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二十章 绸缪束楚（二） ...
-
礼官高唱的祝词还在穿堂里回响，隔着苏绣屏门，看凌君抱着他的新娘，迎着漫天纷飞的花瓣彩带，在凌芸、景明等一众人的拥簇下走出大厅。
此情此景，顺心意外于羲瑶面色如常，不见感伤，缄默不言，过分冷静，倒不似阮家送喜帖至羲家的时候，还哭得肝肠寸断，昏天黑地，歇斯底里，不能自已。
因羲家有孝，又念及佀氏年事已高，且羲岩、羲巍外出，本来是定好羲岑、羲岳夫妇代表来贺喜的，但临行前羲瑶便吵闹着非要跟来。
佀氏不放心羲瑶，也惦记凌君、凌芸，便允了她，好巧不巧羲岳又犯了腿疾，就改由羲岑、惠氏夫妇代表，并着羲珏和覃氏带着羲昊，还有羲珺一同陪佀氏进京。
新人已往新房坐帐，宾客陆陆续续由司仪领着往各处休息，等待开宴入席。
不时便有三五人行过穿堂，或用惊诧的眼光打量，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而羲瑶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不露声色的痴看着红绸喜字装点的正房大厅。
觑了羲瑶良久，顺心隐隐不安，生怕她有个好歹，便主动上前劝她：“小姐，老太太已经回正房休息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过去了啊？”
“行吧，就这样吧。”
羲瑶突然开口，惊得顺心不敢答言，只见她撂下这句话后直接绕过屏门，大步跨出穿堂，沿着回廊一路向北，顺心忙不迭去赶上她的脚步。
凌君与景昶有说有笑的从新房回来，正巧遇到羲瑶从正房西侧的尽间穿至后罩楼前，景昶怔在原地。
凌君热情的打了一声招呼，“羲瑶！”
灿烂的春日当空照下，意气风发的凌君被喜服映得红光满面，凝视他衣襟上的双喜字，并不刺眼。
“恭喜”二字不带任何情绪脱口而出，羲瑶恍然发觉，这一刻，自己的心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悸动错乱。
“外婆他们在我娘的院子呢，我这叫人送你过去吧！”
“你忙吧，我知道路。”
说罢，羲瑶半低下头，与景昶擦肩而过，径直往海棠花型的月门而去。
见景昶望着羲瑶的背影出神，凌君问了一句，“怎么了？”
景昶回过神，浅浅一笑，“没事，走吧。”
凌君也没多想，紧忙拉他一起去前院招呼宾客。
脚踏满地的桃花和海棠花瓣，羲瑶释然一笑。
原来，执念如梦，不过尔尔。
没有他的那些日子并不难过，那些夜晚并不寂寥，多年求而不得、郁结于心的情愫，一瞬便可解释放下。
其实，这真的很简单。
又或许，自己从来就没有读懂过自己，更不明白自己的真心所求。
——————
暗恋，本来就是不对等的感情。
最初，不经意间的情窦初开，无需因由，他恰好在那一瞬出现，触发心猿。
继而，他的形象成为心中所想，像个模子，再遇他人，不自觉与之对比，其实都是徒然，因为当下，他已然是最好的最符合你期望的那个人，无可替代。
此间，并不敢抱有希望，胆怯，自卑，自我怀疑，踌躇不前，只觉得可远观不可亵玩，只要他一切都好就好。
渐渐，开始臆想，渴望拥有他，想要占有他，在表白和不表白之间纠结挣扎，左右徘徊，通常都是生怕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得到的是婉拒，更糟糕的结果便是没法面对彼此。
如果最后不是恰巧两情相悦，那么一厢情愿只有两种结局：
其一，愿赌服输，无疾而终，无事相安，相忘江湖；
其二，幻想磨灭，失望透顶，恼羞成怒，悔过自新。
但最好的结局就是，你因为喜欢他而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暗恋，其实不过就是你希望他与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合二为一，如果发现他与自己想象的有偏差，或者他不是你过往熟悉了解的那个他了，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有幸亲口告诉他你的心意，能否得到回应并不重要。
因为你喜欢他，是你一个人的事，在这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里，他是友情客串，他在你的寥寥人生里留下了一道彩虹，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藉慰你。
