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57、初夏来了？白蔷薇都开花了呢

　　晚上陪着马丁一起与沃克先生用过饭，顾岑才得以回家。黄鱼哪里是好赚的？她不照样也得像商人一样迎来送往，只不过别人售卖的是商品，她这里出的是消息。

　　当然，掮客的买卖也做，像组织见不得光的秘密和谈啊，联络杀手啊，都算是基本业务。也用不着眼红他们来钱快，这个行当的门槛忒高，没有马丁的身份，她的渠道与杜芳汀的运营那可都不容易玩起来。

　　拖着略有些疲惫的身子，她将自己的深湖蓝色风衣递给迎出来的翠喜，有气无力地吩咐着，“喊冯妈来我房里。”

　　翠喜温柔又伶俐的应答被滞留在身后。

　　推开房门，她先瘫在小厅里柔软的长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样水果，顿觉是有点口干。只是，可能是刚用过晚饭的原因，她现在不怎么想吃水果，一心等着冯妈端饮品上楼。

　　不多时，清凉爽口的柠檬水就到了。冯妈这边刚为她满上一杯，谁知下一秒，就被她一口气喝掉大半。

　　“这是吃咸了？”冯妈古怪地瞧着她。

　　顾岑仔细地回忆着晚饭，“你还别说，是有点啊。”

　　“家里都谁在？”大概是解决了口渴问题，惬意了。她慵懒地丢出了每日问答。

　　“除了夫人，都回来了”，冯妈思索着，“老爷在书房，少爷之前与少夫人在一起来着。”

　　“哦”的应了一声，她又道，“你忙吧。”

　　还未等冯妈走出房间，她又想到了什么，“明儿一早咱去暖屋整理点花草出来，我要带去办公室。”

　　两人定了个时间，冯妈这才离开。留下的顾岑依旧陷在沙发里，一个人琢磨着请安的顺序。今日捞得科长一枚，估计大家都知道了，也正是因为都知道了，她得礼数周全。

　　一口气饮完剩下的半杯柠檬水，她又去里屋的梳妆台前补了补唇膏，整理了衣裙。瞧着镜子里的人儿又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样子，才满意地离开。

　　没一分钟，她又折回来，从刚带回家的档案袋里翻出来一个小本本，拿上。

　　“咚咚咚”，纤细白嫩的手指敲在一扇红木雕花门上。

　　“进”，屋里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顾岑笑嘻嘻地推门进去，“父亲，我打扰你了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顾景云将手中的钢笔旋上笔盖后，抬头望向她，“今天这么高兴？”

　　扬了扬手里的小本本，“我入党啦”，她清脆的声音透着喜悦。

　　顾景云的笑意渐浓，将党证拿在手里翻看了一遍。

　　“恭喜你啊”，他话没说完，停顿了一下，“什么职务来着？”

　　“宣传部三科科长，兼《中央周报》的编辑。”

　　“哦，顾科长”，顾景云略带些调侃，“以后我们就一起为党国效力了，要努力啊。”

　　这话，听着好耳熟。

　　啊，彭部长。

　　“你们是不是都喜欢说一样的话啊？”说着顾岑学起了彭部长，“以后就一起为党国效力了。”

　　这傻里傻气的举动逗得顾景云大笑。

　　“有个问题诶”，顾岑凑上来，食指朝着党证上印着的“特”字一指，“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有的么？”

　　视线在黑色油墨上扫视了一圈，顾景云的笑容里掺上些许神秘，“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将党证递还给她，他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解释道，“这个代表特别党员。需要由三个中央委员介绍入党，流程从简，办理速度快。”

　　手指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他接着说，“在党内，这就是大有来头的象征。”

　　闻言，顾岑配合地点了点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倏得，又“扑哧”一下乐了，“还用着那个。单单顾岑这名字，就大有来头。”

