阵子没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有几家公司想要签我,但我还是想和同学一起组建工作室,不过这一年要先准备毕业设计。”绿间惠理子在大学里学习的是服装设计,偶尔也在闲暇时间里做平面模特,“我最近有和你们的老朋友合作哦。”
      她没有给他们留下猜测的时间,而是马上就公布了答案:“黄濑凉太,他在《men\'s FUDGE》封面上穿的那件风衣是我的作品。”
      绿间真太郎并没有阅读时尚杂志的习惯,他只会长期订阅临床医学四大刊物:《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柳叶刀》、《美国医学会杂志》和《英国医学期刊》。
      高尾和成比他好一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对于时尚界也谈不上一知半解,时尚杂志对他来说只是在有了想要追求的对象时临阵磨枪的工具,于是绿间惠理子自然不会寄希望于他们会对作为大三学生的自己能与顶级明星黄濑凉太合作这件事感到惊讶,更不指望他们能对自己的工作与学习发表什么高见。
      不过,看他们的表情,似乎还是有些惊讶在的,只不过她更倾向于这惊讶是来自他们对于缘分有多么妙不可言的感慨,而非对她年纪轻轻便小有成就的赞叹。
      一谈及故人,高尾和成回想起了下班时的场景:“我们今天还见到了赤司,他是来接黑子的。”
      “是赤司征十郎吗?那个在棋盘和球场上都吊打我哥的Tiny Gentleman?”
      绿间真太郎倏地坐直了身体:“绝对不至于是吊打吧!还有,Tiny Gentleman又是怎么回事啊!”
      “你忘了吗?当时你在帝光读一年级,我去接过你,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已经有164公分了,他那个时候还没有我高,长得瘦瘦的,的确很Tiny啊。而且温柔又有礼貌,相貌也相当不赖,当然是Gentleman。”绿间惠理子用勺子搅动着面前的汤碗,“我那年过生日许的愿望就是让他来给我当哥哥,把你给换了。”
      绿间真太郎已经不想再理她,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高尾和成笑得拍桌:“哈哈哈哈哈你是没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Tiny了。”
      “已经比我高了吗?”
      “没有”
      “那就还是Tiny。”绿间惠理子将话题拉了回来,“你说他是去接黑子的?”
      “是啊,他们一起去吃晚饭了,不然的话我是想叫黑子一起来的。”高尾和成顿了顿,“但即使他们先前没有约好,黑子似乎也不太可能会来。
      他将后半句隐去了,毕竟在座的其他两人都知道黑子哲也不会来的原因是什么,他没必要再去揭开友人的伤疤。自己原本并没有嗅出黑子哲也与绿间真太郎之间气氛的古怪,直到在路上察觉出了他的状态相当糟糕,自己这才得知了黑子哲也对他的冷漠与疏离。高尾和成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虽然他并不能帮助他们改善关系,但至少他不会贸然地去邀请黑子哲也,让绿间真太郎在那时感到难堪。
      绿间惠理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犹豫,或许还是暂且避开这件事为妙,她用手肘推了推绿间真太郎的手臂:“说起来,你们读中学的时候不是被称作‘奇迹的世代’吗?高中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吧,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只有青峰和火神还在打球,他们现在都是职业选手了,青峰是在我们刚升上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去往美国的。”绿间真太郎端起了茶杯,却没有将它贴近唇边,“至于黄濑,你也知道,他现在是当红艺人。还有赤司,他和青峰离开日本的时间相差不多,之后就一直在美国读书。紫原和我一样,高中毕业后在国内继续升学,他似乎学了经济学?”
      高尾和成接过他的话头:“他一年前已经毕业了,但是没有从事相关的工作,大概是要回家去继承那间米其林三星餐厅了。高中的队友里面,宫地前辈在演艺公司工作,听说现在可以经常见到自己喜欢的女艺人。木村前辈家里的蔬果店已经成为连锁的生鲜超市了,他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大坪前辈才让人羡慕呢,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请柬你也收到了吧?他现在正忙着学习育儿知识,预备着做爸爸呢。”
      “他也太心急了吧,不是还没有结婚吗?”绿间真太郎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了。
      “你说呢?”高尾和成冲他挤了挤眼。
      他不免有些迷惑:“什么?”
