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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朋友的界限到哪里,恋人的起点又在哪里?有一句流行的日文叫——“友達以上戀人未滿”,江玥不知道她与陆沙算不算这样。

      很奇怪,那晚分开后,再见面时他们都没觉得尴尬,两人都挑明了态度,相处起来反而更为坦然。陆沙这个人有他不可多得的好处,他从不打探,总是接纳她。江玥在他面前尽可展露全部的自己。她敢在他面前不高兴就摆臭脸,毫不掩饰。有时她甚至直接对他说,“我不高兴”,那样陆沙便会想办法逗她开心,或者帮她分析不高兴的原因。江玥不愿意说的,他就不追问。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情侣,陆沙的朋友见到江玥就开玩笑。江玥也不恼,她是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但谁会拒绝这样一种和风细雨似的情谊。

      有一天江玥发现自己居然看完了市面上所有的007电影。她才幡然醒悟陆沙这个魔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她给改造了。从前她是多么清高、不肯流俗的文艺青年,鄙夷所有好莱坞大片,现在她连美国派都看,而且还笑得蹲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事实上,陆沙并没有改变她,他只不过是唤起了她凡俗趣味的那一面。

      江珺一直教导她不要与人比较,而她是确实没想过要与人争高下。因为她的行事标准只有一个,那便是得到江珺的认可。她读各种深奥晦涩的大部头,因为他欣赏有学识的人;她亲近高雅的艺术,因为他欣赏有品味的人。就这样,为了靠近他,她将一部分的自己隐藏起了起来。可是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啊,这个世界又是多么千姿百态。

      江玥想或许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有大志的人。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来可能一无所成,毫无作为,她便感到惶恐不安,因为那样不知会让江珺多失望。

      即使与陆沙关系再密切,这最深的焦虑,江玥从没向他提起。凡是涉及到江珺的,她都深埋在心底。

      2002年元旦,陆沙一早就到了女生宿舍楼前,他坐在花坛边的木头长椅上等江玥。他们早就约好,新年第一天要去爬康州海拔最高的雾峰。

      昨晚还通电话确认过九点楼底碰头,可直到九点一刻,还不见江玥出现。陆沙等了又等,最终坐不住,拨了电话到她宿舍。

      接电话的是毛晓晨,她喊江玥:“陆哥哥哟……”

      “毛毛,你帮我把电话拿过来,好不好?”

      江玥躺在床上,从裹紧的被子里露出小半边脑袋,电话支在耳边:“喂。”

      “懒猫,你又言而无信!还不起来?”想到她居然还躺在床上,陆沙又想气又想笑。

      “我们今天不去了,行吗?我头痛。”

      再听江玥的声音,陆沙便觉得不对劲,鼻音浓重,有气无力。他忙问:“你感冒了?有没有发烧?”

      “不知道。就是觉得冷,头痛。”

      “肯定是发烧了。你快下来,我带你去校医。”

      “可不可以不去呀?我不想动,躺一会儿就好的。”

      陆沙厉声道:“不可以。限你3分钟,你要不下来,我就上去把你扛下来。”

      江玥不情愿地挪下床,套上羽绒衣,迷迷瞪瞪地下了楼。

      陆沙就站在楼门口,见到她,一步窜上来,他用手心搭一搭江玥的额头,又用指尖碰碰她的耳后根,斥责道:“烧成这样还说没什么!走吧,坐我车后头。”陆沙边说,边伸手帮江玥把头发撩到两旁,给她戴上耷在脑后的羽绒衣帽子,又把自己的围巾绕到她脖子上。

      江玥整个人被捂得严严实实,像颗粽子般地被他安到单车后坐上。陆沙踏车带她往北门口的校医院飞骑而去。

      江玥是那么地虚弱,陆沙是那么地心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旁边那排光秃秃的水杉树下,有个男人正看着他们。

      江珺打电话到江玥的手机,没人接听;再打到宿舍,一个女孩说江玥刚下楼。他从车里下来,往她的宿舍楼走去,想着应该还能碰到她。果然是见着了。他看见,那个高大的男生亲密地摸她的脑袋,很体贴地给她戴上帽子围上围巾。

      而她呢,小小的脸隐在羽绒服肥大的帽兜里,手环着那个男生的腰,柔弱地倚靠在他的背上。江珺看得出来,她信任他。江珺没来得及叫她一声,他们已经倏忽一下从他眼前过去。

      到了校医院,陆沙帮她挂号,江玥坐在急诊室测量体温,三分钟过去拿出来一看烧到了三十九度。逃不了要打针,江玥坐在注射室里苦着脸:“护士,你针扎得轻一点,好不好?”

      护士只管自己手下忙活,把江玥的手背拍了又拍找血管,“放轻松,手握拢,这小姑娘,血管怎么这么细。”

      江玥听着更觉毛骨悚然。

      “别害怕,跟我说话分分心,一下就好了。”陆沙把江玥的头揽到自己身前,好让她避开视线。“喏,你也看了19部的007,哪一集罪犯手段最高明?”

      “金手指!”江玥刚呼出口,针已经扎进来。

      “你看,不疼吧?”陆沙拎着吊瓶,给江玥找位子坐下。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原先准备带去雾峰的柑橘、提子酥和矿泉水,说:“饿不饿?一会儿吊完针就舒服了。”

      江玥仰脸看吊瓶,“这要多久啊?”

      陆沙笑道:“才刚开始呢,照你这速度,没四个小时走不了。别心急,反正有我在这儿陪你。”

      江玥环顾四周,扯了扯陆沙的袖子,“你过来些,我有话说。”

      “小样儿,神神秘秘的。”陆沙把脑袋凑过去。

      “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一包那个……”

      陆沙一头雾水,“哪个呀?”