勇敢地说出来，是让自己解开心结，无关结果。倘若真是天意弄人的错过，亦不必自怨自艾，也许就是有缘无分。
能够相识一场，已是莫大的荣幸。
其实，于你而言，不都是只要他幸福快乐就好吗，哪怕在完全没有你存在的世界里，以另一种形象、另一种身份存在。
可只要你知道他过得好，那这段感情就已经得以圆满，如果说了，那就更没有遗憾了。
——————
因为凌芸要陪着景昕坐帐，她特地嘱咐景明去正房陪着佀氏他们，但景明听说羲氏让荷心去请景昶之妻小覃氏过来，想让她与覃氏姐妹相见。
且眼下正屋里都是女眷，景明觉得自己在场恐有不便，便向佀氏和羲氏请辞，想要去前院寻凌君。
出了房门，恰巧看景昶站在隔院的游廊上，便想叫他一起过去帮忙张罗张罗。
“哎，来了啊。”景明热情的跟靠着廊柱站着的景昶打招呼。
闻声，景昶回过神，即刻站直身，朝景明行礼，“殿下万安。”
“不必多礼。”
示意景昶起身，却见景昶眼神闪躲，景明忍不住打趣他，“刚才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说着景明朝景昶刚才观望的方向看去，只见是一翩若惊鸿影。
态度幽娴，轻尘夺目。
景明瞥了一眼景昶，看他不敢直视前方，不禁偷笑，转念便大喊道：“羲瑶。”
忽听有人唤自己，羲瑶回眸，远瞧清俊的景明身旁，站立着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由内而外散发出干净内敛的气质。
只这一瞬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在羲瑶脑海中闪过。
莫不是他？
羲瑶发觉景明正朝自己招手，“哎，你过来，凌芸找你。”
看清新淡雅的羲瑶款款而来，景明对景昶介绍道：“她是内人三舅舅家的女儿。”
景明这话不经意就拨动了景昶深埋在心底的一根神经，痴痴凝视羲瑶近前。
抬眼对上那细长有冷感的柳叶眼，发现他也在打量自己，羲瑶即刻别过眼，不敢与他对视。
景明出于礼貌的主动向羲瑶介绍景昶，“这位是我四伯父安亲王的幼子，安熹侯景昶。”
果然是他！
羲瑶心中忐忑，不敢抬眼看向景昶。
在刻意保持镇定之后，羲瑶朝景昶行了常礼，“羲瑶见过安熹侯。”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目不转睛地看着羲瑶低垂的眼睫，不由得念出这首诗，景昶挑眉，“好名字。”
“安熹侯过誉。”
羲瑶淡淡一笑，心中却觉得莫名尴尬，于是转念对景明问道：“你不说凌芸找我吗，她在哪？”
景明轻咳一声，脱口便道：“啊，那个、那个，凌芸在新房陪我皇姐坐帐，她说我皇姐不能随便说话，所以想让你过去陪她解闷。”
“新房在哪？我这就过去。”
“好嘞，我这就差人送你。”
景明回身，扬手示意福祐，“带三小姐去雪轩。”
见景昶目送羲瑶离去，景明抱臂在胸前，故意用手肘撞了景昶一下，试探道：“怎么，是看上她了？”
“别闹，我已经成家了。”
“不是吧。”
景明撇了撇嘴，“我跟你说哈，她性子烈得很，就算你是真心喜欢她，把正室的位置都给她，你这辈子也没机会了。”
“何出此言？”
景昶抿嘴一笑，故作调侃，“怎么，我的身份配不上羲家吗？”
“哎，别那么俗气嘛。”
景明凑上去，抬手挡在自己的口鼻前，对景昶耳语。
“你说什么？！”
景昶一怔，惊道：“她还没成亲啊？”
景明耸了耸肩，摊手道：“不然你以为，她是何故仍待字闺中。”
打量景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可景明也不好多问。
估摸着景昶也跟自己想得差不多，只是觉得羲瑶这等天仙姿色的女子，平日里走在大街上都是让男人们三步一回头的，就连同为女子的凌芸都赞不绝口，景昶多看几眼，也是无妨的，就是还未嫁人，实属意外。
所以，景明并未太在意景昶的情绪，只自顾自的继续叹道：“以她的样貌家世，当太子妃也不为过的。只不过，人家压根瞧不上罢了。”
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心头不去，景昶下意识摇了摇头，低声道：“难怪她拒绝选秀。”
“你说什么？”
景明打量景昶，隐隐感觉他好像认识羲瑶。
哪知景昶并没理会景明，理智告诉他，当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我去前面看看晖儿。”说着景昶不禁低头笑了。
