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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四十章 微君之故(三) ...

  •   嘉贵妃院。

      烨帝在穿堂听过兵部尚书撒承恺关于宁州北境的奏报,回到正屋的时候一脸愁容。

      示意玉婉屏退众人后,嘉贵妃将提前备好的绿豆汤盛了一碗,搁到烨帝身侧的炕案上,“天热,陛下喝口凉汤吧。”

      烨帝转过头,低眼看着紫藤花纹的白瓷碗,幽幽道:“这个月,无归城,第三次了。”说罢只见他扬手便把这碗绿豆汤扫落在地,“彧兹欺人太甚!”

      李正德、玉婉等人候在廊下,隐约听见屋内传出器具打碎的声音,却不敢随意问询。

      嘉贵妃并未被烨帝的震怒吓到,也不理那碎了一地的瓷片,复又盛了一碗绿豆汤搁在方才的位置,然后提裙踩上脚床,安坐在烨帝对侧的榻上,静静的等烨帝平复心绪。

      不过半刻,烨帝便恢复如常,端起绿豆汤,自顾自地喝着,问道:“昕儿来信,可说了什么?”

      烨帝一向是不过问后宫的事,今日当真反常,嘉贵妃略有意外,面色倒没显露出来。

      按理来说,各宫都随驾到襄城来了,宫里并不会有什么事,但景昕既会递消息进内宫来,而非是直接给凌君,必然是旁的事,想他既然问了,便也是心里有谱,猜到了几分。

      看烨帝喝完一碗绿豆汤,却仍端着个空碗,嘉贵妃便也不再犹豫,只道:“我们走后,凌芸的病又重了,日前才见好些,临行之前,皇后娘娘已经安排了东宫阮妃前去照应,一应妥当。”

      “这点子小事,昕儿可不会来烦你。”烨帝将手里的碗放在案上,抬眼与嘉贵妃对视,“还有,老三媳妇是皇后的亲侄女,这些个事,也该去禀告她才是,怎地要说给你听呢?”

      说着烨帝将瓷碗往嘉贵妃那一侧推过去,“再来一碗,你的手艺就是好吃。”

      看烨帝一副讨好模样,嘉贵妃忍俊不禁,拿起碗,一边盛汤,一边直截了当地说:“景晔和凌芸那陪嫁丫头的事,你真不打算管吗?”

      未待嘉贵妃将碗递过去,烨帝主动伸手把碗拿到手里,舀了满满一勺,只看那汤水溢出勺子不停滴落回碗中。“那得看老三他们两口子怎么想,那丫头本来就是老三的人。”

      “莲心不是通房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

      “可这事并非人尽皆知,再说了,这说出去,有几个人能信呢,现在,可是连验明正身都行不通了。”

      “可长此以往,要是莲心有了孩子,这算谁的,凭白叫景明吃这哑巴亏吗?”

      “白来个孩子,不是挺好吗?”

      “左右都是你的孙子,你是没区别,可你叫凌芸怎么受得了,那孩子现在就因为知道了他们的事,生气上火,躺了半个月了。”

      “她那也是太面了,换作阮妃,身边人这么蹬鼻子上脸的,指定是大棒子把人打出门去了!皇后和你,平时就是这么教她的,一味知道忍气吞声?”

      “凌芸心善,念着情分,哪里会那般粗鲁,便是咱们教她厉害些,她也跋扈不起来,不过是敢跟景明对付两句,还是因为景明宠她,才敢骄纵几分罢了。”

      “可你们这才娇惯了她呢,朕偏要让她多吃点苦头。”

      “那你就真的撒手不管了?”嘉贵妃有些急了,“皇后和我毕竟不是景晔的母亲,宁妃不主动管,我们也是不好做主的。可你不一样啊,金口玉言,点石成金,只要你一句话,把莲心直接给了景晔,便都迎刃而解了。”

      “要朕管也不是不可以,可朕是要下狠手的。”

      听烨帝这话里有话,嘉贵妃琢磨他是另有打算,她也不愿管太多,只一心想让他把这事应承下来,“行行行,只要你是为了景明和凌芸好,皇后那边我替你拦着总成了吧。”

      “咱先说好,朕管了,你和皇后可不能心疼护着,不然朕可不管。还有,不许提前走漏消息啊!”

      见烨帝终于给了准话,嘉贵妃的心里总算落下一颗大石,对烨帝笑道:“臣妾保证!绝对不说!”

      “那就再盛一碗。”烨帝将空碗递到嘉贵妃手边,对她挑眉。

      哪知嘉贵妃并不理他,高声喊道:“玉婉。”

      “叫玉婉干什么?”烨帝一怔,无奈道:“有你这么求人办事的吗,见我答应了,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忽听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烨帝敛去一脸疑惑,立刻放下空碗,正襟危坐。

      玉婉进了次间,先瞥了眼地上的残羹和碎碗,抬眼又见烨帝板着脸,不禁打了寒颤,轻声行了礼,对亦是冷着脸的嘉贵妃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嘉贵妃给玉婉递了个眼色,“撤了吧。”

      “是。”玉婉点头答应,又对烨帝道:“启禀陛下,宁妃娘娘来了,特求请见。”

      “她来作甚?”

