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33、紧接着就被失业了

　　原本早已过了晨曦微光的时刻，可天色还是暗沉沉，雾霭霭的。

　　顾岑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望着院子里的松树出神。

　　李妈端着牛奶从厨房出来，瞧见桌上没有动过的煎蛋，不无担心地问，“今天的早餐不合胃口么？”

　　“啊？” 顾岑双眼迷离地转回头，看了自己面前的盘子好一阵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这天气阴沉沉，弄得人心情也怪低落的。”

　　说着，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她举筷子夹起汤包咬了一口。

　　鲜美的汤汁溢了满口，肉香很有层次感，面皮薄薄地柔韧白软，馅料紧实饱满。

　　老实讲，李妈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成品，真是难为她了。想及此，顾岑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感激之情。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已经是在非常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了。

　　用过早饭，顾岑如往日一样出门上班。只是刚到报馆，她一眼就瞧见自己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里面似乎还有人走来走去的。

　　是谁不经允许就闯她办公室？

　　怒气腾然而生，她“噔噔噔”快步走过去，却见到许志泽正背对着门，立在一旁指挥着几个人收拾东西。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下，许志泽微微吸气，知道艰难的时刻终是到来了。

　　一扭身，他的脸上已然挂上了明媚的笑意，“早啊，顾小姐”。

　　眼前人双唇紧闭，怒目圆瞪，一脸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的神情。

　　他只能继续维持着笑模样，“听说您离职，我们来帮着收拾一下。诶，渴不渴？我去给您沏茶。”

　　边说着，他还边向门的方向移动着。

　　“呲”地一声冷哼，她右一侧步，正好挡上了他逃跑的路线，“谁跟你说我要离职的？”

　　许志泽为难地看了她一眼，“今天一早，我接到命令就来了。”

　　下意识地舔舔唇，他继续道，“具体的，不清楚。” 说罢，他的目光游移着，始终不肯与她的视线交汇。

　　不过是个马前卒，想也问不出来什么，她突然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向了秦望舒的办公室。

　　”呼“地一声轻叹，显然她的离去没让他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反而是轻松了不少。这小姑奶奶要真发起火来，自己可招架不住。

　　总编办公室的门敞着。她丝豪不客气，随便敲了一下，就直挺挺地走进来。

　　突如其来的响动打断了秦望舒的沉思。转眼一瞧，就见她脸色十分难看的进来。坐在桌前的他并没有惊讶，反而有些无奈和苦闷。

　　这下，顾岑心里多少就有数了，直接看门见山地问，“是季博衍给我辞了职？”

　　点了点头，秦望舒声音带着些许阴郁，“不只是他，看样子，上面也是这个意思。”

　　眼前人一哂，转身就想走。

　　他赶忙起身上前拉住她，“给我点时间处理。你先休息一段日子。”

　　克制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心情平静了一些，一把抚开他的手。

　　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算了，我不想连累你。终是无法摆脱顾家人的标签，我在报馆也做不长。”

　　这一句虽是道尽了关节要害，可秦望舒紧锁的眉头并未曾舒展。她说的是事实，可是看着她失落，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着实让他感到无力和焦心。

　　他继续试图去说服她给自己一段时间，或许会有转机。

　　不承想，小姑娘果决地摇摇头。没有未来的事情就应该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编辑的位置坐过了，该认识的也都没落下，就着人家给的台阶，留点体面得好。

　　抛开了情绪的左右，她的头脑逐渐清明了不少，“不只是这一条路，干脆就此换个行业好了。”

　　秦望舒倒是有些诧异，他以为她喜欢编辑这份工作。一直以来，她的态度都十分积极，工作也完成的很出色。

　　看着他的一脸疑惑，她索性一偏头，目光投向沙发，示意他坐下谈。然后自己去关了办公室的门，坐在对面，不乏惆怅地说，“我是很喜欢文字编辑的工作，可是当下环境并不能允许畅所欲言的探讨，每日只是一些利好消息的宣传，着实憋屈的紧。”

　　这话让秦望舒无从反驳。局势动荡，谁掌权谁就说了算，报馆想要运营下去，也只能去充当掌权者的喇叭。他没有急着接话，而是看了她好一阵儿才开口，“想好了？”

　　瞧见眼前的姑娘认真地点点头，他不得不提出那个不愉悦的问题，“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顾岑用一声叹息回答了他的提问。她垂着眼帘盯着面前的茶几，良久才开口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随着两人的沉默，屋子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压抑的氛围达到了峰值。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在脑中搜索着一个个人名，琢磨着一条条出路。

　　倏得，温凯风三个字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让他有点喜出望外。他提议道，“去燕京大学法学院任教怎么样？我们有个学长在那儿。”

　　任教？还燕京大学？顾岑一下子不自信起来，弱弱地问，“我行嘛？”

　　笑意爬上秦望舒的脸庞，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质疑自己的水平。以前在学校，她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看来，这短短几个月，她还是有些历练的。

　　“怎么不行，你的鼎鼎大名与光辉事迹谁还能不知道。” 他揶揄着，也鼓励着，“怎么，您还有怕的时候？”

　　虽然他怪里怪气语调听起来贱贱的，却冲散了两人间大半的阴郁。她杏眼朝他一瞥，确实找回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就是被拒绝了，又能怎样。

　　说走就走，两人一路摸到了法学院。刚下了早课的温凯风一进楼门，就看到了叽叽咕咕，左右张望的两人。左边的这位男士他认识，是学弟秦望舒。

　　”秦大主编今儿怎么有空来燕大。实属罕见啊。” 一道爽朗的男声召唤着两人回头来瞧。

　　“温主任”，秦望舒一步上前，握住了眼前人伸过来的手，“好久不见了。特地来拜访老学长。”