看景昶脸色微红，景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想他方才瞧羲瑶的神情，一时心血来潮想要试一试他，于是一把拦住他。
“哎，你急什么啊！这羲家大嫂难得过来，你就让她们姊妹俩好好叙叙旧嘛。”
景明索性直接拽着他的胳膊，故意往园子里走。
“凌君素来不怎么吃酒，可受不住凌芸的舅舅们灌，我跟你说，特别是她三舅，就是羲瑶她父亲，可是最疼凌君这个外甥的，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他必要跟凌君喝个畅快。你酒量好，可要帮他多拦着点，别耽误了洞房花烛。”
凌芸拄着胳膊坐在雪轩东厢的梳妆台前，看景昕侧卧在喜床上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一时恍惚竟打起了瞌睡。
“莲心姑姑，你别拦着我！”
“哎哟，小少爷，这里是新房，你可进不得。”
忽地听到窗外传来羲昊和莲心的声音，凌芸兴奋的从凳子上蹦起来，可刚走了半步，就回头看向景昕，不自觉的摸了一下鬓角碎发，复又挪步站到床前。
“为什么不让我进啊？二姑姑嫁人的时候，我都进去啦！”
“这靖都的规矩和襄城、东都的不一样，你小姑姑在陪着你小婶婶坐帐呢。”
“那我找小姑父总行了吧。”
“你小姑父更不在这里啦，他在前院陪客人呢，你来的时候没看见吗？”
“不让我进，那她总能出来吧！小姑！小姑！”
隔着头纱，看着凌芸朝外头探头探脑的，景昕不禁笑道：“凌芸，别傻站着了，快去吧。”
凌芸虽然心中窃喜，但是还是犹豫了一下，象征性问了一句，“那个，我就这么丢下你一个人，不太好吧。”
特来主持昏仪的玉婕笑着走进碧纱橱，“二小姐，羲家老太太难得进京，你快去前院探望一下吧。”
凌芸拖着沉重的礼服依旧健步如飞，大开房门，直接搂住羲昊，“小昊！想我没！”
凌芸的珊瑚朝珠不慎甩到了羲昊的脸蛋上，羲昊在她怀中挣扎，咧嘴嚷道：“哎呀，小姑，你的珠串硌死人啦！”
见羲昊扯开嗓门叫起来，凌芸一手捂住他的嘴，“嘘！别吵。”说着心虚的回头瞥了一眼，“走，咱们去前边找你太奶奶玩去。”
被凌芸拖着往外走，羲昊嘟嘴问道：“小姑父呢？”
“你找他干嘛？”
“上次他说再见我的时候要送我一匹小马驹，我想问他现在能不能送我。”
“你这小鬼，敢情是主动上门讨债的啊！”
“才不是呢，今日小叔大喜，我自然是来喝喜酒的，不过，机会难得，顺便来见一见你和小姑父。”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喊了一声“羲昊”。
凌芸抬头往雪轩前的游廊上一望，乃是景明和景昶。
羲昊兴奋的叫了一声“小姑父！”便撒开紧握凌芸的手，直朝景明扑去。
“小姑父，小马驹可给我选好了？”
“知道你要来，我一早就叫人准备了，记得回去的时候去马厩牵啊！”
看景明亲昵的捏了羲昊鼻子一下，景昶在旁叹气，“哎，这小子不过跟你只见过一次，居然就这么亲了，明明我才是亲的，你只是表的。”
羲昊乖觉，立马挣脱开景明，恭敬地对景昶行礼，“问小姨父大安。”
“瞧你把小昊吓的！”
景明瞥了一眼假装吃味的景昶，“你虽是亲的，可你却没有我跟他相处的时间长，你可不曾像我一样在羲家住上几个月呢。”
“那这自然跟你比不了，你可是羲家正头姑爷呢。”说着伸手扶起羲昊，“行啦小昊，我逗你玩呢，别当真。”
羲昊对景昶点了点头，咧嘴一笑，“谢小姨父。”
“哎哟，这辈分是要乱了套啦。”
凌芸笑着走近，伸手搭在羲昊的肩膀上，对景明打趣道：“哎，景昶虽说是你堂兄，但在我家，按理你是要随我叫他表叔的。”
景昶听了这话开心的不得了，扭头朝被凌芸唬的一愣的景明示意，“喂，听到没有，现在就在阮家，你该改口的！”
“去去去......”
景明白了景昶一眼，“改什么口、改口，我看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说着景明倏然想起一件大事，趁机借此转移话题，紧着问凌芸：“你看见羲瑶没？”
“没啊！”
“她没去雪轩找你吗？”
凌芸一愣，“三姐找我啊？”
景明暗暗握拳，“糟了，福祐肯定带她绕了远道，从云翠阁那边走的了，不然不会比我们还慢。”
话音未落，凌芸就听身后传来羲瑶的声音。
“阮凌芸！”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第二十章 绸缪束楚（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