　　眼前人没发表任何评论，只是笑着用食指朝她点了点。

　　离开了顾景云书房，她又找到了哥嫂嬉闹了一番。宋菀宁一如既往地温柔道贺，盈盈的眸子里全是欣喜。虽然她不能理解为何顾岑想要出门做事，但这并不妨碍她为小姑子找到了让自己开心的事情而高兴。

　　说来说去，顾岑她开心才是重要的，不是么？

　　顾钦不仅参观了她的党证，就连她的工作证，委任状都去她屋里瞧了一遍。要不是党章都熟背了，他也能就着灯光再读一遍。

　　此刻的他，就像是老父亲看着自己女儿出息了一样，百感交集。在她肩头拍了拍，“小岑，好样的！”

　　晚些时候，秦望舒的电话打了过来，开头一句就是“恭喜你呀。”

　　听了一晚上的恭贺之声，顾岑现下都起了免疫。

　　“最近军部这边不清闲，一直都找不到时间去南京看你。”秦望舒话里话外透着些感伤。

　　“你好好工作”，不知怎么，她又秃噜出来半句，“一起为党国效力。”

　　听到后半句骤变的画风，两人俱是身形一顿，而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顾岑暗暗赞叹，这句话还真好用～

　　远隔近千里的秦望舒不晓得电话那一端的人此时心思，但却是十分思念她，“近日我要出趟远门儿，少则十数日，多则一月。等我回来，就去找你。”

　　自打在南京的再次相见，他的心意就是那样坦荡荡地昭示于阳光之下，她又怎么会不懂。即使有违自己的内心，但她还是选择说些不会伤害他的话。这段关系中，如果注定她不能得到幸福，那她希望，至少他幸福。

　　“不急这一两天。出门办事，还是当心些。”

　　虽然没有太过关切的语气，但字面意义上的关心对秦望舒就已经相当受用了。

　　“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温柔，“我一定平安归来。”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

　　挂线后，秦望舒陷在沙发里，怔怔地想着远方的那个姑娘，许久。

　　而姑娘则在第一时间跑到自己的洗漱间里面放水，泡了个美美的澡后上床睡觉。其间，直接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她要为美好的明天蓄满力气！

　　又恢复了上班一族的生活节奏，顾岑开始每日规律早起，定点早餐。

　　这可让冯妈太开心了，一早起来伺候她用过早餐后，便可以安排好自己一天的时间。

　　要知道她赋闲在家的那段日子，什么时候用早餐经常没个准点，有时候还直接省略了。一方面，冯妈每日上午都惦记着她的早餐问题，做什么都做不在心上；另一方面又担心她生活不规律，将身体搞坏了。

　　还是劳动好啊，冯妈心里暗自感叹，劳动使人身心健康。

　　这日清晨，顾科长又早早地来到单位上班。大门前站岗的几班哨兵都认识她的座驾，平日里在门前小停一下，上前查看的哨兵瞧见她坐在后座上就放行了。可今天，用时着实长了一些。

　　正当顾岑狐疑之际，又一位哨兵捧着鲜艳的虞美人上前来，“顾科长，早安。”

　　说着，他将花束递上前。

　　这一下弄得，顾岑很惊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是秦家未婚妻的消息，在南京这地界儿，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谁还有这胆子跑来她面前献殷勤。

　　抬眼瞧了瞧捧着花的哨兵，身子躬的很标准，头微微颔着，双眼平视着车门前的地面。她的视线又转回花束上，更加仔细地逡巡了一遍，不出意外地收获了一张小卡片。伸手从众花间取下，打开一瞧，“美丽心情”四个字写的很有一番文人风骨。得了，就算不去看右下的落款“秦”，她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了。

　　见车上的大佬将花接了过去，车前躬着身子的哨兵才敢将紧绷绷的心弦稍作放松。心道，可算是收下了。转念一想，又无声地抱怨，这年头的外快可真不好挣，帮人递个花都能冒出一身冷汗。

