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46、再见了北平

　　顾岑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一夜无眠。

　　乱世凶年，今日一别，也许此生无法再见。可惜一夜着实太短，眼睛一眨，天际开始泛白，晨曦微光，她即将与他分别。

　　不多时，身旁的男人醒了，过了迷迷瞪瞪的几秒钟，昨夜的点点滴滴相继涌入他的脑海。侧头看向睡着的姑娘，他心里着实甜甜的，一睁眼就能看到心爱之人的感受竟然是这般美好。想着想着，他的眉眼不禁弯了起来。

　　呆呆傻傻地瞧了好久，他轻轻地向右边挪了挪，打算撑起左手起身。可是对于他当下的情况，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或许是动静太大了，身边睡着的姑娘睫毛微颤，还眨了眨，似乎是要醒过来了。

　　强撑着坐起来的季博衍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声音轻柔沁着幸福的味道，“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说罢，一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轻柔一吻。

　　她的双眼终究是没有睁开，似乎是继续接着睡了。

　　季博衍轻手轻脚地去浴室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军装出门，走前轻轻地为她拉上房门。

　　微弱地“咔哒”一声，锁舌入扣。

　　随着“嗒嗒”的军靴声渐行渐远，顾岑缓缓睁开了眼睛，血丝布满眼球。她起身站在窗帘后，微微挑起一小片，通过窗户望向院子。

　　黑色汽车已经就位，不一会儿，军装男人从小楼出来，上了车。

　　瞧着汽车逐渐远去，直到完全看不见踪影，她才放下了窗帘，退出了季博衍的卧房，径直走去了自己的书房。

　　“咔哒”一声给门落了锁，“唰”一声拉开窗帘，橘金色的光芒星星点点地落了进来，但还不够照亮整个屋子。她旋亮台灯，拉出抽屉，找到一份厚厚的文稿。

　　这是她译的书，前两天才刚刚完稿，还没来得及拿与他看。

　　在仔细地整理核对了章节和页数后，她又在桌上墩了一墩，一沓纸边沿整齐。她小心地搁在一边，找出一叠白纸，抽了支笔写了一封信。不长，只有几句话，却几乎耗费了她全部心力。

　　找了个信封装好，她郑重地在封面上写道：季处长勋启。

　　随后，将整理好的文稿放在写字台正中，最后将信封压在文稿上。做完这一切，她舒了口气，开始环顾四周，似乎是想把眼前的景象印在脑海里。伴随着无声的叹息，她终是离开了书房，直奔自己的卧房。

　　先是冲了个澡，她换上一身橘色长款洋裙，头发披散开来打理好。然后从衣橱底层拖出一只大皮箱来。抹掉表面的一层浮尘，打开来，取出了一身黑色立领制服与一顶相配的黑色学生帽。

　　随后，又翻出一双男士黑鞋和一只斜挎样式的黑色书袋。她从床头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手枪，清点了盒子里的子弹，塞在黑色书袋里。自从小楼被打劫的事情后，她就与季博衍讨来这把枪，一直放在床头抽屉里。大概是为了让她安心，他也默许了。

　　眼见行头都准备妥当之后，她合起来箱子，塞回了衣橱里。看着床上这一摊，她耐心又仔细地折叠卷好，随后又找了一只购物布袋把行头压实装好。

　　似乎袋中还有些空间，她又去卷了一件较厚的贴身长衫塞进去。

　　一切准备妥当，她拿了些银钱随身带着。再次环视一圈自己住了一段日子屋子，目光最后落在了床头摆着的水晶小鹿上。稍作犹豫，她还是将它贴身带着了。

　　瞧见她提着一只大布袋下楼来，李妈多少有点惊讶，“小姐要出门？”

　　顾岑点了点头，口气很是轻松，“早上约了同事，将上次帮她买的衣服带过去。”

　　说着，她还微微提了一下大布袋。

　　李妈笑盈盈地刚想喊她来用早餐，却见着她直奔门口。

　　“不用早饭了么？” 李妈担心道。

　　顾岑脚步一顿，为难地说，“约好了八点，眼看就到了。有什么方便的，我能带在车上吃一口？”

