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51、杜芳汀

　　在开场舞过后，顾岑与顾钦又跳了几支曲子。一时间，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她暂且告别了舞池，去酒水台拿了杯苹果西打。微微的甜酸感冲刷着舌尖与两侧的味蕾，适度的酒精又刺激着口腔里的每一寸空间。不得不承认，这酒在此时此地，实打实地取悦了她。

　　“你也喜欢苹果西打啊。”湖蓝色素花旗袍夫人浅笑着，也拿了一杯，并举了举像顾岑致意。

　　“张夫人也好这口？”

　　“嗯”，她抿了一口杯中酒，“女孩儿大多都喜欢吧。”

　　顾岑笑笑，表示非常同意。瞧出眼前的女子似乎是有意与自己交好，她就直白道，“张夫人长我几岁，不嫌弃的话，我喊你一声张姐姐。”

　　“杜芳汀”，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

　　顾岑嫣然一笑，伸手轻握，上下轻轻摆了两下，“杜姐姐。”

　　两人算正式相识了。

　　酒水台可不是个清静的地方，经常性有人前来取酒。在顾岑应付完第六位上前寒暄的人之后，她悄无声息地向杜芳汀使了个眼色。两人很默契地朝着远离酒水台与舞池的一隅走去，一前一后，稍有些距离。

　　会场的边缘地带光线有些许昏暗。柔和的暖光只集中在舞池上方，这边边角角上零星嵌着一些，数量稀少，亮度更低了些。不过这更烘托了气氛，暗淡的光影为身在其中的人们罩上了一层柔光滤镜，面部的微小瑕疵都被掩盖了，五官也越显深邃。

　　两位姑娘都斜斜朝向舞池立着，距离算不上远，身体之间形成了一个锐角。演奏的音乐经过长距离的跋涉，音量显著降低。顾岑先问出了心中的好奇，“杜姐姐在杜伦大学念什么专业？”

　　“神学。”

　　一时间，顾岑有点恍惚，这答案完全打乱了她的思路。念这个有什么用？她思量着，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对面的姑娘是个绣花枕头？

　　对于她这反应，杜芳汀倒是遇的多了，见怪不怪。她轻叹一声，“我是石头脑袋，理工科，学不明白。”

　　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失礼，顾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图挽救一下，“这理工科还真挺难的，我也学不明白，就搞了法律。”

　　“剑桥，法律系？”杜芳汀试探的问道。

　　见眼前的姑娘点头确认了自己的说法，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喜悦，“这可是太巧了。国立东南大学法律系主任薛承宇，还有齐盛、高嘉逸也都是剑桥毕业的。合着你们剑桥的高材生都有毕业回国做贡献的传统啊。”

　　听她提起这几个人名，顾岑甚是诧异，目光不自觉地在她脸上转了几圈。这几位在业界确实有些名气，但都低调得很，从不参政。闷头做学问，大众曝光率低得离谱。她，是怎么如此熟稔的呢？

　　“我与高嘉逸在同一个皮划艇俱乐部，关系还不错，偶尔听他提起一些学校的事。”似乎是看穿了眼前姑娘的疑惑，杜芳汀精准的给了解答。

　　就这洞察力，顾岑给一百分，刚刚对她是绣花枕头的担忧逐渐消散。遵循自己一开始的感觉，这位应该是个厉害的主。

　　随后两人就英国的留学生活进行了追忆。其实她俩过得日子差别还是相当之大的。顾岑可是一心扑在学业上。虽然并没有固定的讲授时间，大多是布置下的阅读任务，之后再小组探讨的授课方式，但她将时间全部都用来钻研书本知识了，完全就是一丁点都不想错过。

　　然而上天也给予了她最丰厚的回报，学士学位与一等荣誉奖。那一届里面，只有6位毕业生获此殊荣，她是唯一的一位女士，也是法律系历年来第一位获奖的女士。连泰晤士报都对她做过一次专访，虽然只是简短的一段，还登在了很不起眼的一隅，但她的名字因此为许多业界与精英人士熟知。毕业之际，工作邀请如雪片般轰炸了她邮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为此还平白招惹来很多是非。

　　杜芳汀则恰恰相反，一直秉承着学业上能混则混的一贯指导方针，尽情地丰富自己的生活。她精通马术、桥牌、华尔兹，当然最爱的是皮划艇。为此曾一度痴迷到日日训练，已然是专业水平，在英国的比赛上拿了不少奖牌。只是她这一生最遗憾的是，无法参加奥运会。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队友代表着自己的国家出战，她只能微笑着送上祝福，只是笑着笑着，泪水却无法抑制的喷涌而出。

　　深不见底的悲伤随着她回忆的步伐被重新挖了出来，一时间，她心率加速，呼吸急促，险些情绪失控。顾岑在一旁狐疑地看着眼前人脸庞愈见苍白，胸膛剧烈起伏着。她不禁蹙起眉头思索着刚刚的话题，她们也只是简单地提到了比利时奥运会，难道杜姐姐在这其间有什么故事？她暗骂自己多事，好好地说这个干嘛。担忧的情绪逐渐强烈了起来，她一手扶住杜芳汀肩头，轻晃两下，关切道，“杜姐姐，怎么了？”