　　车里的人就是另一番心情了。不得不承认，收到鲜花还是使顾岑的心情又格外明朗了一丢丢。

　　下车后，她一手拎着黑色软皮包，一手抱着红色与橙色相间的虞美人走过东侧长廊，还哼着轻快的小调。直到立在自己办公室门前，才发现双手都拿着东西，不方便找钥匙开门。还未等她开始烦恼，身后便传来跑步的声音，还有一句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荡在空气中，“我来帮您。”

　　循声望去，魏康年已然来到她的身旁。他还有些微喘，但不影响灿烂地笑着，“早啊，顾科长。”

　　回了一句“早”，顾岑就大咧咧地将手里的花束塞在他怀里，笑嘻嘻地道，“帮拿一下。”

　　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由于没找到一个花瓶，便先委屈虞美人躺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了。魏康年张罗着想去选个花瓶，顾岑摆摆手谢绝了。

　　“明天我带一个过来就行”，她话锋一转，“部里开会提到总裁调用东北军3个师的兵力远赴四川的事，看意思这部分是给我们三科负责了。文件转头就下来。通知大家，下午2点，我们开个会研究这问题，不得请假。”

　　“上午的话”，她思索了一下，又接着说，“你去与接待办的兄弟协调一下，东北军有几个高级将领过几日来南京做汇报，这事儿我们也跟。”

　　魏康年麻利地点点头，“我这就去办。”

　　“等等”，在他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顾岑又叫住了他。“上午把陈萧月带上，这次由她做与接待办接洽的联络员。让她把手上的事儿先放放。”

　　“好的”，留下干脆的回答，魏康年走出了科长办公室。他的做事风格也像他的回答一样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也不参杂任何个人情绪。而他自身能力强悍，深谙人与人之间那点道道；同时又十分积极进取，努力向上。乍一看会互相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同时体现出来，还一点不违和。这让顾岑非常欣赏，又时常感叹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总之，抱负大，能力强，还能严格服从，不带情绪，这样的人用起来，那是相当顺手。

　　好马配好鞍，顾岑心里明明白白有杆秤，公道的很。

　　党委的领导，一大部分都有军衔，带着自己的副官，身后跟着警卫员。但还有那么一小撮人，肩上没有星星杠杠的，一般会选助理。有的助理会被提成领导的副手，有的也还是干事职务。但这其间滋味，不足与外人道也。

　　在下午的组会上，顾岑搞了个任务认领，鼓励大家积极主动地选择自己擅长的部分。这一新鲜的玩法上来就敲懵了众人，一时间，大家都驻足观望。魏康年第一个站出来认领了后勤打杂的活儿，就是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属于脏活累活，事情琐碎，还不容易出成绩。领不领情，全看领导的喜好。遇到赏识的，自然就是酂侯萧何，韩国公李善长。不吃这套的，那自己只能默默无闻，打工数十年。

　　有了第一个，接下来就顺利得多了。陈萧月自是麻溜儿的认领了接待办联络员的工作。宋遇、陆向阳、汪成溪等人都是文采斐然的高手，纷纷承包了文字工作。赵栋、齐瑞峰，杨博济，梁鹏岳几位熟知地方上事宜的老伙计负责赴川前后与当地长官士绅对接的工作。对于来自成都，深谙袍哥文化的特殊型专业对口人才罗江合，他踊跃报名协助以上几位老哥的对接工作。

　　剩余的人也积极地将任务认领了个七七八八，顾岑嘴角的笑容由满意逐渐晋升为相当满意。她清了清嗓子，“十分感谢大家的配合！我觉得这个安排非常得好。在此仰仗诸位了，与我一齐向党国交上一份完满的答卷！”

　　她话音刚落，围着圆桌的众人掌声雷动，大家都激动不已，摩拳擦掌地期待着。唯有一人，坐在离顾岑有些距离的位置，圆润的大脸微微涨红，放在桌下的手不禁攥了起来。好似是寻找存在感一样，在大家掌声渐息的时候，他提高嗓门来了一句，“顾科长说完了，我再来补充几句。”