      “笨死你算了,先上车后补票啊。”绿间惠理子实在难以忍受他在这方面的迟钝。
      “哦。”
      “你们高中时候的队友不止有他们吧,似乎也有同级生和低年级的?因为后来再听你们提起篮球部的事,常出现的名字就不再是他们几个了。”
      “是啊,其实和他们三个一起打球的时间也只有高中一年级这一年而已,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是三年级生了,在打完冬季杯之后不久就毕业了。之后的部员里虽然也不乏天资出众,实力强劲的,但在性格上却和我们不那么合得来,就很少有人能成为朋友了。后来我和小真也搭档着参加了许多场大大小小,正式非正式的比赛,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一年的I·H杯和冬季杯最让人难忘啊。”高尾和成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么怀念那段被汗水和梦想充斥着的少年时光,但他总会在梦中一次次地回到那块长二十八米,宽十五米的场地上,向他的搭档打出一个漂亮的传球,然后去看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超高的抛物线,再去听它空心入网时干净利落的脆响。
      他猜测绿间真太郎对此亦有同样的感慨,只不过他绝不会去看那道抛物线就是了,毕竟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聊这个就应该喝点儿酒。”绿间惠理子还是没忘了自己最初来这里的目的。
      “放过哥哥们吧小惠。”高尾和成恨不得当场落泪,“明天还上班呢,万一我一个酒嗝就把小朋友们熏晕了怎么办?”
      “要不然我怎么说和你们俩出来没劲呢。”她摆弄着自己新做的美甲,“放过你们了,毕竟真正有春假可休的人只有我一个人。”
      绿间真太郎对此无可奈何,这大概就是基因遗传上的不公了,实际上,绿间惠理子说他是“一杯倒”也并没有多么冤枉他,毕竟他身体中乙醇脱氢酶和乙醛脱氢酶的活性的确比不上她,这也就造就了他们酒量之间的差异,也多了一个他被她无情嘲笑的理由。
      倒也没什么,就当是自己曾经一度嘲讽她数学成绩差劲的报应了。
      “钢琴?二十岁学钢琴未免有些晚了吧。”
      只是几秒钟的走神,绿间真太郎就已经跟不上他们的话题了。
      “是小由的朋友啊,这几天忽然动了学习钢琴演奏的念头,还问她要不要一起,不知道是用什么话劝了小由,她现在对这件事也很心动。”
      “虽说我没有学过钢琴演奏,但是从小就在看我哥学,他是五岁开始学的,过程还很艰辛。”她将头转向绿间真太郎的方向,“如果我没记错的,你这个从小就古板又严谨的人都在练钢琴上偷过懒吧?”
      “……”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树立为反面典型,但绿间惠理子所说的的确是事实,“嗯,但只是偶尔。”
      “所以说啊,二十岁才学习钢琴演奏是有些晚了的。”她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之后才宣布了自己得出的结论,“因为父母已经打不过孩子了。”
      “你不要误导他,我可没挨过打。”
      “但偷懒是真的吧?”
      “快和我讲讲,我想知道小真是怎么偷懒的。”这件事对于高尾和成来说简直太过于稀奇。
      与其让绿间惠理子对此添油加醋一番,还不如他自己坦诚一些。
      绿间真太郎伸手扶了扶眼镜:“新手学习演奏钢琴的时候,老师往往会要求把钢琴键调节得适度沉重,以此来训练‘颗粒感’,当然,练习时间一长,手指就会很累,而钢琴键调节这种事涉及到了调整琴键的深度、卡钉高低、击弦机的缩调等很多知识,需要专业的调音师来做,我是不可能靠自己把它调得松一些,又在下次上课前调节回来的,所以……”
      “所以他练习的时候就用电子琴偷懒。当然,很快就被发现了,然后爸妈没收了他的电子琴,还扣了他的零用钱以防他再去买一台。”绿间惠理子劝道:“由梨不像他那么死心眼,比他机灵多了,如果她想偷懒的话,手段肯定更高明,当然,还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那就是半途而废。”
      “你在说谁死心眼。”
      高尾和成同意她的看法:“那我回去转述给由梨,还是放弃比较好。”
      “其实未必。”绿间真太郎客观分析道,“她又不是为了成为钢琴演奏家,多半只是想弹几首自己喜欢的曲子而已,如果是这样的话,学一学也未尝不可。”
      绿间惠理子的指尖轻叩桌面:“那你来教?”