　　“有的有的，今天做了萝卜丝饼。” 李妈赶忙答着，同时又快步走进厨房，找了饭盒给她装上，顺道还装了一保温杯温牛奶。

　　趁着这间隙，顾岑穿上了门口挂着的米白色大衣，立在门口等着。李妈走出来，送顾岑上了汽车才递了饭盒和保温杯给她。

　　在这个平平凡凡的清晨，顾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汽车启动，徐徐驶出了季公馆。司机正打算向燕京大学方向驶去，谁料后座的姑娘朗声道，“今天不去学校，去第一军侦缉处。”

　　司机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驾车朝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其间，顾岑在车上垫了肚子，又饮下了一些牛奶。

　　汽车到地方停稳，她又嘱咐司机，“不用等我了，晚上我和季长官一起回去。”

　　门口的哨兵已经换上厚实的冬装，依旧挺拔地立在院子门口站岗。起先顾岑还有点顾虑，想着怎么能进去。可是定睛一瞧，真是老天帮忙，这一班她认识。

　　走上前来查看的哨兵一见是她，热络道，“哎呦，顾小姐来了啊。处长的车在早些时候已经出去了，还没见回来呢。”

　　顾岑装作微微惊讶，眼睛左右划拉着，似乎是考虑了一阵儿，“那我进去等他好了。”

　　“您快请”，哨兵连忙一侧身，做了个恭敬的请人姿势。

　　走进院子，她直直朝着季博衍的办公楼去了。貌似脚步不疾不徐，其实她边走边祈祷不要碰到熟人才好。

　　也许是时间还早，院子里稀稀拉拉地没几苗人，她顺利地进到楼里。

　　迅速闪到盥洗室，顾岑反手上了锁，立刻进行换装，又将长发盘起塞在帽子里。看着镜子里的人，她还是有些担心，随即又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

　　利落地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扭了扭塞在布袋里，只是米白色大衣着实占地方。她只得团好，丢在紧里面的隐蔽角落里。

　　立在门边听了几秒钟，确定没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才直起身子，微微颔首，开锁推门出去。

　　左右瞟了瞟，她发现此时过道上没什么人，于是直奔垃圾筐，将布袋隐于其后。也是上天关照，走廊空空，并没有人发现她这一系列异常操作。

　　定了一定神，她给自己打打气，尽量去学男人走路，微微含胸，双臂微屈在身侧，走路时也尽可能两腿分开一些，步伐迈的大一些。

　　快步穿过院子，她一鼓作气出了大门。

　　哨兵们多少还是有点疑惑，今天没见着有学生进来，这个又是谁。还未等他们挪动脚步，一辆车停在门边，上面下来几个壮汉，他们也只得先上前例行检查。

　　顾岑心中虽是七上八下，但脚下的步伐还坚定地继续向前。到达了电车站，她买了去正阳门西站的车票后立在站台上等着。同时，她隐在帽檐后面的双眼，四处打量了一阵儿，确定了没人跟着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季博衍派人跟她的事儿，她是有察觉的。自打发现自己进了侦缉处，暗哨就会蹲在门口等而不是直直跟进去，她就想着这一手了。

　　计划归计划，实施起来还是很惊险刺激的。现在，她的贴身长衫背后已经微微有了些湿意。电车不久就来了，又在相当的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焦虑，载着她驶向火车站。

　　今儿是周一，顾岑很顺利地截下了刚刚开完例会的胡应元。他蹙着眉打量面前的男学生，回忆着自己见过的人。

　　她无奈，只得压低声音道，“我是顾岑，不得已男装。”

　　警惕地四下看看，她又低声道，“我现在就得离开北平回南京，还望先生着手安排一下。”

　　闻言，胡应元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瞧着眼前的“他”。虽然通过眼前人的装束，不能完全确定她的身份，他决定赌一把，赶忙说，“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胡应元的办公室。一瞅屋子里没有别人，顾岑掀下了帽子，甩开了头发，又用手指理了理。

　　胡应元细细观察着眼前的姑娘，确实，和他见过的照片确实是一个人。

　　他点了点头，嘱咐她将帽子带好，自己则从写字台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两张车票，交予她收好。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 顾岑惊讶地问。

　　胡应元抿着嘴笑了笑，“自从顾先生回去，我每天都会留票。”

　　随后他领着她登上了开往天津的列车。随着火车“呜呜”地鸣笛声响起，他凝重地嘱咐了一句，“路上多加小心。”

　　在列车开动之前，他下车离去了。留下顾岑沉默着坐在窗边，拧着眉望向外面的站台与远处干枯的枝干，心道，再见了北平。

　　再见了季博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