      “说是来贺主子生辰。”

      嘉贵妃将汤罐的盖子扣上,莞尔道:“她倒是稀客。”

      烨帝转过头问嘉贵妃,“她今年给你送了什么?”

      “陛下问这个做什么?”嘉贵妃愣了一下,“突然问起来,臣妾一时竟想不起来了。”说着看向玉婉。

      玉婉会意,回复道:“案上用的紫藤萝花纹套碗就是宁妃娘娘送的。”

      烨帝嘴角扬了一下,“可惜了,失手砸了一个,这个就不成体统了,以后也上不得台面了。”两眼盯着那绿豆汤,不舍的眼神,可还随口道:“行吧,收了吧!”

      玉婉小心上前,将案上的汤罐和空碗都收拾在托盘上,然后又俯身将几块较大的瓷片拾起,行礼后,快步端走了。

      看烨帝盯着玉婉的背影瞪着眼,嘉贵妃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天青色葡萄蝴蝶纹纱襕,轻描淡写道:“事不过三。”

      “我还没喝到第三碗呢!”烨帝故作姿态。

      嘉贵妃抬手指了指地上的一片狼藉,“谁叫你第一碗不喝了。”

      “这天怪热的。”

      “你今年贵庚啊,真当自己还是年轻小伙子火力旺啊,仔细你夜里又闹肚子。”

      “行吧,朕说不过你!你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烨帝起身,大步走到嘉贵妃那一侧,盘腿上榻,哄着嘉贵妃,“那你给朕捏捏肩总成了吧。”

      话音刚落,院中便传来李正德的声音,“陛下,宁妃娘娘请见。”

      恰在此时,玉婉从殿内出来,一脸惊慌地示意李正德,“李统管噤声,陛下歇午觉了。”

      李正德一脸迷茫,心想刚刚还生气摔东西呢,这怎么就睡了?上前一步,低声问玉婉,“这才刚过巳时一刻,怎么陛下就歇了?”

      玉婉倒也不避讳,故意放开了声音,“许是昨夜风雨太大,没有休息好。”

      看清楚玉婉手里端的套碗,还有两块碎片,宁妃便明白了,脸色霎时有些挂不住了,甩了一下手帕,冷冷道:“玉娴,咱们回去,不敢打扰陛下和贵妃娘娘休息。”

      羲府。

      乍看羲瑶打了帘子进来,萱心迎了上去,悄声道:“三小姐怎么这时候来了?老太太刚歇下午觉,”看羲瑶神情极是紧张,忙问道:“可是殿下醒了?”

      羲瑶蹙眉急道:“没有没有,是清越县主跟前的慧哥来了,说是县主打着来羲家看景明的旗号跑走了,眼下长公主要拿慧哥问罪,慧哥是偷偷逃出来报信的,不知这丫头咱们能不能收留,更不知日后长公主上门要人该如何应付?”

      “这清越县主是怎么知道殿下在家里的呀,她胡闹非为,何故拖咱家做挡箭牌,这不是明摆着让咱们背锅,给她善后吗?”

      “谁说不是,可是,既然慧哥跑得出来,那么必是行宫里有人故意放水了。”

      羲瑶心内一时不安起来,紧张道:“不行,我得先将人悄悄藏起来,若是被别人撞见可就不好了。姐姐可紧着点,祖母醒了,定先禀了这事。”

      夜来幽冥,夙念牵梦。

      景明急哄哄地冲入励精图治殿,只见嘉懿一人在,再无他人。

      伏案临帖嘉懿被他惊到,忙起身行礼,“问三殿下安。”

      景明问道:“可曾见过铭婼?”

      嘉懿摇头,“不曾。”

      “叨扰了。”

      “三殿下,烦请留步!”

      “我来找你,是寻铭婼下落的,你既不知她踪迹,便莫要妨碍我。”

      “一个时辰之前,郡主遣了合欢来请二殿下去空翠楼,说是有事跟他谈。”

      “多谢!”

      景明方一出殿门,便见宁妃迎面走来,耐不住性子对她问安,只随意的拱手喊了句“宁娘娘安”,便要离开去寻人。

      不想宁妃突然开口,“景明啊!我有一事要同你讲,借一步说话。”

      “宁娘娘恕罪,儿臣还有要事,晚些时候儿臣再去绘影锦丰向您请安。”

      就在景明与宁妃擦肩而过之时,她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并低声对他言道:“事关宸妃,你难道不想听听吗?”

      一听此言,景明愣住,“什么?”

      “景明,这话本不该我说的,可我不愿看你被蒙在鼓里,要你一辈子痛苦。”

      “宁娘娘何出此言?”

      “宸妃她,还活着,就在襄城行宫!”

      梦醒彻悟,拾忆惊魂。

      羲瑶睡眼惺惺,见景明惊坐而起,瞬时清醒。

      “景明,你醒了?”羲瑶惊喜道,转念吩咐顺心,“快去禀告祖母!”