      “当我没说。”
      这个话题就算到此为止,他可不想再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聊了这么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们都忘了和你说。”高尾和成忽然想起了这个困扰了他们两人一下午的问题,“我们今天还见到了黑子的弟弟,年纪很小,才五岁。”
      绿间真太郎问道:“已经确认是弟弟了吗?”
      “我亲自问了黑子,他说是弟弟,在他上大学的半个月之前出生的。”高尾和成转向绿间惠理子,“你哥还猜测过那可能是黑子的儿子。”
      “他是想以此来劝说自己放弃黑子吗?”绿间惠理子一手撑着桌面,凑近了他小声道,“他这纯粹是自欺欺人了。”
      他也压低了声音:“你也不是不知道,小真遇到和黑子有关的事就会这样。”
      “你们两个为什么以为我会听不见?”绿间真太郎现在一个头有六个大。
      “别打岔,还有一件事。”高尾和成端坐起来,“你记得下班时黑子领着的小女孩吗?”
      绿间真太郎愣了愣,他的确有些印象,因为在今天他与黑子哲也仅有的两次会面中,那个长着一头黑色天然卷的小姑娘每一次都在场。
      “她叫高桥优子,是高桥苍介的妹妹,现在三岁。”他的神情黯然下来,“你还记得他吗?”
      绿间真太郎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他今天在名册上的确看见了高桥优子这个名字,但这个姓氏十分常见,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仔细想来,她与高桥苍介在外貌上的确有着不少相似之处。
      “我记得他,真没想到那是他的妹妹。”他叹了一口气,“他是家中的独子吧,还发生了这种不幸……但他的妹妹出生了,大概也可以说明他的家人们在慢慢地从伤痛中走出来。”
      绿间惠理子见谈话的气氛不再轻松,她的语气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我不太了解是怎么回事,你们谁愿意对我解释一下吗?”
      “高桥苍介,是诚凛的学生,比我们低一个年级,也是篮球部的成员。他在自己高中二年级那年……”一向被理性支配的他也难以宣布这残忍又沉重的事实,“跳楼轻生了。”
      她沉默了半晌才发问:“原因是什么?而且,我那个时候也从来都没有听你们提起过。”
      “东京的高校太多了,诚凛和秀德的距离也并不近,严格来说,我们甚至不在同一个高校圈中,再加上诚凛校方似乎又有意压下消息,所以我们一开始也无从得知。”高尾和成苦笑了一下,“我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这件事发生的一个月之后了,还是因为冬季杯的时候他并没有出场,我去问了诚凛的球员。”
      这里是自杀率排名世界第六的日本,东京的自杀率相较于全日本的平均值只高不低。在这座拥挤得过分的城市中,总有人在受尽了生活的苦难之后选择提前退出这场角逐,一名平庸少年的离去只是一粒石子坠入汪洋,不,他甚至都算不上石子,而是像一抷沙尘,因为他的坠落没有产生一丝响动,也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那个时候我在准备升学考试,回家之后和你的交流并不多,所以你不知道这件事。”绿间真太郎代替他回答她的问题,“至于他轻生的原因,诚凛的球员只说他遭到了校园霸凌,再具体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了。”
      他的眼帘微微低垂下来,不再直视绿间惠理子的眼睛。
      “当时黑子没有和你们说起过这件事吗?”
      “黑子在高桥坠楼的一个月前就没有再来找我补习过了,说是家里有一些状况,他没有详细说,我也没有问。”绿间真太郎的十指交握着放在桌面上,“从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那年的冬季杯,他同样没有出赛,我只在观众席上远远地看见过他。”
      蓦然回首,他才发觉,黑子哲也或许并不是在五年前的那个春天才忽然与他断了联系,他分明早就已经从自己的生活中抽身,只是自己太过后知后觉。
      绿间惠理子伸手轻拍他的肩膀,似乎带了些许安慰的意味。
      而绿间真太郎在此刻也忽然意识到,他其实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对此释怀——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释怀。他少年时代最真挚的情感从未真正死去,它只是陷入了一场冬眠,在捱过漫长的凛冬后慢慢苏醒,可春风并不暖软,春日也没有真正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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