　　一时间，会议室安静了下来。刚才跃跃欲试的氛围悄无声息地消散掉了，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说话的男人四十来岁，发福的身体将包裹在外的西装填的满满当当。瞧见顾岑也笑吟吟地看过来，他顿觉气吞山河万里如虎，“这次报道任务交予我们三科，体现了党国对我们的信任和看重。愿我们不负使命，圆满完成任务。”

　　房间里还是静悄悄地，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支着耳朵听着。有几位坐在角落里的兄弟，资历尚浅，实在忍不住，眼睛偷偷瞄了远处的顾岑好几眼。被瞧了的人毫无知觉，她还在认真地听着。

　　男人顿了一下又热烈地说道，“我，尹志成，一定从大局出发，做好统筹工作，协助顾科长带领众位排除万难完成任务。谁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可以来找我。”

　　环视一圈，他刚想以“那就这样”结束发言。顾岑就笑嘻嘻地开口了，双眼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就辛苦尹副科打打杂了。”

　　她又看向众人，声音依旧温润，“需要尹副科协助的，自行沟通吧。今儿就这样，散会。”

　　说着，顾岑率先离开了椅子，擒着黑色笔记本朝门外走去。会议室再次陷入了嗡嗡嗡地议论声中，众人也都陆续起身离去。

　　尹志成在位置上坐了很久，才起身。扑落扑落西装上的褶皱，他在心里极尽骂人之能事，将顾岑翻来覆的的骂了半天了。“小娘养的”，他还是没憋住，小声嘟囔了一句。说完又立刻抬头，左右看了看，确定会议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又骂骂咧咧几句，出门直奔彭鸿程副官的办公室。

　　一伸手将笔记本搁在写字台上，顾岑绕到桌后刚坐下，敲门声就响起来了。抬眼一看，魏康年直挺挺立在门边。

　　“进来吧”，顾岑面上还带着笑意，貌似心情很好。她用眼神询问他的来意。

　　“有关东北军高级将领赴京的事宜，我整理了一份报告。”魏康年将手中的文件夹摊在顾岑面前，“总共来人27 位，中将一位，少将七位，准将两位，大校两位，上校十五位。”

　　随着他的汇报，顾岑的视线在面前的文件上扫过。报告做的详略得当，一目了然。开头的一张表里就依次列出将领姓名，后面一览表紧跟着军衔，再后面是具体职务以及下属单位。倏得，她的视线钉在了一个十分靠下的姓名上，再也无从移开。

　　季博衍，大校，第四十九军一〇五师炮兵第八旅旅长，下辖三六五、三七七与三八一，共计三个团。

　　“顾科长”，魏康年轻声唤了她一句。

　　不见什么效果，他略微提高音调又唤了一遍，“顾科长。”

　　“啊”，她猛然回神，挂上招牌式的微笑营业，“你刚说什么来着？”

　　“就是”，魏康年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刚刚讲过的话语，“接待办与市政府联系过了，打算在那边礼堂举行欢迎宴。”

　　“晚上舞会的宾客名单”，说着他抬手轻轻将顾岑手里的报告向后面翻了几页，“就在这里了。”

　　快速扫过一排排名字，她对这些倒不陌生，不是军区大员就是南京政要的。将报告放下，顾岑扬起头来，“还有什么特别的么？报告非常好，我一会儿仔细研究一下。”

　　虽然她话里送客的意味满满，但魏康年还得再占用她几秒钟。“接待办说，这份舞会的宾客名单也只是先草拟好了送去给各位领导看。如果我们这边需要人员添加，就打个招呼。”

　　顾岑又拿起那份名单，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劳你辛苦一趟”，她看向魏康年，“将第二十一军第三独立团团长张仁杰夫妇加到舞会名单里。”

　　“是”，一个利落的应答，随后他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办公室又安静了下来，可是她的心绪却无法平静。视线飘忽，环绕一圈，最后又落在茶几上摆着的一束白色蔷薇花上，纯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嫩黄色的花蕊镶在中心。就着身下青瓷瓶的衬托，它们将纯净圣洁展现的淋漓尽致。

　　白蔷薇，是多么美丽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