　　“这是你第一次来燕大吧。我带你转转？” 温凯风毫不客气地调侃着他。

　　一瞬间，秦望舒的老脸有些微红。两人偶尔碰面，他总说着要来看看，可一直拖到今天才第一次上门。不过也就是几秒间，他就脸色如常了，“你丫损我。”

　　“不能怪我不来，总不能空手吧，想来想去带什么也不合适。今儿我是为你寻得一人才，才敢上门。” 说着，秦望舒手一摊，指着身边的姑娘介绍道，“我们的小学妹，顾岑。”

　　这名字对于温凯风来说不陌生。虽然她入学的时候自己早已经毕业了，可是拜那几份报纸所赐，她的名号还是十分响亮的。

　　本来他也不怎么相信那传奇一般的故事，只是读了她发在外刊上的两篇文章之后，却也开始服气起来。她的文笔流畅，逻辑严密，见地不凡，是棵做学术的好苗子，当时还因为她没有继续做下去而惋惜过。

　　“温学长您好”，顾岑绽露笑靥，温婉大气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久仰大名。”

　　“我才是久仰你的大名”，温凯风热情地握过手。“一等荣誉，是这个”，他又竖起了大拇指。

　　随后，三人一道去了温凯风的办公室。是个不大的屋子，被明亮的光线所充满。一张宽敞的写字台靠在窗边，不远处是一张三人座沙发外加一个单人沙发在侧，面前有一方红木茶几，对面是一排同色系的木柜，一人高。

　　温凯风与两人让座，自己又去泡茶。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秦望舒与顾岑互望一眼。前者依旧笑吟吟，递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三人先是追忆了一会儿英国的生活与母校，甜品红茶，惬意的午后，以及餐堂的正式晚餐。直到名为过去的这团迷雾逐渐散去，每个人都还久久不能平静。

　　少顷，顾岑抿了抿唇，开口道出了来意。她的双手微凉，轻轻蜷起，心中七上八下地忐忑着。可喜的是，答案并没有令她等太久。温凯风当即便应下了，还趁热打铁地敲定了明日一早来办理入职，生怕她反悔似的。

　　稍后，顾岑与秦望舒就拜别了温凯风。

　　将工作问题解决掉的她，一扫心头笼罩了大半天的阴郁，心情分外明朗起来。对这份新职业，她有着欣欣向荣的期许，当然也夹杂着一丝对未知前景的迷茫。不管怎样，明日将会是簇新闪亮的一天。

　　与秦望舒走上了贝公楼草坪前的拱桥，她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草坪上矗立着的华表，心内百感交集。

　　秦望舒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又轻拍了她的肩头，“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顾岑谢绝了秦望舒送她回家的提议。她并不想拖他下水，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她目下心情好算心情好，只是与季博衍的事儿还没过去。

　　是谁给他的勇气替她辞职？

　　顾岑到家的时候，季博衍还没回来。李妈说她报馆的东西都搬在她的书房里，并询问要不要帮忙收拾。

　　她摇摇头，“我自己来就行了。” 说完，便一头扎进自己书房里面。

　　像是统一过行动，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报馆的东西被悉数送来以后，大家都默契地无言，认真地做手上的工。没有一个人来打扰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嗒嗒”的军靴与木地板碰撞的声音传进耳来，顾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之后又继续着。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折腾季博衍好，声音的主人就立在门口了。还是整齐的一身军装，连扣子都扣的严丝合缝。

　　精致的眼眉并未移向来人，只是在心底冷哼一声，大夏天的都不怕捂出蛆来。

　　季博衍似乎是感知到了她不满的声响，立在门口并没有说话。半晌，才悠悠地走进来，没搭理她，而是转向了门边立着的半人高柜子，拿起凉水杯自顾自的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不远处的小姑娘还是不看他，继续拿起手边的书，翻了两下，侧身插进书架里。季博衍瞧着她的侧颜发了会儿呆。在暖黄的灯光的映衬下，竟然还是冰冰冷冷的感觉。

　　“你有空，教我英文吧。” 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小姑娘还是不搭理他，继续伸手去拿下一本书。

　　片刻后，让她不愉快的声音又传来，“你译得太慢，自己读原版比较好。”

　　顾岑气结，心里暗暗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从头到尾骂了一遍。但面儿上，还是端稳，没什么反应。

　　见着她还是不理自己，季博衍缓慢走近，又抽掉了她手上的书，声音浸着温柔，“不高兴就说出来，憋着不难受？”

　　顾岑一扬眉，仰头望着他，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原来你知道我不高兴呀。那你还做？你存的是什么心？”

　　说着，她细嫩的手指戳着他的胸口。

　　似乎是被她的问题难住了，季博衍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报馆不能去，其他条件随意你开。”

　　“那我给你做秘书去？” 顾岑一挑眉，试探道。

　　眼前人眉头一皱，拒绝得干净利落，“不行。”

　　她牵起嘴角露出一脸讽刺的表情，“这么不信任我，又为什么留在身边。”

　　他还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手将她拉在怀里，他望着面前的书架，双眼似乎有点失焦。

　　“换一个要求”，他强硬地命令道。

　　她低垂着的眼睛忽然滴溜一转，似乎有了好主意。将下巴磕在他胸前，她仰着脑袋再次确认，“我说了你真的能答应？”

　　他胸膛微微震动，吐出几个字，“只要我做得到。”

　　得咧，要得就是这句话。她推开他怀抱，拉起他的手，走出了书房。