      发现羲瑶和顺心在眼前,景明先是一愣,转头环顾屋内,辨认家居摆设,才知道自己是在羲家。

      不过须臾,又看佀氏近前说话。“孩子,你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景明仍有些缓不过神来,“外婆,我怎么在这儿......”

      佀氏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安抚道:“你旧病复发,在去往东都的路上昏倒了,幸好被瑶儿姊妹遇到,便带你回来养病。”

      景明记得自己为何会晕倒,但不记得之后的事情,见佀氏如此避讳而语,就顺着她的话回答。“有劳外婆照顾,让您操心了。”

      “好孩子,咱们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佀氏看景明神情倦怠,知道凌芸未同他来,有些担忧,虽心有疑虑,可又不敢再多问,怕不宜于他。

      随后让萱心将热好的药留下,嘱咐了景明两句,不过是要他安心养病的话,便起身离开,顺势将众人也都遣走,独留景明一人休息。

      一时间,万籁静寂。昏黄的烛光,将景明消瘦的脸庞映在纱帐上。

      良久,景明才缓缓平躺下来,两手枕在头下,痴望着帐顶的如意纹出神。

      他终于将自己多年或遗忘或记错的事情都捋顺了,全部都完完整整的回忆起来了。

      九岁时,因目睹鑫贵妃小产,他受到刺激而得此梦魇失忆之症,事后所有人都瞒着他,只有宁妃告知他的身世,宸妃获罪赐死。

      十二岁那年,他不是为了追铭婼和景昱出宫的,他之所以会去襄城,是为了见宸妃。

      先后遭到两次刺杀,第一次因阮家送殡队伍路过,合欢未能得手;第二次在襄城行宫,合欢的目标变成了皇后,因景晟及时赶到,她畏罪自戕。

      皇后和景晟借羲家之力,请越奚破例救他性命,同时受老祖宗之托,以此帮凌芸试探萧旻岐,引她察觉萧阴二人之事,助她退婚。

      而今,又是宁妃告诉他烨帝去了竹里馆,引他听到了烨帝与和淑皇太后的对话,得到了他苦求多年的真相。

      当年,合欢是从尚书局选出来,专给铭婼做内侍的,而宁妃身边的玉娴便是尚书局尚侍,宁妃更是出身尚书局。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所为吗?

      宸妃是宁妃的姨母,素闻二人容貌相近,皆通诗书、晓音律、善歌舞,宁妃骤然得宠,也是因为宸妃的缘故。

      若论才貌,宁妃当属后宫之首。不知为何,景明突然有些记不得宸妃的模样了。他未见过宸妃的画像,凭他模糊的记忆,和梦中的影影绰绰,她应该是个美女。

      景明不知烨帝宠爱宁妃,是否真的与宸妃有关,她们之间的恩怨还有什么?

      但当下,他可以断定,宁妃这般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归根究底,是因为宸妃她才失去了抚养景晔的权利,让她母子分离,关系疏浅。

      那么,景晔的沉香里含有恸情,她是否知情?

      景晔与莲心暗通款曲,是否为她授意?

      还有那个被凌芸隐瞒的账本,简述宸妃的过去,是否与她有关?

      她明明记恨宸妃夺子,却故意向自己透露宸妃的事情,又意欲何为?

      百思不得其解,景明头疼欲裂,他蜷缩着身体,紧紧的拥着被,心中极其思念凌芸。

      他本要是回宫找她的,奈何自己精神不济,旧病复发,昏倒在路上。

      忆起种种,景明如梦初醒。

      其实凌芸在婚后不久就得知宸妃还活着,可她却为了他隐忍不发,事事顾左言他,不希望他受伤痛苦,她和景昕之间的秘密也一定是这件事!

      景明恍然大悟,多年夙愿苦求,真的不过是自怨自艾罢了。

      真的只是宸妃在景昰离世之时,恰巧生了他而已。天意弄人,他和宸妃都别无选择。

      宸妃悲痛欲绝,精神失常才会迁怒他,但真正厌弃他的原因,其实是他过继到了皇后名下。

      宸妃与皇后的积怨始于后位,又因景昰自小养在皇后身边,更是皇后陪他避痘在外,才使得嫉恨加深。

      命定至此,彼此相安,才是最好的结局。

      想到这里,景明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凌芸作为皇后的嫡亲侄女,以她的心性,必定无法置身事外!她一定委屈极了!

      她定然是害怕这些宿命恩怨,会影响到她和自己的关系,所以她才会说她不会离开自己,不要离开自己!

      景明好恨,恨自己的执念太深,不听劝解,让人有机可乘,粉饰利用,更将凌芸一同束缚!

      恨自己不该明知景晔利用莲心,刺探他们,挑拨他们,还顾念兄弟情分,心慈手软!

      恨自己多次落入他设好的局,替他冲锋陷阵,试探父皇对母妃的态度,却不自知!

      不争气的眼泪浸湿枕头,景明想起临行前自己去看凌芸的情形,她在睡梦中还呓语哭诉,不要因为铭婼回来而弃她不顾。

      她为了我付出了那么多,而我又为她做了什么呢?

      凌芸,对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第四十章 微君之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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