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乡夜夜》沉埃

7、第七章

　　日幕降临时，他们在沙滩散步，海水冲上来漫过脚面又褪去。

　　江玥穿一件白色无袖衬衣，衣摆在腰间系了个结，一条珊瑚色的轻纱裙，裙裾为风吹起，时不时地拂到江珺腿上。她的手挂在江珺的臂弯，远远望去，两个身影，谁说不是一对倾心相爱的情侣。

　　他们一直往前走，沙滩上人声喧腾。一群大学生在沙滩上扎了一圈帐篷。帐篷围出的半圆空地上摆着音响、架子鼓、电子琴、话筒支架，还有两把高脚椅。野营照明灯打出光束，将简陋的舞台照得彻亮。

　　四周已聚起围观的人群，江珺和江玥也停下来，站在一旁翘首静候。

　　一个胖胖的男生手握话筒，开口介绍：“我们是一群爱好音乐的工科生，在大学聚到一起。未央歌已经办了许多次，这一次我们把它搬到了东海边。废话不说，先唱起来！”

　　吉他手拨动琴弦，几个简单往复的和弦后，歌声响起：“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开场便是许巍的《故乡》。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年轻的男生特意压出一把暗哑嗓音，在这海岛一角的日暮时分，唱起浪子、远方、女人和故乡，别有一种地老天荒的况味。

　　江玥手指跟着拍子轻轻在江珺的手臂上点着。有人开始合唱，她便也加入：“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故乡，你总为我独自守候沉默等待……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颜娇艳，那是你衣裙漫飞，那是你温柔如水。”

　　在哼鸣未尽的余音里，江珺的眼角余光一再地投回江玥身上。探照灯的光束映着她的脸颊，一双眼清亮如钻，眼白里透着一点婴儿蓝，海风吹着衣裙漫飞。

　　他发觉自己的心突然跳得慢了一拍。

　　随后唱的是每个人学生时代都会唱的歌，齐秦，崔健，郑钧，老狼。

　　演出很简陋，弹唱的人也未必才华出众，但这却是一场令人动情的表演。每个经历过青春岁月的人都会回想起当年。到了夜里十一点，这群年轻人还唱得正酣。

　　江玥兴致盎然，不愿离去。

　　“我们也去弄一顶帐篷，躺着听音乐，晚上露营，多好玩呐！”她摇晃江珺的胳膊，带点撒娇地央求，好不好嘛。

　　江珺也觉有趣，乐于成全美意，便去租了一顶双人大帐篷，在离演出场不远处扎好，铺上防潮垫。收拾妥当，江珺拉开帐门，做手势：“请吧，我的公主。”

　　江玥笑嘻嘻地脱了鞋爬进去。江珺跟着也进来了，原本帐内宽敞的空间顿觉小了许多。

　　他们也不点灯，把毛巾毯子卷一卷垫在脑后作枕头。两人的脑袋挨得很近，仰躺着，听着令人唏嘘的情歌，伴着一波波永不停歇的海潮声。

　　从帐顶望出是宝石蓝的夜空，繁星缀满其间。星星闪烁着幽冷的光，它们来自几十亿光年前，在这一刻抵达他们的眼前。置身在这样深邃无垠天穹下，直让人觉察此身渺小，此生有涯。

　　“看，银河在这儿。”江珺抬手在空中一划。见江玥纳闷，他便拉起她的手，引着她看，北偏东向南方地平线延伸的银河光带。之后带着她一路找到了织女星，牛郎星和天津四。他握着她的手指在空中打出一个三角形，说：“这是夏季大三角”。

　　她的手裹他的掌心里。江玥将它们拉下来放在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不知道跳到哪里去了。”她声音轻飘飘的。

　　“胡说八道，”他宽厚的手掌贴到她胸房的上端，“在这儿不是，傻瓜。”他声音也不由地低下来。
　　江玥按住他的手背，让他的掌紧紧贴着她的心，咚、咚咚，一下慢两下快。

　　他的手背上，纤细冰凉，那是她的手指；他的手掌下，柔软丰满，似熟睡中的鸟儿，那是她的乳。

　　江珺缓缓呼着气，在心里责难自己，也责难她——难道她不知道他也只是个男人吗？

　　江玥终是放开了手，轻轻叫了他一声。

　　“嗯？”江珺松了口气，可心底却隐隐有一丝失落，不知它从何处来，为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有些晕，神智有些糊涂起来。

　　江玥轻声问：“你高兴吗？”她明知道答案的，却仍要确认一遍，像小孩子做了什么事要向大人邀功。

　　没听见他应声，江玥便侧转过身，她已经离他很近了。她看见他嘴角斜弯上去，闲散地逸着一抹笑。

　　那一刹仿佛是鬼使神差。她凑过去，将嘴唇贴到他的脸上。也许是幻想过太多遍了，所以她做得那样自然。她吻上他的嘴角，吻他冒出青须的下巴，再往上去亲他的嘴唇。她抖抖索索地吻着，像膜拜神明，像将自己献祭。

　　江珺愕然，整个人被镇住了，愣愣地任由她的唇，印上他的嘴角，滑到下巴，溜上嘴唇。直到她要离开，他才反射般地噙住她。

　　他小心翼翼地吻她。她的唇是蔷薇柔嫩的花瓣。她给他一个少女不乏生涩却异常甜美的初吻。

　　他的心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激动，满满的，胀得有些疼。感受是那样奇特而强烈。他不由用力地抱住她。他在她唇上，辗转流连，像是从未亲吻过一般地亲吻她。

　　也许是受了白天看的王小波的蛊惑，《黄金时代》里王二和陈清扬在章风山上那般坦然恣意地实践他们的伟大友谊。江玥开始回应他，试探地伸出舌头，结果是被他席卷而去，给他一点，他还要更多。

　　她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饱满胸脯压着他坚实的胸膛，腿松松地搭着他的腿。

　　天上的星辰，地上的人与人接近彼此的渴望，都出于同样的自然，同样的久远，从有这个世界以来，从有男人和女人以来。

　　那一刻江珺难以抑制自己。是什么让一个永远冷静、永远审慎的人，能够抛却了理智？这一切是如何可能的？

　　他已经不是他自己，嘴唇执行嘴唇的意志，手执行手的意志，每一个部位都在闹独立。压抑得越深，报复就来得越猛。粗野急躁的纵火犯，四处点火。是的，他不是他自己，但又极度忠实于自己。这一天所想的所不敢想的，现在他都要。

　　江玥的心剧烈地跳动。她看过许多欧洲的艺术电影，那些情热场景是她的性启蒙。但当那影像里的一切，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自己和自己深深渴望的人之间，她被冲击得晕眩了。晕眩中所有的感受却又清晰而鲜明。

　　她整颗心和整个身体在他的怀抱里瑟瑟地颤抖，像一片树叶承接风柔情又热烈的拂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