　　像是从噩梦中被唤醒，杜芳汀目光逐渐回神。她迅速挂上了招牌式的笑容，自嘲道，“唉，人老了。一回忆起从前总是感慨万千。”

　　顾岑也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人嘛，总有些封存在心底的记忆留给自己独自品味，她完全无意窥探别人的内心。不过杜芳汀应该不简单，她还得侧面打探打探。

　　宴会结束一到家，她一把就拉住了顾钦，非要和他说道说道，也不管他是不是累的要死。后者无奈地任由她拖着自己到卧房。只是当他看到松软的床铺，就不由自主地倒了进去。一瞬间，哪儿哪儿都浸透着舒适感，声音不由得也柔和了起来，“火急火燎地找我干什么？”

　　“杜芳汀，你了解吧”，顾岑直切主题。

　　“感兴趣？”他睨了她一眼，“张太太是个人物。如果可以，我还真希望你跟人家学学。”

　　“此话怎讲？”论吊胃口，顾钦第一名。

　　见她一副真心求教的表情，他也不藏着掖着了。杜着实厉害，若是小妹能跟她学到些左右逢源，斡旋博弈的本领，他也能放心了。

　　只不过。顾钦又担忧起来。若是就此怂恿她靠近这样的高段位选手，会不会被人当枪使，同时又搞得自己一身伤。

　　“唉，我说你怎么没下文了。”顾岑口气不善，一脸嫌弃瞧着眼前沉默着的人，“有意思没意思啊你，快点，麻溜儿得说。”

　　经她这一嚷嚷，顾钦也懒得再担心这担心那的了。他家的小雏鸟也不能一直活在自己的羽翼下，是时候来点雨打风吹了。只是，“麻溜儿的？”

　　倏得，顾岑的心被刺了一下。这北平待久了，有些词逐也逐渐融入了她的血脉。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就是快点的意思。”又试图去掩盖自己的心虚，“你快别叽歪了行不行。”

　　“好好好”，他调整了一下自己歪栽的姿势，将故事娓娓道来。

　　杜芳汀人美，家世也算拿得出手。刚回国的那一阵儿，上门求联姻的人数不过来，其中不乏一些军队里的高干子弟。可是挑来挑去，她竟然选中了张仁杰。一时间，这事儿成了一众吃瓜群众热议的话题。风言风语的一度传得十分难听，什么杜美人是疯了，为了攀上高层，窝囊废都嫁。

　　在当时看来，张仁杰此人，除了憨厚，基本没有其他优点了。况且说憨厚也是多少有点美化的意味，更贴切就是老实又无用。虽然是张师长的嫡出公子，可是在家行三。前面两个哥哥，后面一个弟弟，就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没什么存在感。外加他本人一直平庸无为，完全就是个小透明，连张师长与张太太都不看好他。

　　不管坊间怎么传，杜芳汀终究是嫁了。张家彩礼是给得足足的，婚宴也是热热闹闹，只是婚后，张太太都鲜少带她出门。虽然深宅大院里的事情，谁也看不见，但是张太太的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杜芳汀明显就不受待见。

　　可剧情并没有像众人期待的那个样子发生，神奇的事情接连出现。新婚不几个月，张仁杰受到了顾景云的赏识，单独提拔到了第三独立团。然后就是一路高升，没两年时间，就担起了团长的重任。

　　故事听至此，顾岑撇撇嘴，自然是有几分不信。一位平庸之辈，在娶妻之后就瞬间获得赏识，突然雄起，一路顺风顺水。这童话中的剧情在生活中出现，一定另有隐情。

　　将她的小情绪尽揽眼底的说书人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他继续讲着故事。

　　要说张仁杰自己也是相当争气的。虽然性格老实憨厚，但是练兵用兵当是真有两把刷子。无论是进攻突袭，撤退殿后，还是配合打辅助，只要是交到第三独立团上的任务，就没有一次是失败的。以至于他这个飞毛腿般的晋升速度，众人大抵是服气的。当然，张太太挑男人的本事更是越传越出神。

　　“那一开始呢，他何德何能让父亲赏识？”她似乎是偏要找着故事的漏洞不可。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不如你去问当事人？”

　　调侃完她，顾钦还是透露了自己知道的版本，“听说是杜小姐走了传教士的路线。”

　　“传教士？”又一个新出场的人物让顾岑有点混乱，“什么传教士？”

　　“具体不晓得，总之与教会有关。”他稍作停顿，又开始挖新坑，“这位杜小姐还真有些本事。开头不是说张太太不怎么带她出门，可是这位硬生生自己闯出一片天来。现在咱南京的太太圈里也是数得上号的人物，地位水涨船高，可不是张太太能比拟的了。”

　　像是听了一个玄幻故事，丝毫没有逻辑可言。一个没甚地位的女人，拿什么资源起家，又凭什么让众位太太们买她的帐？顾钦真是越活越减龄了，净听些什么瞎编滥造的奇闻轶事。想着，她不禁嘲讽道，“空口白牙一顿夸，有本事来点战绩让咱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