      “卫生巾。”江玥没好气的说,想这些男生平日里精得很,关键时候就装糊涂。

      “哦,好。”陆沙若有所思,“有什么具体要求?”

      江玥又窘又气:“随便,随便!”

      “Qui, Mademoiselle。”陆沙跳着走开去。

      江玥笑,学了两句法语就爱瞎显摆,她喝一口他打开的矿泉水。

      看到江珺进来的时候,她正就着矿泉水吃提子酥。

      江珺在她对面的塑料椅上坐下,衣冠楚楚,动作潇洒。

      江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想是他吗,为何他从不落魄?他一定懂得什么魔法,不然何以能从头至尾没有破绽,从头至尾令她心折。

      “是我,”江珺看着她的样子,笑一笑说,“傻瓜。”

      他们对坐着,静静地望着彼此。

      原来她病了。江珺皱一皱眉,手抵在下颌上。她的一头长发披散在衣襟和座椅靠背上,黑发黑衣显得她脸色异常苍白,眼圈青紫,嘴唇也不再是往日的蔷薇色。

      片刻之后,江玥打破沉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珺说:“我看见送你的那个男生正好从医院里出来。”

      “你早就来了?”她不敢问——你是来找我的?

      “才来一会儿。”

      这之后,两人都没说话,因为不知从何说起。

      “她没有和你一起来吗?”还是她先沉不住气。

      “她在机场,我马上也要过去。”他低声道,“很早就定了元旦去牙买加。”

      江玥眯着眼说:“这时候加勒比海一定很暖,到处是阳光。你们真会选地方!”她视线越过他,投向铁窗棱外的枯树。过了一阵,她轻轻说:“是叫纸婚吧?”

      江珺没听清:“什么?”

      “paper wedding,结婚一周年不是叫这个吗?”她声音像复述一个事实般地平稳。

      “噢,好像是。”他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新年第一天,你怎么就病了?”

      “天太冷了。而且我也很久没有感冒,是该烧一次的。”

      “怎么不回自己房子住?可以开暖气,晚上睡觉不会冻着。”

      “住学校里热闹些,再说马上要考试了。”

      无边的沉默又兜回来。

      “有男朋友了?”这次是江珺先开口,他微笑道:“看来刚才那人就是。”

      “他对我很好。”江玥答非所问,承认了便是对他撒谎,否认了又显示自己的软弱。

      “那就好。我看他也不错。”江珺站起来,“你好好照顾自己,多穿点,别嫌难看,身体最要紧。”他趋身向前,手指腹抹抹她的唇角,微笑道:“还像个小孩一样,沾了一嘴的饼干屑。”

      她盯着他的眼睛,直看到他放下手。

      接着他便说:“我走了。”

      她说:“好,代我问婶婶新年好。”

      江玥将剩下的大半块提子酥一气塞进嘴里,腮帮鼓囊囊地嚼着。不不,她不会哭。昨夜她已经为他哭过,还生了病,不能再哭了。

      昨夜,当她站在阳台上,对面的楼群漆黑一片,身后的房间也漆黑一片,连天空也不见一颗星。唯独她手上亮着一点红光,风猎猎地将她的头发吹得四处翻飞。

      他在哪里呢?这个夜晚他在哪里,她不知道,但去年此时,他是和他的新娘一起。那是他们的新婚夜。

      听到消息时,她觉得是恶作剧,怎么可能?一个坚决的独身主义者,居然要结婚。然而它却是真的。

      她打电话给他,他说,是,我要结婚了。她问他,和谁?他说,就是你见过的俞阿姨。

      是了是了,他这人做事都是筹谋好的。

      她气极,便质问道:“你不打算告诉我?也不打算让我参加婚礼?”这半年他明显地疏远她。连结婚这样的事,她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

      “你不已经知道了?不办婚礼,只在曲城她家那边宴一宴客。”

      “好好,很好。”她赌气掐断电话。他说结婚,平静地像说明天会下雨。蚍蜉撼树,她有什么能力影响他的决定。

      寒假,江玥回到齐宁。因为他的婚姻,他们换了住所。新居的院落里种了白梅,小朵的香花开了一树又一树。他们给她留了一层的房间,书、琴、她的东西全都在,但这里已不再是她的家。

      俞新蕊的父母趁假期也过来了。于是五口人一大家子,住一栋屋。江玥进退有度,礼貌矜持,多数时间她躲在那些分配给她的房间里。

      她不能看见另一个女人靠在他的肩上,与他亲昵私语切切,虽然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每一个动作,她都能想到更多,想到他们是如何亲吻,爱抚,想到他们的身体是如何交缠在一起。她快要被这些想象逼疯了。

      于是,不等年过完,江玥便逃回了康州。江珺显然明白她的举动,因为他没有劝阻,但他也不会予她任何多余的幻想。

      没几天,他便在康州给她购置了一套房子,就在Z大对面的香蜜河畔。空间不是太大,但足够她一人住得非常舒适。江玥依着他的喜好,嘱咐设计师设计。装修好后,江珺来看过一次,之后便再没来过。

      他们的关系,从夏天演变到冬天,裂缝越来越大,大到谁也跨不过去,谁跃不过来。这还不够,他还要在那裂缝上立起一个冰棱面,看得见彼此,但摸过去却是坚硬的隔绝的冷酷。

      寒冬深夜,江玥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泪如泉涌。第一滴泪是怎样掉落下来——是被指间腾起的烟雾熏到了眼睛,还是被他的狠决伤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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